“说什么了?”
    “接着《双王乱》那个折子说的,我回来的时候正好讲到太子杀回城,那个李国丈费了那么多心思,嘿,愣是没把他怎么着,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能次次化险为夷么?”
    “为什么?”
    “因为他身边跟了个神仙一样的人哪,能未卜先知,还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耐,那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妙人,只跟着紫微帝星的。”
    “嚯,这么厉害?”
    “可不是么。”老板的儿子噗噗吐了瓜子壳,“那折子里说,本来太子带着怨气回来,肯定是要大开杀戒的,百姓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了,就因为有那个人在,所以才给劝住啦。”
    “这折子叫啥?我也听听去。”
    “叫《缚仙缘》,你急啥,下午还说一场呢!哎二狗子!先把茶钱付了!”
    陈世峰和柳俊然二人对视一眼,付了茶钱,草草去吃了顿午饭,下午便去了文灵堂。
    那个姓许的说书先生站在堂上口若悬河:“今天我给大家说个新折子——《缚仙缘》,这第一回啊,叫真龙不踞朝堂中,天下苍生望荆鸿。话说……”
    真龙不踞朝堂中,天下苍生望荆鸿。
    万金难得无悔义,一世袍泽与君同。
    夏渊的大军到达蔗溪城下之时,没有感觉到半点战意,城门上甚至没有设立岗哨,很是乖顺安静,只是那城门关得死紧,没人出来,他们也进不去。
    几次派人去叩门,一直没有回音,夏渊挑了挑眉:“蔗溪刺史这是什么意思,保持中立么?呵,都到了他家门口了,真以为不开门我就拿他没办法了?”
    荆鸿道:“摆出这个姿态,应该是要提条件,殿下还是耐心等等。”
    果然,次日下午便有一名小吏捧着请帖来到大军营帐,夏渊看完请帖,笑了起来,把帖子递给荆鸿。
    荆鸿看到字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注意到蔗溪刺史说了什么。那刺史绝口不提战不战降不降的事,只说恰逢自己做寿,邀请荆鸿赏脸来府上喝个酒。
    “这刺史来送请帖,不请我这个身份尴尬的太子,单单只请你,看来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啊。”夏渊也不恼,话说得意味深长。
    “他胆子小,不想打仗,也不想得罪人……既然只请了我一个,总不能抚了刺史大人的面子。”荆鸿放下请帖,“寿宴在今晚,时候不早了,我去准备一下。”
    “慢着!”夏渊叫住他,“你刚刚看帖子的时候愣了下,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什么。”荆鸿垂眸,“不过是笔迹有些熟悉。”
    “哦?像是谁的笔迹?”
    “太傅门下,我的师兄柳俊然。”荆鸿看了他一眼,“想必殿下也是认识的。”
    “唔……”夏渊含混道,“哦,他啊,四年前的探花嘛,怎么,他现下在蔗溪吗?”
