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人闻言松了口气,心中正想这义军到底是佃户集结而起,对难民没有太为难。
    却听男子接着道:“既是无心大业,那便为义军献上些粮草吧,也当做为大业尽了一份心力,来时不会忘记诸位的心意。”
    “这……”
    诸人瞠目结舌,不想起义军竟然如此厚颜无耻,他们既已是难民自顾不暇,何来粮食上供。
    “义士,春耕时节,我们粮食本就不丰,此时又逃难在外,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参军你们不愿,纳粮亦不肯,岂非存心滋事!义军是为平民而战,若身为平民却还不肯团结,不是情愿受腐败朝廷所压迫么。”
    男子声音倏然狠厉起来: “人和粮你们既不肯留一样,那就都留下!”
    “若我说不,你又当如何。”
    隐在人群中的霍戍走出,抽出了一把半人高的长刀。
    第90章
    男子骑在骡子上,看着走出来体格显高大于寻常农户的男子,面相本就凶恶,手上又横着一柄厚重的锋利长刀,宛若是血场走出来的活修罗。
    虽居于马下,可气势凌人,一时间竟是叫人分不清究竟谁是来寻茬的人。
    男子微有些唬住,没想到一群乌合之众中竟有此等人在。
    不过转念一想,这许多人能一并转移,若其间没有主事的人,只怕是连关界都出不来。
    他一改将才的骄蛮,换了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兄弟骁勇之貌,何故于混在这难民堆里,若是于这乱世之中领兵而起,来时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霍戍眸光生冷,这样的话他在军营听了不下十年,早把这些狗屁空口承诺当做了狗吠。
    他面色不改翻身上了马,反手挥过长刀,劲风扫过:“我给你两条路,要么现在自己滚,要么就把命留下。”
    男子没想到霍戍这么刚硬,如此公然拂面,他微眯起眼睛,冷笑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上!”
    男子话音刚落,身后的人尚且还未受其号令动手,砰的一声闷响,妇孺从未见过如此的生死打杀,胆子小的直接惊恐的喊了出来。
    叫嚣的男子被霍戍直接从骡子上掀翻在地上。
    根本未有任何爬起的功夫,钝厚的长刀便灰了过去,不过霍戍并未杀人,长刀顿在了脖子咫尺之间。
    地下的男子天旋地转,却也清晰的感受到了铁器劲风的寒意。
    他被霍戍踩住胸口,脖颈旁是森冷的铁刀,眼睛被迫抬起看着霍戍居高临下带着杀意的眸光,生死一线,再是凶蛮此时也歇了气。
    “兄弟,义士,刀下留情!”
    男子连大声呼气都不敢,双目不敢眨眼的求饶道:“你们安心走,我们决计不会再叨扰。”
    眼见头子都这么说了,一群佃户见霍戍如此凶悍,下意识的都往身后退了些,倒是另外几个骑在骡子上的人目光之中隐隐有不甘之相。
    跟在霍戍旁侧的猎户肖甬举出了弓,旋即骑射场的几个人紧随其后。
    起义兵见着练家子竟是还不少,一时间也都不再敢轻举妄动。
    扯着缰绳,有要撤退的意思。
    霍戍却道:“我们一行人转移不便,人多牲口少,起义兵既然为贫寒老百姓所战所想,此番有难处,也请起义兵帮扶一二。”
    几个骡子上的起义兵对视了一眼,不过半刻钟,二十余名起义兵灰溜溜的跑出了林子里。
    诸人看着被霍戍赶走了的起义兵,不仅守住了大家的粮食盘缠,竟还从他们手里反夺了四匹骡子下来,不由得都有些傻眼。
    霍戍把骡子交给了纪扬宗:“分给有老幼没牲口的人家,叫大伙儿起来准备赶路。”
    他不确定这些起义兵会不会跑去搬救兵卷土重来,按照他往昔的性子,那几个为首的起义兵都当不能活着走出这片林子,不过正值多事之秋,又有许多妇幼在此,不到不得已,能不杀人便不杀人。
    “来来来,老田家一头骡子,愣子你们也牵一头去用着……”
    很快有四家人分到了骡子,把靠人力的板车套在骡子身上,一下就减轻了很大的负担。
    路上的行程也便可以加快不少。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大伙儿也没心思再歇息,喊着说累走不动的,都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纪氏二房的纪扬明原先还说着起义兵是佃户所集结,当是不会如何为难寻常老百姓,不想竟也是如同豺狼虎豹一般。
    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老百姓就是羊羔,谁都想啃上两口,全然是不顾忌他们的死活。
    这朝与他有相同想法的农户也都再不敢多嘀咕一个字,幸好是做了决断跟着出来了,否则真还是不晓得那边要是打过来了会是如何。
    家里头的那些乡亲就在村里待着,不晓得能不能躲过一劫。
    不过大伙儿也没太多心思去想村里人的遭遇,毕竟现在他们在逃难的路上都自顾不暇了。
    大队伍继续紧赶慢赶的朝着渝昌府前去,悬着心出了水溪县后,霍戍带着众人憋了一口狠气赶着夜也把龙尾坡给翻了过去。
    等进了连平府地界以后,这才让大家踏实的扎营歇息了一晚上。
    距离从同州府城日以继夜的赶路已经过了足足三日的时间,无论是大人孩子都有些累瘫了。
    不过好在是终于出了同州,已然可以歇上一口气了。
    总算可以安心扎营过个夜,大伙儿都重整着自己的盘缠。
    林子近河的旷地上,慢慢起了炊烟,大伙儿的话也多了几句,笼罩在逃难下的恐慌气氛总算是消减了些许。
    “你嗅嗅,这鸭子没怪味道吧?”
