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凌霄俯身前去又欲将人的衣摆再次捧起来。
    然则他方才弯下腰,突然失礼的叫唤了一声。
    “啊呀!”
    尤凌霄直觉后腿弯一阵刺痛,腿一软径直跪倒扑在了薛含雪的衣摆上。
    须臾间扯得薛含雪一个踉跄,两人差点倒在一起。
    大庭广众之下,双膝跪地摔在门口边侧,进进出出的人不免都看向了两人。
    薛含雪见周遭看料子的人都瞧了过来,尤凌霄还扑在地上狼狈的爬不起来。
    她颇感羞臊,哪里见到过光风霁月的尤凌霄如此狼狈过,连忙催促道:“你快起来啊。”
    尤凌霄哪里不想赶紧起来,只是后腿麻的使不上力,越紧张的要爬起来越乱。
    薛含雪的侍女见状赶紧去搀扶尤凌霄,几个人在门口跟杂耍一般折腾了一通才匆匆离开。
    霍戍回过头,身侧躲在货架上的小哥儿却早已经双眼通红,眼泪跟发了洪水一般。
    又碍于旁人目光,用手背一直遮着眼睛,眼泪却越擦越多,都已经滑到了下巴上。
    桃榆也有些慌乱,他一哭起来便没完没了,即便是哭的劲儿已经过了,眼泪却还是止不住,说不准还得岔气,倒是让人觉得他格外爱哭还伤心的不行。
    他知道自己失态,后悔方才生气红眼,这才收不住。
    正怕旁人瞧完了尤凌霄的杂耍,就要看到他的狼狈而不知当如何时,一块熟悉的素帔又落到了他的肩上。
    他吸了吸鼻子,偏头看向霍戍。
    霍戍看着泪眼汪汪,像是用湿帕子糊了一把脸的小哥儿,哭得睫毛都粘在了一起,跟朵雨打的荷花一样。
    他眉头紧锁,抬起手想要揽过他的肩,可手临触到人时,终归还是收了回去。
    霍戍暗叹了口气:“走吧,先回去。”
    第18章
    桃榆裹着一层被子,坐在床上,对着铜花镜用剥了壳的鸡蛋轻轻的滚着眼睛。
    他心跳的有些快,情绪还有点平稳不下来,时不时得抽一下。
    黄蔓菁坐在一头剥着鸡蛋壳儿,纪扬宗背着手紧夹着眉头走过来又走过去,屋里很安静,却又是无声胜有声。
    纪扬宗火气大,早想破口问候尤家祖宗十八代了,可见着自家哥儿这幅模样又怕开口再让他伤心。
    他愁见桃榆挂在衣架上的一块黑色大长素帔,看着怪眼生的,不似是自己哥儿的东西。
    正想问桃榆是不是去了他阿祖那儿,不过还未开口,就被自己媳妇儿斥了一句。
    “你可别再那儿转来又转去的了,眼睛都给我转花了。”
    黄蔓菁剥好鸡蛋轻轻吹了吹,上前去扶着桃榆给他滚了滚红得像是要透血的眼睛,心疼的不行,便是更埋怨起纪扬宗来。
    这时候说什么就不该这门亲也不恰当,只得借着旁的数落纪扬宗一句。
    纪扬宗知道妻子心里有气,也没还嘴。
    他上前看着一张脸冰凉眼睛通红的桃榆,温声道:“爹定然去给你讨个公道回来,这尤二郎忒不是东西。”
    “我已经不伤心了。”
    桃榆吸了吸鼻子,本想表现的坚定些,只可惜声音也还是潺潺弱弱的。
    纪扬宗没说话,微叹了口气,这可怜见儿的模样说不伤心了哪里有一点说服力。
    桃榆知道他爹不信,他把手里的鸡蛋放下,拉住了纪扬宗的手:“爹,你别去尤家寻事。”
    “你还为着他们家想,见利忘义的东西,全然是把我们家给忘了。”
    “我不是替他们说话。”
    桃榆道:“纪氏和尤氏在村里扎根了这么多年,要是爹去闹了起来,大家看笑话也就算了,往后两姓可还是要在村里过日子的。”
    “他…他攀附上的可是同知大人。”
    纪扬宗手一顿,只觉得浑身发冷。
    立时明白了桃榆的意思。
    他心头憋闷,怪不得这些时日总是不得劲儿,果然是有大事发生。
    “当初孙鸢娘一派可怜样求到家里来,又说沟里姓王那个妇人嘴碎四处说她不是,害得她名声不好。我想着她嫁到尤家以后也尽心侍奉着丈夫,对儿女也是悉心教导,当是王咀艳说人长短夸大其实害了孙鸢娘。不想,她哪里清白,今尤凌霄也学得拜高踩低,左右逢源了。”
    纪扬宗说来悔恨莫及,一时看走眼险些搭了自家哥儿的一辈子。
    “这些年这母子俩在纪家面前做小伏低,装的恭敬可怜,而今飞黄腾达了,一朝便暴露了本性。”
    纵使纪扬宗这个岁数的人了,也不得不再感慨一回人性。
    如今事情棘手,他手上虽然握着尤家的信物,要真撕破脸他不一定能得到多少好处,只是尤家狡猾,竟攀附上了同知大人。
    当初尤凌霄中秀才时,他还曾与同知提过尤凌霄,只是碍于尤凌霄是他的准女婿,为避嫌不可举荐。
    他也便没有多费功夫,不想尤凌霄暗中早已经和薛家有了来往,竟还瞒着他,若非是桃榆今日城中撞见,哪里晓得他本事已经这么大了。
    这薛同知并非善茬,若有心自己女儿与尤凌霄,不可能会稀里糊涂不知尤凌霄是否有婚配。
    便是想到这层,他后背才不由得发冷。
    民如何能与官争?
