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潜看她的表情就知晓她想要说些什么。“日后你愿意说什么就说吧。”
    魏潜不乐意接近女人,更不乐意别人因为长相才接近他,但自打定了亲之后,他的心态发生了巨大变化。不拘是哪儿,只要能吸引崔凝。心里就觉得很高兴。
    用符远的话来说,他现在就是一只火急火燎要在崔凝面前开屏的孔雀。
    魏潜莞尔,上马目送崔凝离去。
    崔凝此时可没有端着大家闺秀的仪态,半个身子直接探出窗。使劲冲魏潜挥手,直到瞧见坐在马上的那人面上绽开笑容,这才心满意足的缩回身子。
    满心轻松的回到家里。崔凝便见小厮在二门处等候。
    “二娘子,郎君请您过去说说话。”小厮躬身道。
    这是祖父身边最得用的小厮。崔凝自是认得,想到祖父还是第一次令人在这边等着要见她,心知肯定有事,“那现在就过去吧。”
    小厮并没有说让她回去洗漱换衣,直接领着她去了东院。
    崔凝更确定有事。
    春日万物复苏,院子里花花草草都透出生机勃勃。
    东院里花少,却是有不少形态各异的长青树。崔玄碧最近又从老友处移过来几个盆栽,整日忙的厉害,直到晚间才有时间观赏并打理。
    崔凝远远便看见崔玄碧一身宽松大袍,绑着袖子站在几盆小松柏前面,拿着剪刀认真修整,便笑道,“祖父,这种活儿放着我来做吧。”
    “你歇着吧。”崔玄碧不由握紧了剪刀,“我就这么点爱好,你别插手。”
    插手可就毁了。
    崔凝嘿嘿一笑,往他跟前凑了凑,啧啧赞叹,“真是好看。”
    “你也是读了书的人,就不能有点别的词儿?回回都是这句。‘崔玄碧想起来就是老脸发红,自己的孙女,整经常魏潜好看,这还罢了,关键是每一次都是干巴巴的没有一点变化。
    “平香又告状了吧。”崔凝哼道。
    她平时可没有在崔玄碧面前经常说这句话。
    崔玄碧修剪完一盆,满意的看了看,头也不抬的道,“那也是你没本事,我把她派给你用,你却收服不了她。”
    崔凝道,“我可没有那闲工夫,我知道祖父是为了我好就行。”
    崔玄碧坐下,接过侍婢递来的帕子擦拭着手,“你也坐。”
    他抬眼看见崔凝身上的官服,“倒是像模像样。”
    崔凝自从在监察司任职之后,整个人的精气神就和往常不一样,假以时日,她官威日盛,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一道用晚饭吧。”崔玄碧道。
    该知道的,最后一定会知道,崔凝并不着急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笑意盈盈的道,“祖父可要命人多炒几个菜,我现在嘴可叼呢。”
    听的崔玄碧不禁笑起来,“到我这儿还敢挑三拣四,上什么你就吃什么吧!”
    崔凝撇撇嘴,却是吩咐青禄去凌氏那边说一声。
    饭罢之后,祖孙二人坐在亭里喝茶说话。
    崔玄碧看着崔凝鬓边散落细碎的发丝,身上官服也微皱,再一想到她经历的事情,心头微软,语气愈发和蔼,“却说你前几次来找我有何事?”
    崔凝手一顿,接着倒了满杯的茶水送到崔玄碧面前才搁下茶壶,“祖父,您什么都知道对吧?关于我的事情。”
    崔玄碧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崔凝以为自己会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但得到答案之后,她发现自己竟然轻松了许多,“我上元节的时候遇见大师兄了。”
    崔玄碧面色肃然,“除了你之外,你师门竟然还有人活下来?”
