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算,他为官期间还有个举措,每一回拨赈灾、修筑之类的钱款时不走真金白银,而是发一张交子,下边的人拿着钱票去地方钱庄兑换,随后,户部还会昭告天下,这一回究竟是拨了多少钱款,免得下面有人从中克扣。
    俞大人这一举措虽也不是完全遏制贪污,但若是没有十足的聪明才智,还真不容易从里面捞钱。户部一向是油水差事,人人都是争破头往里面去,为得就是私底下的灰色收入,可是俞大人这般清廉。下边的人应该很难混,少不了要齐心协力把他拉下马,但这位大人愣是稳坐户部尚书这些年,没一个人对付他。
    崔凝猜测,他肯定深谙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这位俞大人不仅擅长敛财,还擅长做账,在他手底下混。贪的钱在他允许范围之内。他再帮着抹平,任谁也查不出蛛丝马迹,大家拿的钱虽然比以往少了。但是安心。
    坐着一小会,崔凝便猜得七八分内情。
    俞府的侍女捧着托盘进来,躬身道,“崔二娘子。这是宴会准备的绢花,您挑一支戴上吧。”
    青禄上前接过托盘。顺手塞给她一个小荷包,笑道,“有劳了。”
    侍女大方接下,施礼道。“谢娘子赏赐。”
    崔凝随口嗯了一声,目光看着托盘里的绢花,兴致勃勃的要挑一支。俞夫人显然不像她夫君那么抠。绢花用的是月笼纱、冷烟织和芙蓉锦堆就,花朵看着有虚有实。十分漂亮,只是颜色大都艳丽,冷烟织这种冷淡的色彩只充作花枝和叶子。
    “不说堆花儿的手艺,单就这份心思就不简单。”青心赞道。
    那俞府的侍女适时道,“绢花正是我们家八娘子做的呢。”
    俞八娘是尚书府的嫡幼女,正是这回要选婿的人。
    却说俞大人今年已经五十出头,而她的夫人是继室,今年还不到四十,俞八娘就是后头这位生的,今年才十六。崔凝想,老来得女,俞八娘肯定深得俞大人疼爱,不然以他这么抠的人岂能允许办这样大规模的宴会!
    青心看了看绢花,眼见没有一支能够恰好配崔凝伸手的衣裙,便道,“娘子今日着得素淡,反倒不如挑一支最艳的。”
    崔凝点头,“我也中意这支海棠红。”
    青心闻言便取了那只花儿帮她斜簪到发间,仔细端详了一遍,满目惊艳,“屋里还有好几匹海棠红的料子,待回去奴婢便拿去针线放给娘子做两身时兴的衣裳。”
    崔凝眉眼清丽,一张小脸盘,让人觉着压不住艳色,因此平日里的衣裳大都是浅嫩的颜色,好看是好看,就是显得她更稚嫩,如今发间一抹海棠红,倒是在青涩中透出一丝娇媚,本就极好的颜色,愈发引人。
    “崔二娘子,各位赴宴的夫人娘子都聚在花园里,您可在此间歇歇脚,若是什么时候想过去,唤奴婢一声便是,奴婢就在门口候着。”俞府的侍女口齿伶俐的道。
    崔凝笑着应下,听见外面有熟悉的脚步声,微一沉吟,“若是李家、谢家、胡家娘子过来,直接让她们进来便是。”
    “是。”那侍女应声退出去。
    不多时,李逸逸等三人便进屋来。
    “唷,阿凝的花儿都簪头上了。”李逸逸笑道。
    她手上拿着一支水红绢花,胡敏拿的是丁香色绢花,而谢子玉的鹅黄绢花已簪在了头上。
    崔凝让三人坐着,瞧见谢子玉头上的花,诧异道,“子玉订亲了?”
