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缝合上的瞬间,鹿嘉渺还小声补了句道歉。
    办公室内的氛围在轻轻的关门声后又恢复了死寂。
    从突然事发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几个相关人员跑来藏矜白办公室负荆请罪了。
    说辞各一,连口供都没来得及对。
    负责的部门经理站在最前面,脑袋恨不得低到藏矜白桌上嗑个头。
    藏矜白回国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他们与这种高层次领导人的直接交涉很少。
    只在传说中听说过这位的手段——越是云淡风轻,越是尸骨无存。
    藏矜白耐心听完了每个人的解释,目光从关上的门收回,建议道,“你们的说辞可以在今晚讨论优化一下。”
    众人脸色骤白。
    “当然,比起一个并不重要的认错理由,我更希望得到一份也许有用的解决方案,”藏矜白眉目温和朝他们问道,“你们觉得呢?”
    “一定!藏总明早我们一定给出解决方案!”
    也许是得益于刚才敲门的小少年,一有生机,除了几个直接相关的负责人,其他人逃命一样擦着冷汗从藏矜白办公室涌了出来。
    江律彦是看到人潮时才反应过来小少爷人呢?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差点没把他吓死,幸好在他目光搜索人的时候,背后穿来个弱弱的声音,“江叔叔,你在找我吗?”
    “……”江律彦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抱着花乖乖站在角落的鹿嘉渺。
    也怪突发事件太严重,才让他忘记要先安顿好人。
    江律彦让小秘书立马去打一份泄露资料的总汇和疑似账号,自己先把鹿嘉渺领到老板的休息间。
    “先生遇到麻烦了吗?”鹿嘉渺想起刚才藏矜白办公室的氛围,又看着江律彦此刻有几分凝重得表情问道。
    “出了点儿小问题。”江律彦换上个温和的表情回答他。
    霸总文里,商业危机都是不能让小娇妻知道的,这点他懂。
    江律彦不告诉他,鹿嘉渺便也不多问了,毕竟自己可能真的帮不上什么忙。
    藏矜白的休息室就在隔壁,是个简单的套房,这里是藏矜白最常待的地方,连江律彦都没进去过。
    他把鹿嘉渺带过来,让他在这里等老板,自己连忙赶回去善后。
    那些今晚还能活着从老板办公室出来的人,一定不知道这已经是他们的死亡倒计时了。
    别人眼里这只是一个斥资巨大油水丰厚的新项目,只有跟了藏矜白那么多年的江律彦知道,【蕴】系列珠宝全是根据白夫人生前绘制的手稿定制的。
    本来定下的面世时间是夫人忌日,但忽然数据泄露,损失的那几个亿都是小问题,就怕藏总一个心情不好……可能整个部门都要换场血。
    “雕像加急也最少需要半个月,要不我们建议藏总找模特提前发布……”小秘书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合不合适,这次连详细的尺寸数据甚至设计图都公布出来了。
    如果不率先发布,保不准有哪些胆大的抢占了先机,提前对外公布,那连版权都保不住。
    毕竟这是藏家第一次推出那么隆重的珠宝系列,迟一小时造成的损失都是无法想象的。
    偏偏藏总云淡风轻,总让人觉得死亡闸刀选在脑袋上,下一秒就会落下来。
    江律彦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小秘书,果然是才出社会,不知道江湖险恶,老板几年前就在筹备【蕴】了,请的是最顶级的雕刻大师,所有珠宝模特用的全是之相匹配的独一无二的玉石雕塑。
    如果藏总真愿意用真人,何必大费周章,请当红明星代言不更好。
    “藏总不是为了钱,这次的死亡率……大概率很高,”江律彦轻叹道,“你去安慰安慰他们,让泄密那几个也收拾收拾,准备资料领离职赔偿吧。”
    “那我们……”小秘书急得快哭了,江律彦才意味深长地朝刚才关上的休息室看了一眼,“先稳住,我再想想办法。”
    *
    休息室很黑,像遮住了一切能透进光亮的地方,鹿嘉渺打开玄关的灯,才看清里貌——
    黑暗、空洞又压抑。
    没有温馨舒适的家具,只是一片相连的白,除了一面像是镶嵌着什么的玻璃墙,空得像个样板间。
    加上紧闭的门窗,就算开了灯,整个空间都孤独又密闭。
    抱着鲜花站在门口的鹿嘉渺像是这方空间里唯一的亮色。
    这是他第一次涉足一个完全属于先生的私人空间,一个……和看上去的先生截然不同的空间。
    他微愣了下才慢慢朝那面巨大的玻璃墙走去。
    也许是因为刚才光亮反照让视线模糊,等他站在玻璃墙前才看清里面的东西——标本。
    很多很多标本。
    那扇墙里嵌出一个巨大的隐蔽空间:有草木动物特意排布的一年四季,也有某些骨骸堆积的萧条之境……像一副用标本铺陈开来的恢弘的画。
    空洞黑暗的屋顶上垂坠下大小不一像星辰一样的璀璨宝石,和死寂的画面对比鲜明。
    鹿嘉渺渺小的站在玻璃墙前,仿佛在置身在一个镶嵌出来的世界里,只觉得心里猛然一颤。
    这些灵动和变化都被困在了玻璃窗里,维持着某种最完美的状态,然后被永远定格。
    他本来迟钝,此刻却莫名能从中感受到某种极度克制着的……疯狂又恶劣的情绪。
    它像困在玻璃窗里的蝴蝶标本,呼之欲出,却又止于这扇透明的玻璃。
    绮丽梦幻混着残破死亡,都被囚于此地。
    鹿嘉渺溺在这种震撼里久未回神,连藏矜白何时进来的都不知道。
    “感兴趣?”藏矜白目光顺着他的视线落在一只枯叶蝶上,在他身后问道。
    “!”鹿嘉渺回神,转身便看到了藏矜白,“先生。”
    这次叫先生的时候就没笑。
    藏矜白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或者匹配进已有的鹿嘉渺信息库里,或者作为新学习的内容去添加。
    比如现在这个莫名安静的表情,他希望震惊之外能解读出一些正面的东西。
    “想进去看看吗?”藏矜白垂眼看着他问道。
    鹿嘉渺微愣了下,“可以进去吗?”