    “祖父,你都告诉我吧,究竟发生什么事?”崔凝道。
    “想必你也猜到我为什么不让你去刑部了吧?”崔玄碧见她点头,便又道,“此案涉及太深,只有刑部封藏了卷宗,你进去做书吏,说不得就叫你看见了。我担忧你年纪太小,看见之后冲动之下做出难以收拾的事来,毕竟你是崔家的人,崔家是你的根,自是不会放任不管,而你所做的一切,也直接关系崔家荣辱。”
    第177章 并蒂花
    崔玄碧在讲述这段过往之前,先是道,“族里不欲插手,但念在青云观主与咱们家有些交情,又有费心抚养你的恩情在,倘若你想查明真相,家里自是会给予方便。我之前阻止你接触此事,也是为了你好。”
    “我明白祖父的苦心。”她早早知道真相也无能为力,反而徒生心魔。
    崔玄碧原本只想静待事情发展,但见崔凝并不是个糊涂的孩子,便知晓她早晚会了解真相,于是在这之前,他开始培养她的才能与心性。当然,崔玄碧肯让她出仕,与谢氏有着莫大关系。
    在崔玄碧心中,江左小谢并非只是个饱读诗书的才女,而是一个心有丘壑的栋梁之才,她的智慧和才能仅仅用于妇人之见的交游实在暴殄天物,很多时候他觉得她是诤友,是可以与自己一较高下的对手。他也想看看,假如她能够入朝为官,能够走到哪一步。
    让崔凝出仕,于崔玄碧来说,是一种感情的寄托。
    “那年你母亲有孕,外出上香时遇上个游方道士……”
    那道士言,腹生两朵花,同根并蒂,枯荣此消彼长,不能长久。
    言下之意,这两个孩子若是养在一起,互相消磨,性命皆不能长久。凌氏自打怀孕以来也是诸多不顺才会去上香,闻言便立刻询问解决之法。那道士便说,待孩子出生之后分开养,将其中一个寄在红尘之外,两花各自开的好。
    凌氏心中半信半疑,并未存着要送一个出去的心思,听过之后担心了一阵子便抛到脑后。
    待孩子生下来之后。果然是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弱的像小猫儿似的,连奶都吸不动,精心喂养了半个月,非但没有好转,情况反而越来越糟。孩子还太小,又不能吃药。全家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活生生的孩子一日日皮包骨头。
    这时凌氏才想起那游方道士说过的话。几番犹豫,便请族中出面寻找一个信得过的修行之人。凌氏舍不得自己的女儿遁入空门,还在襁褓就做了尼姑。一辈子青灯古佛,于是辗转之下寻到了青云观。
    这青云观中虽然没有女弟子,但是青云观观主道法高深,与清河崔氏素有交情。是个可以信得过的人,总比把孩子交给那些不认识的人强。况且凌氏还存了一点小心思,想等家里留的这个嫁出去之后,再把寄养的女儿接回来,在家里亲近弥补几年。再替她寻一门好亲事。
    各自出嫁,算是互不影响了吧!
    几番思虑之下,家里决定把健壮一些的孩子送去道观养着。
    送走一个之后。另外一个居然真的慢慢好了起来,虽说身子还是有点弱。但好歹是养活了。
    有了这个经历,家里所有人对那道士的话深信不疑,因此另外一个孩子既是要寄养于红尘之外,寄养这些年里便与崔家没有任何关系了,凌氏便是再想,也不敢贸然去亲近。
    然而几年前突生变故,养在家里的那个孩子不慎落水,被捞出来之后就重病缠身,养月余也不见好。
    熬了许久,终是在一个深夜里香消玉殒了。
    凌氏受不了这个打击,当场昏死过去,卧病在床,眼瞧着也是不好,崔道郁便想起还有一个孩子寄养在外,既然家里这个女儿已经没了,不若将那个接回来,还可抚慰妻子一番。
    说来也巧,崔道郁派出去的人走了没几日,青云观便有人来传话,说机缘已到,过些天便可去接阿凝回家,同时来人还莫名其妙的留下一幅密室图。
    崔道郁觉得身为玄妙,便将此事说与崔玄碧听。
    崔玄碧听罢,立刻令人着手查,发现青云观不知何时牵扯上了朝中明争暗斗,已满门被灭。崔玄碧惊讶之下,顿时明白那幅密室图的意思,当下便暗中派人拿着图去残败的道观搜寻,终于在半山一个狭窄的密道里寻到了昏迷的孩子。
    阿凝被抱回来的时候,瘦骨嶙峋,身上穿着半旧的道袍,满身都是已经干了的血迹。
    凌氏见了之后,心如刀绞,暂时忘却丧女之痛,一心扑在这个女儿身上。
    崔玄碧还没有查清楚青云观满门被灭的真相,几番斟酌之下,心觉不可贸然牵涉其中,于是早早瞒住了原来崔凝已死的事实,让阿凝以她的身份出现在崔氏。
    崔家族长、族老皆知晓此事,并且十分赞同崔玄碧的做法,均帮忙竭力遮掩隐瞒。
    崔玄碧一直留意着崔凝的反应,而崔凝的表现着实出乎他的意料,慢慢的,他对这个孙女越来越上心。
    崔凝听完崔玄碧的话,解下身上的两块玉佩,低头摩挲了许久,才将它们放在几上,“这其中一块是……”
    崔玄碧道,“她是你妹妹。”
    “她叫阿凝,那我叫什么名字呢?”崔凝问。
    “当时你们才几个月大,家里并未取名,待送去道观,既是要养在红尘之外,那就更不能由家里人取名了。”崔玄碧目露怜爱,忍不住抬手拍拍她的脑袋,“祖父还没有问你,道观给你取了个什么名儿呢。”
    崔凝喃喃道,“道凝,师父说我来道观的时候,是个瓦上凝霜的清晨。这大概就是因缘吧?”
