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藏在阴影里,踩着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凝望着另外一个人的身影,焦躁的心渐渐感觉到宁静。
    他同时也还在通过手机和江兴联络。
    来自手机的消息和话语同样给了陆云开绝大的安抚。每一次和对方通完话之后,他都会升起这样的念头: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半个月或者一个月,他的心情会慢慢平复下去,他会找回以前的感觉——他能够变得更好一些,更坚强一点。
    这是一个难得的能够休息的晚上。
    前面的江兴忽然离开了剧团的大队伍,自己往一个新的方向走去。
    路边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和街道绿化树的影子一样地长,陆云开注视着它们,发现它们在泊油路面与石砖地面之间蜿蜒曲折,影子与影子之间又不间断的融合分离,变化万端。他一时间有点看住了,随着这些在路面上流转的阴影往前走,大概走过了半条长街的距离,当身前的人影与脚步越来越杂乱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其中一个稍微细小的影子忽然间就再也找不到了!
    陆云开猝然一惊,他立刻抬起头来,发现自己已经从静谧而偏僻的道路走到了商业区的正中央,两侧的店面五光十色,中央的行人络绎不绝,交谈声、音乐声、车流声、各种大大小小的声音和高高低低的光线一起汇聚成巨大而无形的冲击,迎面给了他一下!
    江兴不见了。
    陆云开突然跑了起来。
    他飞快地在行人中穿梭着,在这条长街与附近的几个转弯点快速地来回搜索着。
    没有人。
    他又跑向两侧的店面,每一个店面,他匆匆地进去匆匆地出来,其间撞到了好几个人,又一次甚至在过马路的时候差点不小心被车撞上。
    他没有在意。
    但他没有找到江兴。
    江兴不见了。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雨和雪。
    晦暗冰冷的雨丝和夹杂在这些雨丝中的点点雪白与浅灰让街上从天空中铺洒下来,被街道两侧的灯光渲染成五彩的颜色。
    街上的行人见怪不怪地撑起随身携带的雨具,或者进周围的店铺避雨,或者继续往前。
    他们的脚步变得匆忙了,热闹的街道在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冷清,刚刚还存在的热流好像已经被风吹走,被雪冻住。
    雨丝让陆云开的外套变得湿润,小雪给他的帽子和肩膀铺上一层莹白。
    也许是半个小时,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更短,也许更长。
    陆云开停止了自己徒劳无功的努力。
    他忽然感觉惶恐,这样的惶恐几乎在升起的一瞬间就把他击倒了。
    江兴不见了。
    他第三次这样想。
    他不见了。
    是我丢了他,还是他丢了我?
    连他也不要我了吗?
    五光十色的商业街一如既往的五光十色。
    所有人都在往他们的归途走去。
    陆云开一个人站着,茫然地向四周看去,不知道自己应该要走哪一个方向。他孤零零地站立着,在来往的人群中像是海浪中的巍峨不动的礁石。他和路灯,树木,和花花绿绿的广告牌,和微笑地假人一起,一动不动地站立在风雪之中。
    一盏一盏的灯也熄灭了。
    一个一个的人也离开了。
    他被丢弃在这里。
    江兴和自己可能的新的合作方走进了酒店的大楼里。
    他们这次是来洽谈关于某部新的电影的合作事宜的,因为该部电影还在选角途中,所以对方希望尽最大可能的不惊动任何媒体——也就是说,尽最大可能的从每一个环节中保守秘密。
    江兴按照对方的意思,在非工作时间单独地和对方接触,他们就角色和剧本做了一些商量,对方看起来还算满意,约定在酒店的大楼中休息一个晚上,然后做为期三天左右的针对性试镜工作。
    江兴没有意见。他回对方订的房间里休息,打算掏出手机给陆云开打个电话或者发些短信的时候,伸进口袋里的手却摸了个空。
    他怔了一下,稍微回忆了一下,才发现今天一整天他都没有用到手机也没有听到铃声什么的……那么应该是丢在剧团那边了?
    [我忘带手机了?]他问0021。
    [是的。]0021。
    [之前怎么没告诉我?]江兴随口说了一句。
    [我是你的保姆吗?事事都要操心一下?]0021也不咸不淡地反问。
    [……]江兴完全无言以对。
    他们没有交谈太多。
    这样的巡回表演的行程安排对于演员来说都是在透支体力的活动,江兴哪怕有药剂在手,也感觉到了比平常更多的疲惫。
    他很快洗漱休息,然后从第二天开始,参加了隔壁导演的面试。
    整整四天的时间,他们再一次地交谈,了解彼此,沟通相互之间的想法,江兴对于剧本和角色大致还是满意的,但对面的导演显然还在犹豫和思索。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次还算让彼此满意的接触,两方人互相道别,江兴从酒店的大堂中走出来。
    这又是一个阴郁寒冷的夜晚。
    刚刚又下了一场小雪,昨天的雪还没有停下,今天的就又覆盖在旧有的上边,一层一层,浅浅的没了足踝。
    江兴发现自己的衣服穿得少了——在酒店里不觉得,但出来街道上之后,昨天的气温和今天的气温至少差了三四度。他呼出一口白气,将衣服的领子竖起来给自己挡挡风,左右辨认了一下方向,就往来时的路上走去。
    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他居然不太合时宜地想起之前一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些小帮助——今天可没有人恰到好处地给他送来一件厚大衣呢。
    虽然这是正常的,但这感觉还真有点奇怪……这样认真想一想,他之前之所以一直没有报警,是因为“X”的所有行为,都恰到好处的不让他觉得困扰或者担心吗?
    没过多久,江兴刚刚迈出的脚步又停了。
    在异国的繁华的街道上,隔着许许多多陌生的面孔,他忽然看见了一个很熟悉的身影和面容。
    对方和他一样站在街头。
    对方胡子邋遢,衣衫褴楼。
    在看见对方的那一刹那,几乎不用思考,江兴就意识到了自己最应该意识到的那件事情。
    ——他已经在这里很久了。
    ——陆云开已经呆在这里很久了。
    可陆云开怎么会在这里呢?
    陆云开不应该在美国工作吗?
    那些散落的珠子忽然被一条贯穿头尾的绳索串联起来。
    “X”为什么这样耐心而贴心。
    “X”为什么懂得他所需要的一切并且能够以最恰当最不影响他的方式将所有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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