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峋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喝梨汤。
    花厅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两人时不时轻声说话的声音。
    朝堂上风云诡谲,暗地里更是各方刀光剑影,也就是阿棠这里,能让他如此平静安宁。
    朝中的事,能跟阿棠说的,已经让穆大少爷转述了,还有一些太过隐晦的事情,怕她提心吊胆,聂峋不想让她知道,穆初元也是这样想的。
    因着刚刚穆初元都说了个差不多,两人便没再提太多眼下的形势,只是围炉吃茶,难得的岁月静好。
    虽然很贪恋在阿棠身边的温暖,但夜深了,他还是得走。
    就算他不困能扛,阿棠也要睡觉休息的啊。
    更别说今天一天又是奔波,又是担心,紧绷了一天,阿棠这好容易放下心来,也该好好休息休息。
    于是再难舍,聂峋还是主动提出了告辞。
    “你好好休息,”他起身,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我得空就过来,这段时间切记不要出庄子,若有什么推不掉的,一应推到我身上,我来替你挡了。”
    穆昭朝笑了:“这话你都说了不下三遍了,我知道了,一定不会出庄子。”
    聂峋也轻轻笑了下:“那我走了。”
    穆昭朝点头:“路上慢点。”
    聂峋狠下心,转身朝外走,刚走了两步,他想起什么,又停下:“对了,关于太子的事,你都跟谁说了?”
    太子命数不久的事?
    “谁也没说,”穆昭朝:“只跟你一个人说了。”
    聂峋猜也是这样,他点了点头:“这件事,跟任何人都不要再提起,免得对你不利。”
    话落,他犹豫片刻,又道:“跟穆大少爷也不要说。”
    穆昭朝挑眉。
    跟哥哥也不说的话,那哥哥不知道这个事情,很多事情就会受掣肘。
    也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
    没等她把自己的疑虑说出来,聂峋便又道:“我会跟穆大少爷说,你放心。”
    穆昭朝:“……你怎么跟哥哥说?”
    聂峋笑了下:“你忘了一半仙儿?还有我从边疆带了一队人回来,我手下的神医瞧出来了,放心罢。”
    说起一半仙儿,穆昭朝想起今日的事还有之前他给自己的忠告,她还没来得及跟哥哥和聂峋说。
    “一半仙儿还是很有本事的,”穆昭朝认真道:“你可以重用他,之前救了他那次,离开庄子时,他给过我忠告,让我近期远离皇宫,因为时间确实过去了有段日子,再加上我自己也没什么进宫的可能,今日又匆忙,忘了说了。”
    聂峋面色稍凝:“他跟你说过这个?”
    穆昭朝点头,主动解释道:“我当时也是有几分疑虑,觉得自己注意就好,也没跟你们说。”
    疑虑自然没有,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说出来引得大家都心慌慌。
    再加上她自己一直警惕着,谁料今日事情会这样子……
    见聂峋神色这般,穆昭朝笑了笑道:“听阿盏说,一半仙儿还挺有名气,你可以试着重用他,我也觉得他挺神的。”
    聂峋并没有怀疑一半仙儿的本事,事实上这次的事,一半仙儿也有参与。
    只是他想到的是之前,他夤夜前去找他合八字,他给的答案。
    “嗯,”未免被阿棠瞧出什么,他敛了心绪,点头:“阿棠说能用,必然不会差,我会放在心上,我走了,好好休息。”
    穆昭朝冲他点了点头。
    一半仙儿身体已经有了灵泉的滋养,不会再那么早死。
    还多了莫青盏这个助力,穆昭朝心里也放心不少——他们的胜算,更大了。
    聂峋离开小院子后,并没有立刻就离开庄子,而是先去找了穆初元一趟。
    他还有话要跟穆初元说。
    今日的事。
    还有关于太子的事。
    他是阿棠的哥哥,阿棠那么在意他,又身居要职,也该让他知道。
    就算不是为他,只是为了阿棠,他要跟他说。
    越位高权重,很多时候,越要谨慎,一步踏错,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就在他从庄子离开回御王府的路上,御王府这边,一个无人看守的角落,一身夜行衣的聂峘翻.墙.而出,而后直奔萧家。
