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黎想不明白。
    前方的道路被快速前进的车头吞没,别墅区的尖尖屋顶在落满霜雪的树丛中隐约露了头,江酒臣没骨头似的地倚在车门与座位的夹角,窝成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他看向赵黎的侧脸,男人沉默地看着前方,面部线条硬朗,棱角分明。
    江酒臣的目光似乎透过赵黎,望到了找不到边际的远方。恍惚间黄沙肆虐,城楼颓坯,战旗随风猎猎,一个人看着远处,也是赵黎这样的神情。
    江酒臣扭转回视线。
    车子被门卫拦下,赵黎出示警察证,片刻后被放行了。
    一栋栋别墅间隔得很远,赵黎和江酒臣找了好一阵,最后车子停在一个庭院前。两个人下车,赵黎呵出一口冷气,说:“根据他留下来的地址,应该就是这里了。”
    江酒臣绕到驾驶座这边,抱着臂倚着车门自下而上地打量了一下这栋别墅,两条大长腿没型没款地交叉着,竟然还微微晃着脚尖,他全身的重量都放在抵着后背的车门上,活像没长骨头。
    的确是有高人指点,庭院里的所有东西都有说道,布了风水局。赵黎回过头正看到江酒臣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当即眉头一皱,说:“你干嘛呢,来接女朋友吗?”
    江酒臣挺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朝赵黎扬了扬下巴,说:“进去看看。”
    赵黎斜着眼睛扫了他一眼,按了门铃。
    很快,一个仆人打扮的妇人过来打开了门,并没有走出房间,她撑着别墅的门看向站在庭院铁门外的二人,问:“你们是?”
    “刑侦队的,来走访一下。”赵黎出示警官证。女人点了点头回去了,片刻后,李候南的爸爸亲自出来了。
    他套着一个西服外套,领口没扎严,家居服的领子还露在外面,隐约可以看到脖子上挂着一条红线,八成是护身符什么的。裤子就更是敷衍了,赵黎看着都觉得辣眼睛。男人热情地把两个人迎进屋子里,吩咐仆人去准备水果和茶,赵黎进了门,打量了一圈,说:“不用,我们就是来看看孩子。”
    江酒臣对男人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自顾自地满客厅乱转去了。
    男人一愣,茫然地看向赵黎,立刻反应过来,对仆人说::“快快,领这位警官到处看看!”
    他说着亲切的抓住赵黎的手,说:“寒舍粗陋,见笑了,见笑了。”
    要不是江酒臣执意要来,赵黎再也不想看见这个男人一眼,此时没有办法,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说:“我们有回访的任务,来看看孩子的情况,孩子呢?”
    “哎哟哟,你看看,真是劳你们挂心了。”他回头吩咐,“快,把那丫头叫下来!”
    他引着赵黎在沙发上坐下,说:“您坐您坐,真是麻烦了。那孩子什么事都没有,劳你们费心了!”
    江酒臣转悠了一圈,在男人对面坐下,又装模作样地四处张望了一圈,摇了摇头,说:“你家这风水,找人看过吧,啧,啧啧啧。”
    赵黎眼看着这人又要开始忽悠,无奈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摸了摸下巴。
    他这反应弄得男人一愣一愣的,他跟江酒臣不熟,求助地看向赵黎,见赵黎不理他,又转向江酒臣,问:“警官,您还懂这个呢?您摇头是什么意思?”
    江酒臣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再抬头,正与站在楼梯口的李候南看了个对眼。
    江酒臣的脸色立刻板了起来,说:“实话跟您说,您全家都得死。”
    女孩身后的小鬼对着江酒臣张牙舞爪,对上江酒臣的目光后,吓得一下子缩了回去。
    李候南从楼梯上走下来,男人听了江酒臣的话,愣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讪讪地笑了一下,见李候南出来了,岔开话头,朝李候南招手:“过来,过来。”
    男人对赵黎说:“刚才在楼上练钢琴呢。我这孩子您别看是女孩子,我都给她最好的教育,我上回说那话您可别误会,我对这孩子好着呢。”
    李候南从楼梯口转出,绕过茶几。江酒臣手指微微一动,女孩手腕上的骷髅手链突然松开,掉在了地上。
    只听扑通一声,那男人面如土色,竟然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第22章 原生之罪(终)
    小女孩吓得瑟缩了一下,赵黎从沙发上站起来,审视着男人。
    江酒臣依然懒散地坐着,眸光却一下变得锐利了起来。
    “你做了什么,说吧。”江酒臣开口。
    男人却像听不见一样,几乎是爬到了李候南身边,一把抓起了地上的骷髅,颤抖着说:“我的财运,我的财运啊!”
    小女孩吓了一跳,赵黎拦在小女孩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目光转向江酒臣。
    江酒臣慢悠悠地站起来,说:“他告诉你这东西能给你带来财运?你知道代价是什么吗?”
