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一比,西海王就有耐心多了,她给幼崽扎完头发,他会把已经憋得要哭不哭的幼崽抱过去细致把头发解了,然后抱着小朋友喂甜水折小纸车安慰。
    珠珠看着,每次西海王抱着幼崽轻轻哄睡,他的神色都很温柔,一看就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小孩子。
    符玉也观察着,有一次轻声与她笑道:“西海王沉稳细致,也喜欢孩子,你若想要一个小少君,他做小少君的父亲会很合适。”
    珠珠却不这么觉得。
    朋友是朋友,她发现她还是很难想象和朋友睡一个枕头。
    还不如找个不那么熟的,没有家世背景更温驯体贴好控制的。
    比如之前那个什么容宁。
    不知道以后她的神经病症状会不会变得更严重,尽量控制一下,等过一阵她的力量彻底稳定了,她会陆续挑拣着在身边留几个人,用来逐渐疏解疏解。
    情根都拔了,她也肯定不可能像以前似的正儿八经喜欢谁,是要变成一个三妻四妾的花心渣鸟了,又何必把老朋友拖下水、让人家好好的王侯来忍受这份屈辱呢?
    虽然她已经是个王八蛋了。但仅剩的那点良心,她还是想给自己人多一些照顾。
    这天午后,难得幽都魇的天气不错。
    西海王送两个小的去上课,珠珠闲得没事干,把躺椅搬到院子里晒太阳。
    珠珠眯着眼躺在摇椅上葛优瘫,夏天到了,暑气渐浓,蝉在茂密的树枝上不断嘒嘒叫,阳光晒久了有点刺眼,珠珠在桌上扯了两张之前幼崽练大字的宣纸盖在脸上。
    这么睡了会儿,半睡半醒间,忽然感到有一片更深的阴影敷在身上。
    珠珠把遮在眼睛上的宣纸扯开,抬起头,看见黑色的帝王裘冕。
    男人的眼眸以前是深棕色,现在变得更深沉混浊,深得像浓墨。
    燕煜不知何时来的,就坐在她旁边隔桌的一张圈椅上,那椅子是平时西海王抱着幼崽堆积木玩的,但当燕煜坐在那里,那圈椅就一下显得狭小可笑了。
    珠珠惊讶了一下,打量他两眼,不咸不淡说:“你出关了。”
    燕煜穿着金黑帝袍,面颊戴了半张青金铜色的面具,遮住右半张脸,这样从他身上就看不出那副白骨瘆人的样子,只让人觉得愈发高大、冷峻,有一种深沉冰冷的威重。
    他身后站着一个白面无须胖乎乎的男人,满脸是笑,殷勤对珠珠行礼:“大君安,看大君睡得香,小的们没敢打扰大君。”
    珠珠打量一下这胖子的体型,想起来这是魔宫的总管田茂,魔帝的心腹。
    燕煜低着头,手里慢慢翻着几张纸,声音低沉:“以前,从没见过,你,喜欢小孩。”
    珠珠瞥一眼他手里的纸,是之前两个小孩写的字,幼崽的手小,还没学会握笔,写的字一块大一块小,墨点滴在纸角晕成一团。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珠珠哈笑说:“三千年前,谁能想到咱们俩还能和平坐在一起说话呢。”
    燕煜闻言,顿时低低一笑,说“是”,把那几张纸放回去。
    拔掉情根前,珠珠看燕煜就烦,处于一种看眼中钉肉中刺的咬牙切齿状态。
    但等拔了情根、绝情断爱从忘川里爬出来后,就仿佛眼前一层灰霾被扯去,珠珠再看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清明。
    她现在看燕煜,虽然还是讨厌,但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个人偏见,之前那些强烈的爱恨全没有了,心里是完全的气定神闲、从容冷漠。
    她心里甚至连杀意都不多了,比如现在,她心平气和打量燕煜,从他的头打量到脚,仿佛能从他头发丝里都盘算出合适的利益来。
    这一刻,她突然莫名想起以前燕煜曾经嫌弃她心慈手软、满脑子情情爱爱的事,她一下就懂得燕煜的心情了
    他说得一点都不错
    ——和实力与权势比,情爱算什么东西,那只不过是一时的冲动、欲望上头的产物,因为那些小小冲动的情绪而罔顾利益,那真是天大愚蠢可笑的事。
    珠珠一下笑起来。
    燕煜不知她为何发笑:“你笑什么?”
