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大局,自古都是变相的权势苟且。
    钟弥上了老林的车,没多久,另一侧车门就被人拉开了。
    车外站着沈弗峥。
    烟灰衬衫,黑色西裤,深沉冷色很是疏离。
    两人的表情本来一个冷淡,一个低落,都透着麻木,车里车外,对上眼,看了会儿,居然同时露出笑。
    沈弗峥心情轻松不少,手里几分文件随意往车椅后一扔,坐上来,问她:“怎么瞧着不高兴?在舞团受人欺负了?”
    钟弥摇摇头。
    “不是。”
    这个夏天好像太热,但她又过得太充实,有点无察。
    “我养的小雀死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中暑,刚刚老戴还在电话里安慰我,说我已经养了好几年,用不用笼子关,都是要死的。”
    “我见过的那只?”
    钟弥点头,嗯了一声。
    她手臂一伸,伏在沈弗峥肩上,闻到他脖颈里带着夏日汗息的松木香。
    他身上的严整气质有种天然的秩序性,好似内核稳定的强大机械,叫人信服的同时,也叫人安心。
    钟弥靠着他,喃喃说:“感觉不是好兆头。”
    他轻笑:“什么时候这么迷信了?”
    钟弥反问他:“你一点都不迷信吗?”
    “这要看你怎么定义迷信,哲学也会研究宗教,不仅有无神论,还有泛神论,连菩萨都有定义。”
    钟弥就出生在一个菩萨成道的地方,从小被灌输的思想里,菩萨就是菩萨,受涅槃,证因果,渡众生,头一回听说菩萨还有定义。
    “菩萨怎么定义?”
    他稍想了两秒:“致力于让他人觉悟的已觉悟者。”
    听后,钟弥若有所悟,凑近他跟前,温凉的手指尖往他眉心一点。
    沈弗峥问:“这是干什么?”
    “你这儿缺颗红痣。”钟弥一脸认真。
    “男菩萨。”
    沈弗峥微微一笑:“再夸也没用,是真凡人,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他又看着钟弥问,“那是什么品种的鸟?有没有照片,我叫人给你找一只一样的来。”
    钟弥不乐意:“失者永失,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东西!”
    他也很能理解:“那以后再有喜欢的鸟,就再养一只。”
    钟弥点点头,这时候才问他刚刚开车门的时候好像也不太高兴。
    他不似钟弥有倾诉欲,小孩子似的要人哄,只淡淡说:“工作,叫人疲惫是正常的。”
    钟弥看着他腕间的表。
    越关键的齿轮,越要能包容其下无数小齿轮的进退碾合,将无常整合成有常,整个机械才能稳定持续的正确运作。
    他又问钟弥明天要排练吗。
    钟弥提醒他明天周六。
    “我小姨约你晚上打麻将,你看你想不想去?”
    她严重怀疑,要不是今天因为小雀去世,自己心情不好,他小姨的这次邀约,她应该没机会听到。
    沈老板是一视同仁的。
    在谁能占用钟弥这件事上,她的家人要排在他后面,他的家人也是。
    只有一种特殊情况,他体谅钟弥,才情愿说谎。
    住去常锡路后,钟弥跟他小姨见过面,也吃过好几次饭。
    他小姨年轻到超乎想象,不止是保养缘故,实际年龄也是,因她只比沈弗峥大十二岁。
    沈弗峥告诉钟弥:“所以她跟我妈不亲近,我外婆去世早,长姐如母,她一直嫌我妈太管着她了。”
    钟弥当时一点就通:“所以你小姨跟你关系好。”
    转而又想,钟弥不禁咋舌。
    在人际关系方面,沈弗峥不知是神通广大,还是金子人人都喜欢,对于能进入他生活范畴的人,他都能处理好关系,叛逆的,古板的,不是对他心怀钦慕,就是对他青眼有加。
    做人做到他这个份儿上,叫声男菩萨也不算夸张了。
    沈老板是真有本事。
    第一次跟他小姨见面,就在裕和里29号的后院餐厅。
    钟弥喊慵懒又风情的何瑾阿姨,她搂着自己的猫,斜来一眼,一边顺毛一边笑说:“叫小姨就好,小姨显年轻。”
    钟弥便听话地改口叫了一声小姨好。
    她又问钟弥多大。
    钟弥说二十二。
    她亲亲热热拉住钟弥的手说:“这才是应该叫我小姨的年纪啊!沈弗峥不行,我不让他喊。”
    “他不喊您小姨吗?”