    聂峋得到聂峘离开御王府去萧家的消息时,聂峘已经到了萧家,且神不知鬼不觉前进了萧乐章的闺房。
    整个院子,无一盏灯。
    黑漆漆的。
    甚至连贴身侍奉的丫鬟都被萧乐章尽数赶走。
    黑暗,死寂。
    萧乐章合衣躺在床上,她并没有睡,而是睁着两个清澈决绝的双眼,一眨不眨看着账顶。
    良久,鼻尖传来一股熟悉的香气,她迟疑片刻,猛然从床上坐起来,跌跌撞撞跑出来。
    推开门,就看到廊下站着的聂峘。
    在看到聂峘的刹那,她便朝他扑过去,狠狠抱住了他。
    临近年关,本该处处欢喜,哪怕是夜,也该带着年节临近的喜悦气息。
    但此时聂峘只觉得眼前,一片阴冷。
    他没动,任由萧乐章抱着自己。
    好半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萧乐章,从狂喜中回神,她不确定地松开手,压抑着痛苦和不敢置信,看着聂峘。
    聂峘脸色极沉,眉心一直拢着。
    哪怕是此时,也没有任何变化。
    萧乐章张了张嘴,本想开口问他。
    但聪明如她,骄傲如她,明知道的答案,又何必再问出口自取其辱。
    她只是、只是有点绝望。
    原本她以为,他会是她最后的依靠。
    两人就这样无声对视良久。
    久到萧乐章冷得骨头缝都在发抖,她本就心灰意冷,这会儿更是一丝热气也无,只剩一具躯体,在这个无情冰冷黑暗的冬夜里,孤立。
    又过了许久,萧乐章这才哑声开口:“皇上派了人来我家,明日天不亮,我就要给父亲答复了。”
    皇上派人来萧家,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她,嫁入东宫为侧妃。
    皇上已经有了‘恩赐’,他们萧家若连这个恩旨都不接,那萧家满门……
    到了此时,聂峘这才眨了眨眼,看向她。
    只是他还是没说话。
    他知道宫里来人,也知道皇上的意思。
    萧乐章也知道他知道。
    只是她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无动于衷。
    那些情爱,那些誓言,算什么啊?
    蓦地,萧乐章突然笑了起来:“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聂峘没动,当然也没开口,只是拧着眉头,沉默地看着她。
    萧乐章抹去眼角的热泪,又笑了一声:“你说,我要不要接旨,入东宫做太子侧妃呢?”
    泛着泪光的眼睛尤其清澈,哪怕是在夜色里,依然熠熠生辉,但此时更多几分疯狂,她就这么直勾勾望进聂峘眼里,逼着他开口。
    良久,聂峘这才沉声道:“太子侧妃,尊贵无量。”
    若太子登基,侧妃必是四妃之一。
    虽然他已经在着手准备——太子不一定能登上大位。
    但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定论,他不想给她希望又让她失望,更怕走漏风声。
    眼下,她遵旨,才是唯一的出路。
    听到这声‘尊贵无量’,萧乐章蓦然一怔。
    半晌后,她突然大笑起来。
    笑得眼泪奔涌,笑得连腰都要直不起,笑得……声嘶力竭。
    终于在力竭时,她一边擦着脸上的泪,一边笑着点头:“尊贵无量,世子殿下说得对,说得对,是乐章浅薄了……”
    聂峘不是听不出她话里的绝望和嘲讽。
    可他也没有办法。
    哪怕现在他心如刀绞,指尖已经因为紧握扎进了掌心,他也只能忍着。
    只是眼前人,毕竟是他深爱之人,看她如同痛苦,如同绝望,他实在忍不住,还是开口喊了一声:“乐章……”
    萧乐章抬手打断他:“世子殿下还是称呼臣女萧四小姐的好。”
    聂峘一双眼,登时就红了。
    可他真的没有办法。
    见他不说话了,心灰意冷的萧乐章也不想再看到他,更不想再跟他这般面面相觑,无一句话。
    “世子殿下若没话要和臣女说,那就请回罢。”她冷冷道。
    话落她想起什么从右手退下哪只他当初送她的定情玉镯:“这个,还给殿下。”
    聂峘没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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