    “没事,想到以前一些好笑的事。”珠珠随意摆了摆手,说:“你的身体怎么样,不会要死了吧。”
    从魔窟出来,燕煜心里一直像紧绷着根冰冷可怖的弦,听到她这句话,那弦突然像松开了。
    “朕没事。”燕煜说了,又改口:“我没事。”
    珠珠摆手:“不用,你已经是魔帝了,叫这么多年也习惯了,这是你该有的资格。”
    燕煜盯着她,发现她不是在说假话,她是真心的。
    她以前会指着他鼻子骂他混蛋、会毫不客气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和嘲笑,像全身毛都竖起来的刺猬,绝不肯表露出一点对他的平和与善意。
    而不是像现在,这么从容又无所谓地说,他有那个资格。
    “——“
    燕煜胸中像有什么开始隐隐翻涌,他缓声说:“只有在你面前,我愿意与你说“我”。”
    珠珠大可不必。
    珠珠摆手:“那还是别了,我一个小妖可受用不起,都当一样的吧。”
    燕煜的心突然一沉。
    少女已经转而问:“我来是想问问魔帝大人,三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连衡道子都败给了你。”
    燕煜心绪起伏,盯着她,缓缓道:“想必哪里都有一样的道理,有人想得到什么,就需要先付出同等价值的东西。”
    “哎呀。”珠珠笑道:“魔帝大人,对待盟友也要这么小气吗。”
    “珠珠。”燕煜短促叫了她一声,才像压抑着什么,忍耐着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他仿佛从牙缝挤出来,说:“你可以,不叫我魔帝。”
    珠珠逐渐收敛起笑容,看着他紧紧盯凝自己的眼神,忽然又感觉手很痒,想杀人
    ——三千年过去了,他居然还对她有想法。
    哇,当了魔帝就是不一样,比以前还不要脸耶。
    珠珠瞟了瞟旁边的砚台。
    燕煜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你在看什么?”
    珠珠说:“我在思考如果把这个东西糊在你脸上的话,能不能让你清醒一点。”
    燕煜脸色微变:“珠——”
    “没什么珠。”珠珠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认真说:“不要叫我珠珠,你可以叫我苏大君,或者直接喊我苏珍珠。”
    “我现在心平气和,看在我们共同的利益上,在和你好好说话。”珠珠说:“你可不要真当我脾气好,给脸不要脸。”
    她在说话时,脸上甚至还带着笑,眼瞳却像透明的冰晶,如看死物,冷漠平静
    ——全然的毫无感情。
    燕煜的心口像被猛地攥起!
    珠珠看见燕煜的眼瞳微微颤动,像有什么压抑的恐怖的东西要崩裂。
    他猛地站起,拂袖离开。
    珠珠无所谓。
    她倒觉得燕煜的确应该冷静一下了,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堂堂魔帝,不要学那些毛没长齐的小年轻乱发神经是吧。
    过了十几天,珠珠才再次见到燕煜。
    那时候西海王正带着两个小孩在殿里拼积木,珠珠在旁边嗑瓜子,磕着磕着,听见门外响起许多脚步声。
    燕煜在大量宫人的簇拥中走进殿内,他换了身玄黑色绶银带的常服,半张青铜具覆面,露出的半张脸神容深沉冷峻。
    走进门槛,燕煜一抬头就看见坐在大殿地毯上摆弄积木的西海王和两个孩子,少女歪歪斜斜窝在旁边的圈椅里,在嗑瓜子。
    盛年的龙王俊美柔情,两个幼童天真烂漫,少女懒洋洋坐在旁边看,仿佛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他脚步一顿,瞳孔微不可察地骤缩。
    西海王无意偏头一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牵着两个孩子站起身:“魔帝陛下。”
    珠珠抬眼望去,看见燕煜站在门口,从殿门落进的阳光被他肩头遮挡半边,阴影中看不清他的眉眼。
    两个孩子懵然被西海王牵起来,仰头望见他,直接呆在原地。
    田总管连忙道:“两位小殿下,怎么不认得父帝了,还不快向陛下行礼。”
    两个小孩这才回过神,慌忙口称父帝跪下向魔帝磕头。
    她们的神色敬畏、陌生、忐忑,带着一点点孺慕,可更多甚至是害怕。
    田总管欠身对燕煜道:“陛下,这是之前在姝妃娘娘膝下抚养的两位小殿下,因宫中一时寻不到合适的人手,相大人便做主送来请大君照看一阵。”
    “……”
    珠珠看完全程,颇为无语。
    她觉得她已经很有大病了,但对幼崽还是宽容些的,而这家伙居然连自己的亲崽子都记不住,得身边奴才来提醒。
    珠珠忍不住吐槽:“不是,你的孩子,你都没认出来吗。”
    魔帝没说话,她隐约看见他像闭了闭眼,才向她走来,在她旁边的椅子坐下。
    他冷冷说:“朕闭关多年,孩子由妃妾教养,见的面少。”
    珠珠打量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冷硬而平静,和之前那天失态的样子不同,看起来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
    珠珠这才满意。
    对嘛,大家和和气气坐在一起,和和气气讲利益,不要搞那些乱七八糟的,多耽误事儿。
    珠珠放下心来,露出笑嘻嘻的表情,道:“那你这个当爹的可不太合格了,继承人是多么重要的事,得从小悉心培养,万一不小心养歪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燕煜看了她一眼,珠珠还没辨认出那是什么情绪,他已经转头看向那俩孩子,抬了抬手,把两个孩子叫过来。
    两个孩子怯怯小心走到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燕煜也像不在意,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转头对珠珠道:“之前外面都说我死了,你那时想扶持哪个孩子做魔君。”
    众多宫人都是一颤,更深地低下头。
    西海王有些担忧地看向珠珠。
    珠珠倒无所谓,她也没想过瞒过他,这都是阳谋,大家心知肚明,没什么不能讲的。
    她抬了抬下巴:“最小的那个。”
    燕煜目光移去,落在两个孩子里的妹妹,妹妹小小的身体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眼中浮现出惊恐瑟缩。
    田总管暗自摇头。
    燕煜看着,喜怒不显,淡淡道:“太怯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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