    男人的眼圈猩红,抬头看向江酒臣,说:“一个丫头算什么!生出来就是没用的东西!”他说着,动作粗鲁地拽过女孩的手,双手抖得不停,还要把那东西给女孩戴上。
    小鬼的面目表情狰狞了许多,与女孩相连的部分不停外延,好似要脱离出来似的。女孩被父亲的神态吓得不轻,赵黎再也忍不了,一脚把男人踹翻了。
    压抑的气息弥散开来,江酒臣眉头一紧,朝男人走去。这时屋子里越来越安静,如同一片死域,刚才走来走去的仆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江酒臣揪住男人的领子,看着他的眼睛,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轻声说:“那个人告诉你说这东西只会克你那闺女的寿是吗,你当真以为这种邪恶的玩意儿能让你们百岁无忧?我告诉你。”江酒臣指向李候南,说,“一旦她出事,你们全家人,包括狗,包括院子里种的树,一个月内,全都暴毙枯死。”
    因为小鬼的原因,李候南很怕江酒臣,江酒臣指过来时她立刻缩在了赵黎的身后。
    江酒臣眸光深邃,扯住男人脖子上的红绳,在男人惊悚至极的目光里一把扯断,一个裹着一层黑气的东西拴在上面,黑色的符咒一圈又一圈地在上面环绕。男人跌坐在地上,抖若筛糠。
    小鬼尖利地叫了一声,赵黎竟然听见了,而李候南在那一刻仿佛被人抽去了灵魂,软软地瘫倒在地。
    赵黎扶住她,看向江酒臣。江酒臣目光锐利,粲然犹如星辰,他嘴里轻轻诵念着什么,一道金色的咒文朝手中的坠饰飘去,一圈一圈地萦绕住,两种力量抗衡了许久,江酒臣额头青筋暴起,大喝了一声:“破!”
    金黑两道符咒冲天而起,碰撞过后,四散掉了。江酒臣看向手中,竟然是一个小小的青铜令牌。房间里已经黑得不可见物,符咒破掉之后,赵黎不知为何心头一悸,江酒臣扑过来一把把他拉至身后,只见刚才那小鬼不断膨胀,竟然如同有了实体一般,从女孩身体里脱了出来。
    竟然用咒法在女孩身上强行封住了一个恶鬼!江酒臣也没想到竟是这样,再回头去看那男人,他已口吐白沫,吓晕过去了。
    赵黎呆滞地看着不远处的鬼影,强行镇定,在恶鬼凄厉地嘶叫了一声后,赵黎看向江酒臣,说:“江酒臣,我再跟你出来接这烂摊子,我就不姓赵。”
    话音刚落一道强烈的戾气逼了过来,江酒臣扑倒赵黎,两个人就地打了几个滚,江酒臣往赵黎手里塞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吩咐道:“在这里不要动。”
    他话音刚落,人就窜了出去。赵黎眼前寒光一闪,江酒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抽出了横刀。
    这人真是多啦a梦吗?
    赵黎很快被黑暗席卷。
    斧钺撞击之声不时从远处传来,赵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时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江酒臣出现在了赵黎的视线里,他脸色苍白,不知道在找什么。
    不好。赵黎心头一紧,小心翼翼地朝江酒臣走了过去,说:“解决了吗,你怎么样?”
    江酒臣听到声音,恍惚了好一阵才把目光落在赵黎的身上。他嘴角微微勾起一点,又迅速落下,摇了摇头,说:“这个东西太强了,我斗不过它。”
    他说着一把抓住赵黎的手,坚定地说:“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赵黎顿时心里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顺着胳膊瞬间起了一身。江酒臣的掌心冰凉,像是在冷水里镇过一样,赵黎被他拽着微微迈出两步,一把挣开他的手,警戒地看着他,说:“不对,你不是那个完蛋玩意儿。”
    江酒臣转过头来看着他,片刻之后,他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阴毒的笑容,嘴角越裂越大,竟然扯到了耳朵根,半张脸都被劈开了。这诡异惊悚的画面,饶是赵黎也被吓得朝后踉跄了半步。
    就在这时,仿佛天光刺破重云,一道金色的剑气自上而下,气势恢宏地劈开了层叠的黑雾,那恶鬼躲闪不及,被径直撕成了两半。
    黑雾瞬间弥散,房间恢复正常的样子,男人和李候南相隔不远,晕死在地板上。
    江酒臣拎着横刀,指尖还往下滴着血,平日里那样随和不羁的人,竟然凭空地生出了杀伐的血腥气。他面色冰冷,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手里的横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双腿一软,坐在了茶几上。
    他抬头看向赵黎,绽开了一个显得有点苍白的笑容,说:“不愧是赵队,还有火眼金睛呢?”
    经过刚才的事,赵黎对江酒臣的笑有阴影,他忍住退后一步的冲动,说:“我抢了你多少钱?”
    江酒臣愣了一下,无奈地笑了,说:“一百六。”
    赵黎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打量了江酒臣几眼,走到小女孩身边,把她扶到沙发上,又看了看实在很为难人的肥胖男人,最后放弃了。他用脚尖轻轻踢了踢男人的屁股,问江酒臣:“这怎么办?”