    谢子玉摇头,解释道,“若是不想说亲,也可以给自己簪花。”
    高门大族的贵女自有一个圈子,她们平时也会参加这一类的宴会,却绝不会在宴上相看,就算有人看中了她们,或者他们看中了谁,并不会贸然接近,而是私底下议亲,如此方显得矜贵。
    崔凝对此不置可否,矜贵倒是挺矜贵,却不如平常女子自在。
    “你可要去厅内与大家打个招呼?”李逸逸问道。
    “自是要去,不过我来的算早,咱们先坐一会吧。”崔凝对人不是很感兴趣,只是对宴会本身好奇罢了。
    胡敏道,“确实不必急,今日来的这些人,有一半都等着瞧你呢,何必这么早跑出去给她们瞧。”
    “看我?”崔凝还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名人,略想了一下,道,“莫不是因为我占了五哥的缘故,有人嫉恨我?”
    崔凝可没有忘记那个宛卿为了魏潜同她打了一架,还恶人先告状。
    胡敏嗤嗤笑起来,“你呀,不是年休了吗,择日咱们去茶楼里听一段话本子你就知道了。”
    魏潜生的俊,还是六科魁首的状元郎,自然很多人喜欢看他,不过因着关于他的谣言太深入人心,大家都只是纯围观而已,最多唏嘘几句可惜,这么个出色的人品却是中看不中用!真把他当做夫婿人选,还当个宝的,没有几个人。谢飏一出现,弥补了所有的遗憾,众人立刻把魏潜抛到脑勺后去了。
    同样万众瞩目,谢飏和魏潜的处境截然不同,大家看魏潜,好奇有之,戏谑有之,怜悯有之,欣赏也有,总的而言大家是把他当做的有趣的事物在看,而谢飏是个完美的男子,就如那皎皎明月,令人觉得自己卑微如尘、不敢肖想,却又忍不住痴望。
    就连宛卿喜欢魏潜,也从没有视若珍宝,只有崔凝这个异类,放着唾手可得的谢飏不要,反倒觉得魏潜高不可攀。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便相携去了厅中。
    崔凝甫一出现,便有不少娘子围过来同她打招呼,崔凝有一瞬的惊讶,很快便持着平常心与这些不认识的人寒暄。
    远远观望的夫人们也止不住暗暗打量崔凝,见她生的样貌姣好,进退有度,举手投足之间是出尘的飘逸洒然,又许是因做官的缘故,初显出了有别与一般小娘子的沉稳大气,更难得的是,这些气度并不影响她身为女子的娇俏,那一张小脸儿清荷含露般清丽,乌发之间一抹海棠红又点出一丝娇媚。如此复杂的感觉糅合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出乎意料的和谐,令人觉得奇特难忘。
    如今看那脸还未完全长开,待到她盛放之时,真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番美丽。
    众人暗暗叹魏潜好运,待崔凝过来给几位士族夫人见礼的时候,又不禁扼腕,心觉得崔家真是疯了,这么好的小娘子竟舍得许给魏潜。
    当然,也有些人看不惯崔凝这般出风头的娘子出言挑事,“听闻崔二娘子在清河时与一众小郎君打架,好生威风,不知是真是假?”
    崔凝转头朝声音来处看去,见得一个不认识的小娘子,与她年纪差不多大小,而站在她旁边的几个人中崔凝却是认识的两个的,一个是王映雪,一个是宛卿。
    宛卿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先前见旁人提到崔凝和谢飏相配,王映雪忍不住皱眉,便起了攀交的心思。宛卿那点手段还不够王映雪看,王映雪自是嗤之以鼻,不过念在她还算知趣,也就勉强同她多说了几句话。
    宛卿自以为得了青眼,便一直跟在王映雪身边,倒是同不少大族女子搭上了话。
    “这位娘子是?”崔凝笑问道。
    她只是平常的一问,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小娘子以为她故意,冷哼道,“你连本县主都不认识?!”
    宝应县主是许王幼女,因与太平公主交好又得陛下喜欢,长安倒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初来乍到,尚未认全人,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县主大人大量。”崔凝很是诚恳的欠身施礼。
    宝应县主没想到她这么能屈能伸,不由瞪大眼睛,“我故意提起你不堪往事,你不生气吗?”