    “大概是吧。”荆鸿暗叹,就装吧,柳俊然既然在,那陈世峰必定形影不离,堂堂翰林修撰和吏部侍郎都在这里,怎会这么巧?夏渊这一步步走的……也不知瞒了他多少事。
    “那你自己当心。”夏渊一时语塞,只得别扭地嘱咐,“晚上天凉,多披件衣裳。”
    “知道了。”
    城门开了个小缝,荆鸿被人恭敬迎了进去。
    城内一片宁静祥和,丝毫没有大战在即的紧张感,只是那小厮给他引路的时候,有不少百姓对他指指点点,看上去没有恶意,但那兴奋的表情也着实有点奇怪。荆鸿不及细想,匆匆进了刺史府邸。
    寿宴办得并不盛大,只有亲戚朋友七八桌。
    蔗溪刺史府还是如他上回来时那般雕梁画栋,精致非常,荆鸿不禁想起那会儿夏渊气呼呼的模样,不分青红皂白,非说人家刺史是贪官污吏。时过境迁,那个莽撞少年已长成了稳重敏锐的上位者,眼中所见,倒是比他还要清楚了。
    不出意外,荆鸿见到了他的师兄们。
    陈世峰热情地扑了上来,借着酒劲一口一个“师弟”诉说离别之苦,柳俊然趁机往荆鸿的袖里塞了封书信。
    荆鸿猜到,那是篇讨逆檄文。
    “有劳师兄费心了。”有这两位师兄帮衬,荆鸿的心里也安定许多。
    柳俊然握着他的手,没多说什么。
    依礼给蔗溪刺史贺了寿,待酒席散去,刺史将荆鸿请去了偏厅。
    上好的明前茶奉了上来,刺史欲言又止:“荆大人……”
    “刺史大人,”荆鸿先发制人,“如今兵临城下,大人的心情在下多少能够理解,只是在大人表明立场之前,在下有一样东西想给您看一下。”
    说着,荆鸿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物事。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
    意思是……我要用整个江山来绑住他。
    第75章 无悔义
    蔗溪刺史看到荆鸿放在桌上的东西,一时有些愣神。
    那是一只机关小鸡。
    雕花木的棱角圆滑亮润,看得出来这个小东西经常被人拿在手里把玩,机关锁有好好上油,并没有锈蚀的痕迹,打开锁后,小鸡摇摇摆摆地在桌上走起来,一直走到蔗溪刺史跟前,尖尖的小嘴在他的袖口上一啄一啄,憨态可掬。
    “这是……”
    “这是当初太子殿下为解北原旱灾,向蔗溪借水借粮之后,刺史大人你赠予殿下的礼物,这只机关小鸡,殿下一直非常喜欢。”
    刺史将机关小鸡托在掌中,看着它沉默不语。
    荆鸿道:“无论谁做皇帝,百姓不过是求一席安身立命之地。大人是蔗溪的父母官,在下记得昭德三年,先皇曾有意提拔大人为苏唐州牧,大人上书陈词,以‘故土难离’为由,请求滞留蔗溪。”
    刺史苦笑:“好多年前的旧事了。”
    荆鸿为他斟了一杯茶。
    的确是好几年前的旧事了,那时他和宇文势闲谈如何破华晋诸城,聊到蔗溪这处,都觉惊奇。此处人杰地灵,堪称宝地,他们当时就说,若能屯之为己用,作为军队后方补给中枢,必能站稳脚跟,轻取华晋半壁江山。
    他们也曾讨论过,为何天时地利皆相近,蔗溪周边的几座城池却无法与之比拟?归根结底,原因还是在于人和。
    荆鸿将茶盏递过:“大人向来为官圆滑,当初拒受提拔一事,大大出人意料,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彼时吏部怀疑刺史大人在此私扩势力,图谋不轨,先皇派人前来严查,最后却什么猫腻也没查出来,只带回去十六个字——大雅之城,地富民欢,百姓泪请,不忍别官。做官能做到这个份上,这份‘故土难离’,真是连先皇也心有所感了。”
    刺史恭敬接过茶盏,却并不喝。
    荆鸿接着道:“都说蔗溪生活奢靡,刚到大人府上的人常常误以为这是贪赃来的富贵,那时太子殿下年轻气盛,也曾疑惑过一个刺史的府邸怎能如此精致,还颇有些看不惯大人的世故为人。
    “但后来殿下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用自己的手摸到了,这是蔗溪全城人共享的富贵,若是整个华晋都能如此,何愁不能抵御外敌?何愁不能千秋万世?
    “刺史大人,你一心为自己的百姓着想,太子殿下又何尝不是呢。 国泰民安,这是他身为王储,最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
    夏渊一宿没睡,他静静地坐在营帐中,静静地望着高大厚重的城墙。
    这本就是场一个人的战役,他筹谋许久,最终亲手把荆鸿送了进去。他对他有着近乎盲目的信心,他知道,荆鸿绝不会失败。
    可是他的心中并不安宁。
    他这么做,无疑是把荆鸿推上了风口浪尖,他已逼得他——退无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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