    “布了结界,没事。”江酒臣回答,“一会儿他家仆人发现,会以为他是被小姑娘气晕的。”
    这也太不着边了。赵黎无语地看向江酒臣。
    手臂上的抓痕上弥漫着黑色戾气。江酒臣咬了咬牙,扯了几张纸巾随便擦了擦流下来的血,朝大门走去。
    赵黎跟上,走到铁门的时候,江酒臣问:“你怎么认出来那不是我的?”
    他这话一出口,赵黎回想起当时的场面,又是一阵恶寒。这叫人怎么解释,赵黎插上车钥匙打上火,整张脸上都写着嫌弃,江酒臣莫名其妙。赵黎嫌弃地扁着嘴巴,无语地看向江酒臣,尽量假装平静地说:“那个傻逼鬼对咱俩的关系貌似有什么误会——记仇本借我用用。”
    江酒臣倚在座位上看着赵黎一本正经的表情,勾起嘴角笑了。车子启动,江酒臣转回视线,笑意还挂在嘴角上。
    车子平稳地驶出别墅区,沉默半晌,赵黎问:“咒术破解后,那个女孩以后会怎么样?”
    江酒臣看了赵黎一眼,轻声开口:“活不过二十。”
    赵黎握着方向盘的手臂一僵。
    江酒臣说着抻了抻身子,语气轻得像是喟叹:“受阴气影响太深了。”
    动作之间牵扯到了伤口,完成装逼的全过程的江酒臣终于后知后觉地找回了自己的感官,比恶鬼还凄厉的惨叫响彻了马路:“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疼啊啊啊啊啊!”
    他喊着还不算完,翻身打滚永不停歇,硬是把狭小的副驾驶座位当成床来使用了,恨不得连鲤鱼打挺都要用上。赵黎忧伤的小情绪还没来得及上来,立刻大怒:“你老实点!卧槽……碰到手刹了!能不能别滚了?江——酒——臣!”
    在这声咬牙切齿的姓名呼唤之后,车内终于安静了下来。江酒臣顶着脑袋上的大包,背对着赵黎倚在座位上,表情十分忧伤,几乎要流下了两条宽面条泪。
    几年之后,一则社会新闻成为了热点。江城中心小学门口,就在学生们放学之际,一名男子突然抽出刀无目的地对路过的孩子狂砍,一名正在实习的警察不顾自身安危冲上去阻拦,在路人的帮助下,成功制服犯罪分子,不幸的是,由于失血过多,抢救无效,牺牲了。
    这位实习警察叫做李候南,是江城公安大学大三的学生。在她的追悼会上,获救的小女孩在记者采访的时候哭着挡住了眼睛,哽咽着说:“我长大以后,也要成为像姐姐一样勇敢的警察。”
    常湘在远处看着,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七年前,小小的李候南。
    有一些东西不会因生命的逝去而消失,在你遭遇危机之时,遇到的善良、勇敢,以及一切美好的品质,可能会就此改变你的一生,这些东西从不以生命作为载体,任凭时间流逝,逝者已矣,总有一些东西,会永恒的延续下去。
    即便毒疮丑恶,瘴气四生,撕破漆黑的囚笼后,总会有美好存在。
    请你坚持。
    第24章 禽兽之衣(一)
    红灯区白天一向萧条,店面都关着门,“个人居住”的一串平房也都拉着窗帘。出动的警察不少,难免吵嚷,残妆未卸的女人推开窗子欲骂,见了来人收了话头。翻了个白眼嘟囔了几句,重重拉上窗帘,没动静了。
    惯常活在灯红酒绿里的人们,连白日的光见得都少了。这一片区域像是江城市的一个暗疮,里面的人浑浑噩噩,没有人在意别人发生了什么。
    案发现场过于血腥,隔离带拉出了好远,尸体区域还用遮蔽物围上了。二月份的天气反复无常,昨晚还有点暖和气,今天就连呵出来的气都要结上了冰碴。尸体放在这儿没人敢动,凝成了冰块的血迹被拿回局里化验了。
    赵黎、车衡,江酒臣三人从街头下了车。到了这地方江酒臣倒是很有兴致,晃晃悠悠地四处看各种酒吧歌厅按摩房的招牌,还颇有批判意识地摇了摇头,说了四个字:“大不如前。”
    赵黎的目光射向他,江酒臣耸耸肩。
    车衡拉开警戒线走了进去,看见巷口的时候就皱了皱眉。这条街一到晚上就人来人往,小巷子里净是龌龊的事儿,谁会注意到谁搂着哪个姑娘、揣着哪包药走进这地方来?
    没等查车衡就开始头疼起来。
    赵黎跟他是同样的心情,在他身后叹了口气。周围警戒的警察跟他们打了招呼,赵黎点点头,两个人揭开了被简陋地悬起来的帘子,同时僵在了原地。
    怪不得要设置遮掩,这场景,的确是不能让旁人看见。
    一个暗红色的人形肉块横在地上,五官的形状还清晰可见。凝成冰的血液几乎覆盖了这条小巷的地面,纵使已经结冰,却仿佛仍是有浓烈的血腥味在冲击着众人的感官。赵黎率先掀开帘子,有点措手不及,后退一步,车衡撑住他的后腰。赵黎稳定了一下心神,朝车衡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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