    崔凝这回是真笑了,这宝应县主哪壶不开提哪壶,但为人看起来倒没有多少心机,“我做都做了,如何能怨怪别人提起?那时候年纪小,不懂得如何处事,确实做了不少错事,家里罚的可狠呢。”
    宝应县主见她如此爽快承认,立即生出几分好感,“你倒是磊落,我就喜欢这样的性子。”
    王映雪在一旁瞧着崔凝,却是有一些惊讶的,这才多久没见,她从样貌到气质竟然都上了一个层次。
    第160章 傲娇五哥
    崔凝见王映雪看她,便主动过去说了几句话。
    待回来,胡敏低声道,“你认识王家娘子?”
    上回崔凝被左凛的人追着跑,不慎跑到王家,后来是王映雪接待的她。崔凝头一眼见到王映雪的时候还挺有好感,聊了一会儿发现俩人根本不是一路人,之后凌氏亲自带礼去王家致谢,而崔凝没有再与王映雪深交。
    崔凝压低声音简略的同胡敏说了认识王映雪的经过。
    “听说王家与谢家议亲。”胡敏说着转头看向谢子玉,“是不是真的?”
    谢子玉疑道,“王谢两家本来就是姻亲,又不是第一次议亲,有什么好奇怪?”
    “是你那堂哥和那位。”胡敏看了王映雪一眼。
    谢子玉倒是知道谢家曾私底下与崔家有联姻的意思,却没有听说过要堂兄娶王家娘子。谢子玉毕竟是立志做女相的人,平时常关注时势朝政,想了一下便道,“我虽不曾听说过此事,但堂哥不可能娶王娘子为妇。”
    王家亦是高贵有余,实力不足,王家有的,谢家全都有,谢家又凭什么要拿最优秀的郎君去联姻?
    谢子玉认为,谢飏的婚事最终还是会在崔氏,崔家又不是只有崔凝一个小娘子,当初谢家首先考虑她,主要还是因为她有血脉中有一部分属于谢家,还有个做尚书的祖父。
    “崔二娘子。”一个清脆的声音隔着吵杂的声音清晰的传过来。
    崔凝循声看去,见一个二八芳华的娘子亭亭而立,一袭海天霞色衣裙衬得白皙面容似发出淡淡珍珠似的光泽,鹅蛋脸,五官并不算精致耐看。但凑在一起就让人瞧着十分顺眼,笑起来甜美的样子为她增色不少。
    “方才一时没能脱身,未及时接待还请崔二娘子见谅。”少女施礼赔罪。
    崔凝避开,笑道,“姐姐就是俞家八娘子吧。”
    “正是,妹妹真真是做监察使的,我这还未自报家门呢。妹妹就猜出来了。”俞八娘顺势便喊妹妹。又与其他人寒暄几句,便领着一群未婚娘子一块去了不远处的暖阁。
    暖阁中温暖如春,空气中香气清雅。似荷非荷,似兰非兰,崔凝不由问,“八娘这儿焚的可是幽庭香?”