    沈弗峥在旁平声解惑说,在没人认识的地方,都喊她姐姐。
    何瑾补充:“他小时候还不肯喊我姐姐,我就把他的书撕了。”
    钟弥瞪大眼,声音完全不受控。
    “啊?这么疯吗——啊不是……”
    何瑾娇娇地笑起来,分享经验似的:“你以后就知道了,京市什么最多?疯子最多了,尤其是他们沈家,”往沈弗峥身上一指,面露鄙夷嫌弃,“没几个正常的。”
    “与其看人疯,不如一起疯,大家都不正常才算公平啊,你说是不是?”
    好有道理,但又不敢苟同。
    看到这样的小姨,当时钟弥对沈弗峥的母亲更难以想象了。
    吃完饭,钟弥先回家洗澡换了身衣服。
    落地镜前,她一身浴后馥郁香,套上柔软的法式长裙,提起脖颈后的头发,伸手去找背后的细拉链。
    沈弗峥从门口路过,便走到她身后,为她提起,拉索丝滑,贴着她后背的皮肤被拉到顶。
    放下头发,钟弥转过身来,沈弗峥的手顺势就搂在她腰上。
    钟弥取了耳环戴,微微偏头说:“你不用送我去了,路又不远。”
    “路又不远,我送你,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耳孔小,背对着镜子没法儿照,稍一着急,十根手指都蹙在耳垂旁边,都寻不到关窍。
    沈弗峥垂下脖颈,拨开她耳边的头发,替她将两粒珍珠耳环一一穿过去。
    体贴服务最后换来钟弥一记软巴掌,打在他肩上。
    “你少惯着我,我以后吃饭都要你喂到嘴边。”
    被打的人反而低笑一声。
    “也不是不能喂。”
    于是再收钟弥一记瞪来的眼刀。
    瞪完转身出去,两手伸到脑后,快速将头发松松散散编到一侧,收尾的法式丝带系一个单结,想着人家三缺一正在等她,钟弥风风火火下楼梯,裙摆翻飞。
    沈弗峥紧随其后,老父亲一般操心,偏偏声音又一本正经:“包,手机,一样没拿,这是打算去空手套白狼?”
    快走到楼下的钟弥才想起来自己丢三落四,又折身往上,哒哒走了两个台阶,去迎沈弗峥。
    白净的脸上是被人调侃出来的笑,从他手上接过东西,除了包和手机,还有一件薄薄的羊绒披肩。
    他叫钟弥带着:“久坐容易冷。”
    他拿了车钥匙,几分钟,把钟弥送去裕和里,下车前嘱咐她:“跟小姨玩开心点。”
    钟弥下了车,隔车窗跟他挥挥手说:“会开心的!沈老板这么大方,我跟小姨输了都算你的,只赢不输咯,谁会不开心。”
    “快结束了打电话给我。”
    “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又不远。”
    “太晚了,不安全。”
    眼皮突如其来的跳了几下,她用手按了按,乖乖跟沈弗峥说:“好了,知道了。”
    沈弗峥便看着她进院子里,裙角在铁艺门上荡一下,随即消失。
    听到动静,院里的那道门打开。
    何瑾家里的菲佣出来接钟弥,入户门前的客用鞋柜打开,里头摆了三双高跟鞋,其中一双红底的cl尤其醒目,太高,看着也干练。
    菲佣拿了一双全新的室内软拖放到钟弥脚边,她也弯身将鞋换了。
    进去才发现,除了何瑾,的确还有另外三个女人。
    看风格打扮也很分明,两个雍容富态一些的,是何瑾的牌友,另一个纤细挺拔穿天丝衬衫的,瞧着干练,那双红底cl是谁的,好像无需再思考。
    穿天丝衬衫的那位,闻声转头,居然是沈弗峥的前女友,那位谢律师。
    对上视线,只有钟弥吃惊,显然对方知道她会来。
    稍听几句对话,也不难猜,何瑾邀来的牌友,其中一位是她律所的客户。
    钟弥一愣,想着京市真小。
    这样也能遇到。
    下一秒,何瑾转头看见她,微笑招手说着:“过来啊,弥弥,就等着你了。”
    钟弥走过去那几步,就听何瑾在为她介绍:“漂亮吧?我之前说过的那个,我那大外甥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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