    “没有,天气不高,好在是走的时候匆忙裹了些盐,否则得坏了。”
    黄蔓菁和元慧茹把家里赶着宰杀了的家禽都给取了出来,纪家有四只走地鸡,两只大鹅,手头上忙着还没时间孵小鸡小鸭出来,不然带不走还不能杀了留肉。
    倒是元慧茹开年养了一群小鸭子,二十来只,中途死了几只,也还剩下十多只。
    养了两个多月,鸭子倒是长得有些模样了,就是瘦了些。
    而且赶着走,一并都杀了,下水都送给了没走的乡亲,只带了肉。
    汉子们忧心着外头的事儿,妇人哥儿们也便惦记着手头上的吃喝,也算是各司其职了。
    河边上起了火,赵盼去拾掇了好些的柴火来,帮着忙把这些家禽用火熏烤。
    腌烤过后裹了灰,如此即使是放在箱子里头也能保管好久。
    带了家禽出来的不止是他们家,别的人家走的急促,也是此般。
    大伙儿都舍不得肉坏了,在同州条件好且不是无事就宰杀鸡鸭吃,还得是家里请人办事或是来了什么客,这才会杀家禽招待。
    而今逃难出来,手头上的盘缠就那么多,路上要吃,到了避难处也还得吃喝,且今年春耕也是耽搁了,后头的日子还不敢想有多难。
    于是夜里起了好几个火堆熏烤着这些肉,整个河边都弥漫着一股肉香味儿。
    虽诸人一同逃难,但是吃睡还是各管各的。
    夜里,黄蔓菁用粉条煨了只鸡,幸在春时又在附近找了些野菜,或炖或炒的做了好几样菜。
    他们一家就有四口了,算上元慧茹黄引生以及黄芪,还有几个手底下的人得有十几号人了。
    那么围在一道都是一大圈儿,本在路上也可以吃的简单点,不过到底都心疼桃榆,这两日赶路小脸儿煞白,要是再不吃点好的,只怕是难捱。
    桃榆不爱吃鸡腿爱吃鸡翅,黄蔓菁就给他留了个整的大鸡翅,家里粮食自养的鸡喂养的肥,炖出来香的不行。
    一直害喜孕吐的桃榆也喝了两碗鸡汤,啃了整个鸡翅,又吃了些野菜,出来还是头一顿吃这么饱足的。
    大伙儿都饿了,埋着头大口吃着带油腥的饭菜。
    桃榆跟霍戍最先吃过了离席,两人没先会帐子里,而是漫无目的走着消消食。
    霍戍立在桃榆身侧,好好的看了看他的肚子。
    这两天赶路赶的急,睡的时间少不说,夜里霍戍还要守夜,两人都没曾睡一块儿。
    “还是挺乖的,没太闹。”
    桃榆知道霍戍在瞧着他,拉过他的手让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自己的腰好似粗了些,人也好像笨重了点。
    霍戍轻轻抚着桃榆,嗯了一声:“比之以前的瘦弱,现在要好一点了。”
    “不过脸色还是不大好。”
    “阿祖说了,只是没太睡够,不要紧的。”
    桃榆道:“今晚上踏实睡一觉,明儿应当就好很多了。”
    霍戍点点头:“时下到了连平府,可以放缓行速了让你多休息。”
    桃榆知道,从连平府到渝昌府要是车马快,三五日就到了,连平府不比同州小,但它只是横向宽,纵向窄,他们北上的路程也便不长。
    只是队伍庞大,且又非人人快车快马,那就要拖的久些了,不过再如何十日内也能到渝昌。
    “渝昌那头能容得下这么些人么?”
    这两日桃榆不免想到这事儿。
    “渝昌地势辽阔,多有官府管辖外的荒地,为此才会多匪患。容纳这么多人的地不缺,但正月才过去安排的,一时间当是住不下那么多人。”
    霍戍道:“不过等人抵达以后,人手多起来,自行伐木建造,不会太慢。”
    桃榆稍微放下些心的点了点头,等他们到渝昌的时候也四月了,天气不算冷,可比冬时的条件好许多。
    两人正说着,忽而听见一阵喧哗声。
    霍戍潜意识的把桃榆护在身侧,近而一瞧,发觉竟然是一行良民,方赶到此处,似是也要在这片上扎营休整。
    “霍老板!你们怎也在此处?”
    一匹马迅速策来,两人发现马上的人居然是嘉堂瓷坊的陈普。
    一刹间霍戍跟桃榆差点都没认出来,灰头土脸一身狼狈的人竟是昔日里城中衣着光鲜,出手阔绰的富商。
    两厢没想到会在此处碰面,友善的寒暄了几句,才晓得都是为躲避战乱出来的。
    这边还在整顿,霍戍邀了陈普到他们的营地去喝杯热茶,陈普倒也没拒绝。
    陈普跟着两人过来,被这边的阵仗微微震了一瞬,又还见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
    “到底还是霍老板走商消息灵通,早早的便出了同州,我等险些没能脱身。几番打点,费了好大的力才从小道出了关界,真当是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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