    还不待俞八娘出声。屋里一个小娘子笑盈盈的答道,“此香正是《幽亭香谱》中的幽庭香。娘子真不愧是谢大家的亲孙女。”
    崔凝于香道谈不上造诣,但好歹是专门学过,自是能够轻易辨别自家祖母常备的香味,倒是这个小娘子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
    崔凝看了一眼。见那小娘子上身一件主腰,外加银红绢袄,布料上面用细如发丝的银线绣了藤蔓葡萄。那下身乍一看是一般的白绣绫裙,可待她脚步微动时却隐隐泛着浅红水光。这么一身衣裳衬得小姑娘明艳极了。
    “这位是?”崔凝还是问的俞八娘。
    俞八娘微微笑道,“舍妹不懂事,我在这里代她给崔二娘子赔罪。”
    本就只是插句嘴而已,并不是多大的事儿,俞八娘如此说话,多少有点不给自家妹妹留脸。
    自家姐妹还这般,崔凝语气就有些淡了,“你言重了,一点小事而已,何须如此。”
    俞八娘心头微凛,忙叫了那娘子过来,“这是舍妹,闺名织如,行九。”
    俞家庶女名字里都带了个织字,八娘是嫡女,闺名只一个瑢字。
    俞织如冲崔凝行礼,嘴甜道,“见过崔大人。”
    一时间屋里所有人的表情都有点微妙,崔凝是官身,按道理来说她们都应该行礼的,但是所有人似乎都有意无意的忽略这件事情,把崔凝当做普通娘子对待,此时被提起来,都不知道应如何反应。
    俞八娘笑着把话头接了过去,“瞧我们都还不如九娘呢,想着姐姐妹妹的在一处亲近,竟是忘记给大人见礼了。”
    说着便欠身行礼,其余娘子便纷纷跟着施礼。
    “诸位不必多礼,今日不兴这个。”崔凝伸手就近扶起俞八娘,笑道,“你们若都这样,下次要是有什么热闹,我可怎么敢巴巴的凑过来?”
    她说着俏皮话,俞八娘很容易便接住了,同她开起玩笑来,气氛很快恢复如常。
    俞织如见崔凝挺好说话的样子,并不像王映雪那般一直端着,便大着胆子凑在崔凝跟前,时不时的插上一两句话,大多时候都是微笑着听其他人说,显得很识趣。
    簪花宴主要是为了相看,到场的小娘子大都是待嫁年纪,哪个少女不怀春?俞瑢自己需要相看,于是便委婉的告知众人,“今日父亲也在宴请宾客,就在对面宴厅之中,诸位娘子若是遇到男客,不必惊慌。”
    她话音一落,便有几个性子活泼的娘子打开窗子向外张望。
    崔凝也觉得颇为有趣,跟着凑过去看看。
    宛卿见状冷笑道,“头上簪了花还不安分。”
    她说的小声,但崔凝听觉敏锐,回头瞧了她一眼,笑的很是温和,“想说什么就大声说出来,跟一两个人嘀咕多没意思。”
    宛卿自从被崔凝打伤过一回就有点怵她,但想到这么多人在,她也不敢怎样,真就大声重复了一遍,“我说你头上簪了花还不安分,说错了吗?咱们这么多未议亲的娘子都不曾往上凑,你倒是迫不及待了。”
    崔凝一勾嘴角,笑的意味深长,“我不过是看看自己未婚夫婿来了没有,瞧把宛娘子给操心的。我自家的花开的好好的,赏一赏也没什么关碍吧?倒是宛娘子,还拦着不让我看怎的?”
    哎妈呀,维护形象太累了,崔凝真想脱了鞋子往她脸上一扔,怒吼一声,老娘看谁管你鸟事!
    不过崔凝一番装模作样倒是没白费,许多人知道宛卿恋慕魏潜,闻言再看宛卿的目光便有所不同了。
    宝应县主向来爱凑热闹,她跑得比崔凝还快,看着猴急猴急的,虽然宛卿说崔凝是有主的还不安分,但大家注意力转移到这边,她的作态到底是不好看,这一番交锋,直接把她给得罪了,当下便怒指宛卿道,“你这指桑骂槐么?本县主还在她前头呢!本县主再着急也是看得未婚配的郎君,不像你,惦记别人未婚夫,还找茬!”
    “也不知道扭捏个什么劲!过来不就是为了看俏郎君?”宝应县主深觉得崔凝是和自己同一战线,拉着她到窗前,“咱们不理她。”
    上至公主下至县主,不管看着多仪态万千、端庄大方,大唐皇室的女子就没有几个性子不奔放的,其他娘子先前顾着面子,也有点羞涩,这会儿被挑开了,宝应县主和崔凝带头,也都放开来,跟过去张望,偶然看见一个身影都能兴奋半天,凑在一处叽叽喳喳讨论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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