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儿来去城里,却也并未见着匪徒。”
    纪扬宗有些想不通尤凌霄怎就遇上了,且还叫匪徒打了。
    “外头也没听人再惶匪乱的事儿啊?”
    “你没听他说是去缴买房舍的钱,听说是二进院子,身上带着的可不是小数目,想必是叫匪徒盯上了。”
    黄蔓菁说着心里不免也是惧怕:“匪徒凶悍,杀人抢掠全然是没有什么情义可讲,他能活着命也算是老天保佑。”
    纪扬宗心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处处透露着怪异来,可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敢贸下定论。
    见着尤凌霄如此,他却没多少同情心,恶事做多,自当报应。
    思罢,他瞧着从尤家出来便一直沉默着的桃榆,道:“咋不说话,是被吓到了,还是心疼尤二郎了?”
    桃榆摇了摇头,否认了他爹说心疼尤凌霄的话。
    他一个读书人,比常人更知晓名声何其要紧,却还是以此来构陷他。
    当得知事情真相之时,他早就已经死了心,要说感情,也只有厌弃罢了。
    不过听闻外头的匪乱,他确实是有些怕的:“尤凌霄的手骨碎裂的厉害,即便是阿祖前来,只怕也是也回天乏术。”
    他能接骨,只是却没能力接这样的骨,让请旁的大夫,也不过是给他们留点希望罢了。
    纪家夫妇俩闻言面露惊骇,正欲开口,忽然前头有道身影靠在树干上,似乎正在等着他们。
    第31章
    桃榆见着突然出现的霍戍,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偷偷看一了一眼背后的尤家,不知作何竟有点做错了事情被正巧抓包的心虚。
    好似怕人误会一般,他连忙道:“外头匪乱闹得厉害,连尤凌霄也撞见了匪徒,还被打断了手。霍大哥知道么?”
    霍戍从树干上起来,看了桃榆一眼,见其脸色无异,没有红过眼睛也没有伤怀的模样。
    方才道:“你去替他看诊了?”
    倒是不等桃榆回答,纪扬宗先道:“尤家人怕出去遇到匪徒不敢请大夫,这才叫桃榆先过去瞧瞧,他娘跟着他一道去的。到底是一个村子的人,虽说没了情义,却也得晓得到底出了什么个事儿。”
    黄蔓菁见着这父子俩,眉心挑起。
    人家啥都没说,他俩倒是急不可耐的解释了去。
    霍戍应了一声,并未多问尤凌霄如何了。
    纪扬宗忽而道:“蔓菁,你先和小桃子回家去,我同霍戍说几句话。”
    “嗳。”
    黄蔓菁应了一声:“小桃子,回家吧。”
    桃榆看着霍戍眨了眨眼睛:“那我先回去了。”
    霍戍点了点头。
    看着娘俩儿走远了,纪扬宗背着手往前走,霍戍默契的跟了上去。
    两人漫无目的的走着,瞧四下无人,纪扬宗犹豫了一下,方才道:“尤凌霄这事儿,是不是……”
    纪扬宗试探的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他始终觉得尤凌霄这事儿太巧了一些,且先前霍戍又在他跟前说了些摸不透的话来。
    几厢参合,他不得不做此怀疑。
    霍戍目无波澜,他没有直接应承是不与不是,只道:“前程未断,如此秉性,只会生出更多事端。”
    纪扬宗见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眸子乍然撑大,后背不由得一寒,不免有些忌惮霍戍的手段。
    只是他说的又的确在理,尤凌霄尚且不过是个举人手段便如此腌臜,若来时真走上为官做宰之路,手中有了权势难保不更为阴险。
    届时他再要坑害纪家易如反掌。
    往大了说这般品性的人做了官,百姓又还有什么指望。
    “可你胆子也太大了,他说到底是个有了功名的举人,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啊!”
    纪扬宗心头有些后怕,担忧事情被尤凌霄给翻出来,届时霍戍在劫难逃。
    说到底这是纪家的事情,霍戍大可以不管的,此番为着什么,纪扬宗心知肚明。
    他感怀霍戍愿意为纪家断绝后患做至此处,可也怕他做这些事情害了他。
    “我犯不着与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动手。”
    倘若他要真的出手,那便要的是命,不会只是一只手那么简单。
    不过既已经决心安稳度日,他自不会冒险在手上沾上人命,届时惹出事端。
    “里正安心,此事确是匪徒所为,我不过是从中引线而已。”
    事态之所以会发展至此,也是他没想到的。
    这些日子匪乱说得叫人不安,纪家要押送赋税粮食进城,他特地前去侦查了境内的匪徒动向,以免到时候真出什么篓子。
    然则他探查下来发现绝大部分的匪徒尚且距离同州城远,且又在逃避追兵。
    唯独只有伶仃的匪徒在临近同州城下的乡里间行动,不时间闹出点事来,意图分散官府追捕的注意力。
    霍戍在同洲城和明浔城间便发现了几个匪徒在活动,恰逢尤凌霄进城,他想这小子害了人却照样过得有滋有味,还要去城里置业安家。
    他早就想给这小子一些教训,原本是想从薛家入手,不想有此机会,于是顺势将他身上揣了不少钱的消息透了出去。
    这些匪徒本就有闹事的打算,自是很快上了勾。
    此次的匪徒大多本便是些受灾的农户组成,主要目的是钱粮,若非冲突至极,也不会伤人性命。
    谁晓得匪徒给了尤凌霄一棒子,人竟没晕过去,他捂着头受惊大喊:“你们胆敢袭击举人,好大的胆子!你们都得下大狱!”