    他要是闹起来,届时得罪了同知,往后少不得被穿小鞋,被撸了里正也未可知。
    纪家若只有他这一房姑且可以为着一口气和尤家闹,但纪家却还另有好几房人,当初好不易把里正的位置从尤家挪过来,这远不是他一人功劳,不乏还有整个纪氏的力量。
    他又哪里能只为了自己家而不管不顾整个纪氏。
    纪扬宗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心中憋苦:“小桃子,是爹没本事委屈你如此。”
    “爹,你说的什么话。我也没觉得多委屈,能早些知道他是什么心性,也比真的踏进了那家门才晓得而后悔的强。”
    纪扬宗眸光发冷,看着自家哥儿红透的双眼,心中虽是有百般不甘,想要闹死尤家,可既不愿为了宗族利益而委屈了他唯一的孩子,也不能为了自家一口气而毁了宗族。
    “事已至此,那也便只能随了尤家的意,我们……退婚!”
    纪桃榆和黄蔓菁闻言,疏忽都抬头看向了纪扬宗。
    黄蔓菁迟疑道:“若是当真如此,只怕是外头得议论了。届时少不得人揣测两家毁亲的原因,到时候小桃子的名声……”
    “倘使自不跨出这步,尤家一拖再拖,耽搁的也是小桃子。他如今攀上了薛府,即便今时不退婚,来时也照样要退。”
    黄蔓菁心中发冷。
    “时下自己退婚尚且还有个先机,若是拖着,届时薛府干预,我们纪家当何自处。”
    桃榆见此,他坚定道:“尤家能这么左右逢源,无非就是拿着悔婚有损名声我们不敢如何,且现在又已经靠上了薛家。薛家明知尤凌霄有婚约尚且如此,也不过蛇鼠一窝,我自愿悔婚成全他们。”
    “倘若别人家因我毁过亲不明所以便不欲与我们家结亲,我也认。”
    黄蔓菁听桃榆这么说,也下定了决心:“既你不觉不舍,那爹娘自也不会让你继续陷在尤家,受他们的气。”
    ……
    “好生生的咋就被针给扎了,还是大布庄,怎的伙计打扫的这么不妥当。”
    下午,尤凌霄瘸着腿从城里回来,看着儿子后腿弯处青紫了大片,她心疼的赶紧去拿药酒给擦拭。
    “我非得去十里布行去找他们不可。”
    “还去什么啊,嫌在那儿丢人还不够么。薛小姐回去以后便躲到了屋里去了,脾气也太骄纵了些,幸而是同知大人并未有见怪。”
    尤凌霄嘶了一声,皱着眉同孙鸢娘道:“这药酒不好使,娘,你把我屋里桌上的小瓷瓶拿来。”
    孙鸢娘依言去取了瓷瓶来,重新给尤凌霄涂抹在淤青伤口上。
    尤凌霄舒了口气:“桃榆的药历来是管用的,想来要不得两日就好了。”
    “他自己一个药罐子,也就擅长捣鼓这些了。”
    尤凌霄道:“我待会儿还是去一趟纪家。”
    孙鸢娘不愉道:“你的腿都伤成这样子了,还想着往外头跑什么,下午就在家里好生待着看看书,别耽搁了学业。待着腿好一点了再去也不迟,左右都在村子里。”
    尤凌霄今日去和薛含雪接触了一番,虽是同知待人倒是宽和,可惜那大小姐的脾气却并不对他。
    如此一经比较,他愈发觉得还是桃榆更好些。
    “先前乡试上榜娘也不让我第一时间去同纪家说,纪伯父对我早有了微词,这在村子里还不去同他老人家告歉,只怕是闹起来。”
    “闹什么闹,尤纪两姓这些年也算是旗鼓相当,你现在是举人老爷,那纪氏就算是顶着里正的头衔也赶不上咱们了。往后若是和薛家结亲,里正的头衔还不是任凭你来决定。”
    “现下尤家只怕是上火忧心你不要他们家那个,冷一冷也是要他们晓得是谁才是说得起话那个,若是太热络了,反倒是叫他们得意。”
    尤凌霄微微吐了口气,仔细想了想,如此也好,过两日自己腿好了再去看桃榆,也省得让他见到自己这幅狼狈样。
    两人方才说罢,院子里却传来了敲门声。
    “谁啊?”
    孙鸢娘瓷瓶一放,道:“说不准儿又是你姨母家那个夏哥儿来了,平素最是爱贴着来的,你又不是不晓得。”
    “他还指着能嫁给你呢,大字都识不得两个,又粗俗不讲礼数,还不如纪家那个。”
    尤凌霄道:“说来家里设宴的时候表弟好似没来。”
    “你姨母说他感染风寒病了。”
    孙鸢娘在屋里骂骂咧咧的,磨蹭了一会儿才前去开门:“来了。”
    尤凌霄叹了口气,把桌子上的瓶瓶罐罐收拾好,又把裤管放了下去,整理了一下衣裳。
    却听道她娘在外头道:“里正黄娘子如何过来了?可是今年赋税的事情?”
    尤凌霄眉心微动,不想纪家人竟然过来了,可按理说赋税今年他们家已经不用缴了才是。
    须臾,孙鸢娘引着纪扬宗和黄蔓菁一同进了屋。
    尤凌霄连忙笑着叫人,招呼二人坐。
    纪扬宗看见屋里的尤凌霄,道了一声:“凌霄也在啊,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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