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跃声音更高:“万阳怎么了?我他妈连泰恒都不放在眼里——”
    “你明天还要跟泰恒的人去新加坡仲裁,背后说甲方坏话小心遭报应。”赵以川按住挂断键,“中途可以给我打电话,先这样。”
    一句“赵以川你他妈”凭空掐断,车内霎时的平静竟有些不太安稳。
    身后车辆按了按喇叭,赵以川抬起头。
    红灯变绿了。
    他踩了脚油门,车缓缓地滑了出去。
    高架上,所有车辆亮着尾灯,如一粒一粒的尘埃,在光河中随波逐流。
    临离开高架时堵了足有五六百米,速度被压得更慢,后视镜倒映出一双疲惫的眼睛。
    赵以川仿佛长在脸上的笑容在暮色四合时分随着天光消失沉入黑暗,他本就眉眼凌厉,不笑时气质越发冷冽些,目光几乎压不住的阴沉尖锐,隐有怒意,更是锋芒毕露。
    掌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暴起,用力之大,指骨节几乎发白。
    法庭上,他背后是伤心欲绝的老弱妇孺,对面却是万阳这个不可撼动的庞然巨物,哪怕有舆论影响万阳反而强横诉求与受害人家属达成和解。当然无法不赔偿,可最后请求的数字却像打了赵以川一耳光。
    等候宣判的休息时间,他在茶水间遇到了对方聘请的红圈所律师。
    那男人松了松领带,对他说:“赵律师,选择代理这个案子,你很有勇气。但你确实无法指认他的坠亡和工作内容存在关联,缺乏关键证据的情况下,勇气似乎没有价值。”
    一句话,对方律师和万阳代理人的满脸倨傲,甚至能早于法官宣判他的失败。
    是,勇气没有价值。
    赵以川不是不能凑合,不懂变通,不识大体。
    偏偏这一次没打算服软。
    停好车,从电梯间走出时赵以川收到裴哲的微信,问他到哪儿了。
    他什么也没说,径直用钥匙打开门。
    “回来了。”
    就在出差去剑川前,裴哲找他要了一把房子的备用钥匙,理由是“偶尔给你送东西不用放在物业”。赵以川直觉没那么简单,但依言给了,他想自己也有暗自期待的,希望某天回家后裴哲坐在沙发里看电视。
    现在,他的妄想居然轻易成真,赵以川站在玄关,听见网球赛实况转播声充斥客厅。
    “怎么这么晚?”裴哲探出头问他。
    “堵车堵得我想死。”赵以川换下穿了两天的外套,“你吃饭没?”
    裴哲说:“在等你一起吃。”
    对话产生奇妙化学反应,赵以川恍惚间以为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他慢半拍地“哦”了一声,走进客厅,几个精致的木质餐盒正叠在一起。
    网球赛继续直播,裴哲到餐桌边把盒子一个一个打开。
    通过盒子外壳的logo,赵以川发现裴哲买的是虹市排名前三的寿司。家里还殷实时他吃过一次,食材新鲜,调味很不错,就是每天只接待两桌人的规矩很不人性化。现在已被赵以川列入想回味但舍不得工资的清单,可他从未听说这家高贵日料还能外带。
    但好东西送到家门口了不吃白不吃。
    想到这儿,赵以川不客气地吃了一颗鰤鱼寿司,问裴哲:“他家不是不能打包吗?”
    “可你回来都很晚了。”裴哲没有正面回答。
    赵以川笑笑:“有心,谢谢。”
    “本来想掐着时间做好,但没办法,路上还是耽误了会儿,口感可能不太完美。”裴哲见他没表现出喜欢,以为是不合口味,“下次……或者可以让厨师上门服务。”
    赵以川这次再笑,就更真心实意了:“太麻烦,去店里就行了。”
    裴哲说“好”。
    低头状似吃饭,目光却在赵以川身上多停留许久。
    三月,厚重的装扮已经不合时宜,赵以川个子高,肩宽,因适度健身撑得起挺括版型,穿衬衫最好看。脱掉外套后,白衬衫衣领处的装饰吸引裴哲目光,他看了又看,确认这是结婚登记那天自己买的那件。
    还在穿啊。
    裴哲嚼着醋渍过的生鱼,莫名有点开心。
    对面的赵以川正在吃小盅里的松叶蟹,大约嫌不方便,他放下筷子卷起袖口,又把衬衫纽扣再松开几颗,衣领向两边微敞,锁骨与胸口的肌肉线条便随动作暧昧地若隐若现。
    裴哲收回视线,口干舌燥。
    抿一口凉水,他想起今天拜访的理由。
    “我给你父母带了点东西。”裴哲说,心中隐约忐忑。
    尽管这些日子他时不时送的生鲜水果都被赵以川全盘接受,但对方也礼貌性地回赠裴哲一些书籍和小礼物,客气却疏离。裴哲尚不确定赵以川怎么想的,又因为忙碌,很久没有交流,这次不请自来实在冒犯。
    说完,裴哲没看赵以川,听见他问:“是那边的几盒吗?”
    “啊。”
    “又是什么?”