    不想匪徒闻言不但没有被唬住,反倒是起了怒意,下了狠手将其击晕,旋即一阵拳打脚踢。
    “举人!呸,老子最恨这等只晓得读圣贤书的读书人,贪得无厌敛财压民,实事不做,吃香喝辣。”
    “吾等累死在地上未得一丝怜悯,天灾粮食欠收,他们竟还怨是农户懒怠,百般压榨!若非是这些乡绅,吾等也不会落流至此。”
    “打断他的手,看他还能如何盛气凌人!”
    纪扬宗听得心惊肉跳,不过得知霍戍并未动手,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些年来朝廷腐败,底下的举人和未曾及第的仕人上行下效,利用职权庇护商贾,兼并土地,大肆压榨农人佃户,哀怨之声愈发的重。
    也不怪会有那么大的怨气,尤凌霄确也有些倒霉,竟做了落匪之人的发泄口。
    他唏嘘却也并不同情,这朝也好让他知道毁人名声如断前程。
    纪扬宗默了好一会儿,警醒霍戍道:“此事你知我知,此后万不可再同旁人说起,便就烂在肚子里。”
    霍戍应了一声。
    尤家的变故很快便在村里传了个遍。
    尤凌霄的右手断裂,请了好几个城里的大夫亦是无功而返,成为残废已然是定局。
    孙鸢娘埋怨是尤家人去请大夫晚了耽搁了最佳的治疗时间,大嚷着决计不会在庇护尤家旁人。
    尤家人见不易共同出的资城里的房舍没买定下来,钱反倒是被抢了,又见孙鸢娘如此吵闹,亦是叫其还钱。
    几家人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旁若无人的日日大吵大骂,闹得隔着二里地都能听见叫骂声。
    孙鸢娘跟个疯婆子一般,和妯娌大干了几架。
    村里人倒是乐得看尤家狗咬狗,纷纷说尤凌霄此番是遭的报应,过河拆桥坑害恩人,这朝断了前程全然是老天有眼。
    事情不得安歇的很是闹腾了些日子。
    尤凌霄日日躺在床榻上吃药换药,蓬头垢面双目涣散,不过几日之间,瘦得脸已经有了凹陷,形同枯槁。
    他始终无法确信一夕之间自己竟然成了个残废,一切似是都毫无征兆。
    右手废了,也便意味着他再是不能写字做文,再也无法下科考场。
    即便是有此举人的功名,他时能等到补缺官职,身为残废却不可为官。
    他算是彻底和官场前程无缘了,每每思及此处,胸口便一阵钻心堵脑的痛。
    千算万算,却不曾算到过有朝一日会因为残废而断了前程,全然并非是读书不够用功,才华逊于他人而致。
    “凌霄,你好歹吃点东西,万事身子要紧。即便是……”
    孙鸢娘日也哭夜也哭,又还同尤家人撕扯,自也面黄憔悴,可比之床上的尤凌霄,好在是能走能动。
    “不论如何,我们也是举人了,若好好经营,也一样是荣华富贵。”
    尤凌霄一把挥开送到嘴边上来的粥:“这幅残破的身子,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
    孙鸢娘见着四撒的粥吓了一跳,连忙拿出帕子清理:“凌霄,你要是没了,那娘干脆也跟着去了!”
    “娘,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会是我?”
    尤凌霄双目发红的问孙鸢娘:“匪徒作何偏偏害我,不去害旁人,那些不过是寻常人,我可是举人啊!”
    “我都说了我是举人,他们还敢痛下毒手,娘,你说是不是有人妒忌刻意为之?”
    “对,一定是这样,定然是有人妒忌我才这样的!”
    尤凌霄仿佛寻见了发泄口一般,乍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不行,我要去寻薛大人,让他为我做主!”
    孙鸢娘看着像是魔怔了一样的儿子,又惊心里又是痛惜。
    “凌霄,眼下你当是好好养着身子才是。”
    “不,我要去找薛大人为我做主!”
    尤凌霄坚持要去城里报官,孙鸢娘几番劝不住,也只好花钱雇了车马进城。
    母子俩未曾前去州府,直接去了薛府。
    薛府门房正揣着手在打瞌睡,听到喊门的声音,睁眼乍然见着两个憔悴不堪的母子前来登门,还当是什么打秋风的,当即便呵斥:
    “去去去,旁街要饭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小五,是我。”
    待着尤凌霄出声儿,门房妨碍认出是尤凌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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