    观中师兄们的道号都是从“道”字辈,崔凝也跟着从道,只是从小师兄们便喜欢喊她小阿凝,只有四师兄在教训她的时候才会一本正经的唤“道凝”。
    崔玄碧见她小小的人儿,一副老成的谈论道法因缘,不由笑道,“听着倒是同你父亲同辈了!”
    “可不是么!”崔凝也弯起眼睛。
    祖孙两个说了一阵子话,彼此之间关系像是拉近许多。
    崔凝确定眼前这个就是自己的亲祖父,而不是别人的亲人,心中不免又添了许多亲近,“祖父,我到现在还没有字呢,出门同僚都叫我小崔大人,真是羞煞人了。”
    长安城最不乏贵胄高官,区区一个刚入流的芝麻小官就被高好几品的官员称“大人”,崔凝觉得很不好意思。
    “凝是个好字,《九丘》中“凝”乃喻示好运。凝者,聚也,又有端庄稳重之意。”崔玄碧沉吟道,“器量宏大,风度端凝,已是大好,取得字倒不必太过出色,便在于思与世宁之间选一个吧。”
    崔玄碧说着,沾了茶水在几面上写下这四个字。
    “凝神于思,倒是很好理解,可祖父为何会想到世宁?”崔凝问。
    崔玄碧但笑不语,只等着她自己选。
    第178章 流云钗
    凝的意思深广,远不止凝神于思,取字为“于思”固然合适,但总归是给这个字画了个圈。
    崔凝想到自己所经历这种种的根由,“那就叫世宁吧。”
    愿此世安宁,不染纷争。
    然而崔凝也明白这仅仅是个美好愿望罢了。事已至此,若是愿意忘却一切,在清河崔氏的庇护下安度此生不成问题,可是她怎能忘记同门师兄们惨死之状?
    崔凝很快压下纷乱思绪,问道,“祖父,您说家里在事发之前就收到了消息?”
    崔玄碧点头。
    哄着崔凝进密道的是二师兄,这么说来他事先就已经得知有人会袭击道观……
    “你说看见你大师兄,确定是他?”崔玄碧目光略显凝重。
    饶是清河崔氏如此煊赫,对掺杂皇权纷争的事也十分慎重,君不见自古以来多少世家浮浮沉沉皆与此密不可分!
    崔玄碧原以为道观之中只有崔凝幸存,她只是个孩子,不过受池鱼之殃,可若是道门还有其他幸存者,就不得不全神以对了。不知道这道门的大师兄究竟涉水多深?何况,有一就可能有二,崔凝只不过是看到一个幸存者,谁知道有没有第二个?
    “九成是他。”原本崔凝感觉那就是大师兄,但冷静下来仔细一想,那天人山人海,她远远看见那个人就认定其身份,多少有几分是凭着直觉,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她一时不敢把话说死。
    “此事我放在心上,会派人去查,你不必担忧。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崔玄碧道。
    “是。”这件事情一直压在崔凝心头,倾诉过后大大松了口气。
    崔玄碧随口问道,“你接手了户部尚书家的案子?”
    俞府娘子被害的事虽然瞒着,但难免流出只言片语,何况崔玄碧自有消息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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