    藏矜白舒眉,“可以啊。”
    话音刚落,藏矜白不知触碰到了哪个开关,那扇巨大的玻璃门竟骤然下坠,方才关在里面的景象一下暴露出来。
    分明还是没动的死物,但鹿嘉渺只觉得那个世界像是席卷着朝自己扑来,也像是……想要把自己吸纳进去。
    藏矜白陪他停留在原地,等他上前或是退后。
    以他对鹿嘉渺以往的认知,玻璃门开那瞬间,他被吓到了。
    他面对陌生的事物时总是很胆小。
    有一瞬间,藏矜白甚至觉得应该再晚一点。
    “先生……”不知安静驻足了多久,鹿嘉渺才转头看着藏矜白轻轻开口,“我真的可以进去看看吗?”
    他又一次没有躲起来。
    藏矜白也不知方才在等待什么,这一刻才落到实处一般,“嗯。”
    里面的空间远比肉眼看到的要大,鹅卵石的铺陈的小路够两个人并行。
    走近之后,鹿嘉渺才发现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与外面别无二致。
    只是,这里荷花可能种在骨堆上,蝴蝶停在石头上。
    像是在死寂上种上活物,也像是在残骸里长出生机。
    这些远远看着令人震颤的东西,走近才发现,也只是重新组合过的一草一木。
    有些垂得低的宝石落在他们眼前,像是会发光的风铃。
    这个空间像是一个不太漂亮的玩具,被主人藏了起来。
    可若有人愿意走进来,细看之下,也有很细微的美好。
    鹿嘉渺抬起手,在指尖碰到眼前宝石时问道,“先生,我可以摸摸吗?”
    “嗯。”藏矜白目光未移,一直落在鹿嘉渺脸上。
    仿佛在观察一份只有一次试验数据却又需要分秒记录的珍贵样本一样。
    他看着鹿嘉渺脸上消逝的惊吓并未复现,反而语调愉快起来,转头看着他眉眼弯弯道,“它们好漂亮啊。”
    “宝石漂亮,先生的花漂亮,石头也漂亮。”鹿嘉渺不遗余力地夸奖着,他像是只看到了这里面的美好,在一点点夸奖中,把那些美好放大了。
    藏矜白垂目看着他,良久未说话,听他重新解读这里的一草一木。
    也许是目光所及处未到地底,他身后就是宝石坠成的星辰。
    他说着自己听过的石头上开出花的童话,说自然逝去的蝴蝶会有科学家把它们定格在最漂亮的时刻。
    他用一切美好解读着这个世界,最后才稍微凝重道,“但骨头不好,枯萎的枝丫也不好。”
    他记得先生有一枚绿叶缠绕的胸针,那样才像先生。
    “先生,我知道这里是你的秘密空间。”鹿嘉渺看着藏矜白,在这片隐匿的空间里,很认真说,“但我刚刚看到这些的时候都有点害怕,你还要天天呆在这里,会很压抑。”
    藏矜白以为他阐述的一切美好是用来遮盖黑暗,面对这个世界也会像对待自己一样,只把好的说出来,坏的藏起来。
    没想到鹿嘉渺说,“等哪天先生心情好,我们把它换成仙人球好不好?”
    “活的仙人球,”鹿嘉渺强调道,“仙人球很顽强的,在这里也能生长。”
    分明无风,但藏矜白总觉得此刻草木星辰被吹动,片刻后,他笑着应道,“好。”
    *
    玻璃门被重新合上,鹿嘉渺只觉得再次回头看,这次好像没有那么压抑了,第一眼只注意到奇异的震撼,此刻看着竟觉得被光照得发光的小宝石更漂亮,“先生喜欢宝石吗?”
    鹿嘉渺侧头问藏矜白。
    “我母亲留下的。”藏矜白言简意赅。
    鹿嘉渺想起上次家宴,并没有见到藏先生的母亲,大概率不是个很好的话题,所以不敢再追问,立马岔开道,“等我以后挣钱了,也送先生宝石。”
    藏矜白看着小朋友壮志凌云,笑应,“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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