    “茶叶。”裴哲问一句答一句,“你提过叔叔现在不喝酒,就准备了一些红茶和人参。官燕是给阿姨的,如果他们问起就说——”
    “怎么?”赵以川心情很好,笑道,“终于想开了要跟我回家见父母?”
    裴哲眼神闪躲片刻:“可以啊。”
    他太直白,反而赵以川如鲠在喉地闭嘴,觉得自己的玩笑过火了。
    还未先告诉裴哲刚才那句不是认真说的他别介意,裴哲又说:“看你什么时候方便吧,结婚这么久,是该去拜访一下你家里。”
    居然真要去的样子,赵以川张了张嘴,顿时无言以对。
    还提到了,“结婚”。
    曾经裴哲不是对这个词避之不及吗?不是恨不得仍是陌生人吗?
    “……你开什么玩笑。”
    赵以川说完,裴哲抿唇,没有再做过多解释。
    过去他唯恐被误会,现在赵以川把他们的合法关系当做调侃或玩笑,他却大大方方地承认,或者顺着对方。
    然后担心意思被歪曲的就成了赵以川。
    赵以川朝他靠近时,他分不清真假于是退缩。弄巧成拙也好,自作自受也罢,现在他进一步,赵以川却惶恐地退一步了。
    总是这样。
    相顾无言地吃完了剩下的外卖,厨房不用打扫。赵以川收拾着一堆餐盒,见质量不错,思考起要不要洗了留用,想着自己暗自发笑现在变得太节约。
    还是决定留下它们以备不时之需。
    赵以川把餐盒抱到洗碗池边,水声开得太大,他没注意到裴哲跟他前后脚进来。
    裴哲靠在门边看了好一会儿,问:“剑川的案子顺利吗?”
    “不太顺。”赵以川低头干着自己的活儿,“你猜怎么着,万阳找了新的理由。死亡时间在中午1点19分,而这个点不属于工作时间所以不应该算他们的责任。万阳的意思是,他们可以做出让步进行赔偿,但顶多30万。”
    “没在工作时间?”裴哲眉心一蹙,语气有自己都没察觉的厌恶,“难道他们做工程还能严格遵循8小时工作制?”
    “法官就是这么支持的。”赵以川说,“我也没办法。”
    他微低着头,声音又轻,乍一听很是逆来顺受。裴哲像被小动物很轻地踩了一下,只昭示存在感,并不疼,可却没来由有点酸楚。
    关于不能插手赵以川事业的警告在脑内转了几圈,裴哲问:“万阳私下联系过?”
    “我怎么知道。”赵以川擦完餐盒,出厨房时顺手搭裴哲的肩膀,让他一起出去,“行了裴总,还没完全结束,我也不会现在放弃。”
    “这种应该能改判吧?”裴哲追问,“希望大不大?”
    “如果万阳坚持不调解,只能看二审了。”
    裴哲还想问什么,赵以川掰了个橘子塞到他手里:“想了解这个案子一会儿再详细说好吗?我得去把赔钱货的木屑换了,你先坐会儿。”
    也就隔了一个客厅,他在忙碌,裴哲百无聊赖只好吃橘子。
    赵以川的手机没随身携带,就放在裴哲面前,不知他有意还是无意地摆的很正。作为律师,他意外的并不在乎个人隐私,连锁屏密码都没设置,所以消息提示跳出时每一条裴哲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裴哲并无偷窥他人手机的习惯,哪怕对方是赵以川。
    几条新闻刷过,裴哲的橘子也吃得差不多,把自己的手机也放在了茶几上。他想着去看赵以川打扫金丝熊的窝到底怎么弄,手机再次振动。
    这次弹出的,是一条imessage。
    匆忙扫过,裴哲下意识的动作,却愣在原地。
    并排在一起,两个手机同型号乍一看分辨不出来。可裴哲一看发信人,就知道对方不是冲着他,疑惑涌上,手指突然触电般的一跳。
    他瞥见赵以川正忙着,并没感觉到这边的异常。
    裴哲伸出手点了下赵以川手机的屏幕,那条消息再次浮现,印证了他刚才没有看错,来自一个从未想过的人。
    “我到小区了,你现在方便下楼么?”
    发信人:江栩。
    作者有话说:
    虚假的江栩:勾引裴哲老婆
    真实的江栩:时刻准备助攻
    第31章 三一、合法的所有权
    给金丝熊的窝做大扫除是个体力活,赵以川做什么都容易沉浸其中更何况这事需要兼顾的东西不算少。他太投入,等裴哲走近才发现。
    于是一侧头,先看见裴哲时他条件反射往后缩:“吓死我了你……”见裴哲表情欲言又止,赵以川问,“怎么了?”
    “我下楼一趟。”
    没说原因,言语间颇有点不满。
    裴哲没有变脸如翻书的坏毛病,赵以川一听,下意识地觉得他遇到什么难事必须离开,脱口而出:“现在就要走了吗?”
    话音刚落,对方本就不太好的脸色更臭些。
    裴哲嘴唇动了动,压抑内心不满失败后反问也夹枪带棒:“你这里就一张床,留宿的话谁去睡沙发?”
    又扯什么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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