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起身来看了看,发现看不出异样,盛景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把篓子搬到院子里,将锑盆洗净放到篓子上面,这盆子和篓子,就跟锅和灶似的,扣在上面大小正合适。
    她摘了些青菜洗净切好放到盆子里,麻利地杀鸡剥鱼,砍好后用碗分装了,把碗也都放进了盆子里。
    把篓子和锄头都绑在自行车后座,她进厨房熄了火,锁好门骑车朝村北而去。
    到了岔道口她没拐到村东去,而是径直走了一小段路。
    这边有几株桃树。因为是毛桃,又小又涩,没人来摘。桃子成熟后落到地上,到了春天就长出小树苗来。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片桃树林。
    盛景下了车,挑了两株大小合适的桃苗挖了,用网兜装着,这才回了新宅子。
    新宅子那么多人,盛景敢把金子拿过来,就是仗着这些人没一个是多手多脚爱管闲事的。她到时候大大方方地把瓮子放到她那个房间的角落里,也没谁会去翻看。
    结果进了门,她发现偌大的宅子里只有方毅一个人在忙活,其他人都不见了。
    “仨老头儿呢?”她问道。
    “去村委了。”方毅无奈,“我爷爷就是个急性子。李队长说去搬桌子凳子,问他要不要顺便过去办买宅基地的手续,他就跟着人走了。”
    要是平时,盛景肯定得关心两句。可现在她心思全在金子上。
    她又问:“那我表哥呢?”
    “他去后面的树林拾柴了。”
    方毅往自行车后座的篓子瞧,看到盆子里的菜,问道:“都收拾好了?我来做吧。”
    这话正中盛景的下怀,她答应得极干脆:“行,那你做。”
    方毅的厨艺得了方老爷子的真传,甚至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盛河川是典型的厨房杀手,盛景又有意孝顺老爷子,这才包揽了厨房里的活儿。方毅这里她可就不惯着。
    盛景把自行车支好,解开绑篓子的绳子,把盆子端下来递给方毅,“你先忙,我去后院把这两株桃树种下去。”
    她又解释那个瓮子:“我拿了小半瓮咸菜过来。以后过来没菜的时候,捞点咸菜就能凑合一顿。”
    方毅也没在意,他目光都放在了那两株小树苗上。
    看了一会儿,他皱眉道:“这母株的桃子好吃吗?品种不好,长出来的桃儿又小又涩,根本不能吃。你想要,我到时候找人去农科院拿两株果苗来给你。”
    “不怕,我打算试试自己嫁接,这个种下只是做砧木。反正这么宽的院子,随便折腾。”盛景道。
    方毅就不说话了,提了那盆菜进了厨房。
    灶是半湿的,柴也不是很干,这顿饭估计做得还挺费劲儿,有得他折腾。
    厨房在前院,而且是朝东的,根本看不到后院的情况。盛景这下不用鬼鬼祟祟了。
    她在后院鸡圈和围墙根形成的三角区挖了个坑,把瓮子埋了下去。
    把瓮子埋好平了土,盛景大松了一口气。
    这下她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不用再为她的金子提心吊胆了。
    她又挑了个地方,把两株毛桃苗种下去,拍拍手算是大功告成了。
    等厨房有废水再淋一下,是死是活就看它们的命数了。
    她回到厨房,给方毅打下手。没过一会儿,李建设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李先进。
    等他们把菜都做出来,仨老头儿也回来了,大家高高兴兴地开始吃饭。
    “你们这宅子,要不要打新家具?”李柱生边吃边问道。
    盛河川摇头:“还是不了。”
    他转头对方老爷子道:“咱们平时不在这儿,置办太好的家具我怕招贼。七哥你平时去废品收购站的时候帮我们留意一下,有合适的床啊、椅子什么的,整两三套,叫人送到这儿来。”
    这是盛景和盛河川商量过决定的。
    新家具招贼还算了,他们怕李柱生时刻替他们的家具担惊受怕。要是闹得老爷子半夜不放心跑过来察看,那就是他们的罪过了。
    “行,没问题。废品收购站的老张我熟,叫他帮我留意着,有合适就帮咱留着。”方七道。
    他这几年没上班,却也不是只靠儿子救济,没有半点进项的。
    他以前做生意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鉴赏古董也有点眼力界儿。
    仗着自己儿子是副军长,住的房子又是自家的,他跟方毅偷偷摸摸在屋里挖了个地下室。
    这些年他时常乔装打扮去各处的废品收购站淘宝,淘到宝贝就往他屋里的地下室里藏,也藏了不少好东西。
    有一次那废品站的老张犯心脏病,方七碰上救了他一命,从此就多了一个帮他留意好东西的人。
    相交多年,他这事瞒了别人,却逃不过盛河川的眼睛。要不是以前一个人过日子,无牵无挂,盛河川都得跟他一起去淘好东西。
    第87章
    ◎高考又来了◎
    “小景, 你表哥来了。”门外响起夏老太太的声音。
    现在已是一九七八年的七月底。这一年的高考是七月二十号至二十二号,李建设前段时间高考完了。
    这会儿听到李建设来, 盛景就知道他肯定是过了初选。
    盛景正要回应一声, 就见李建设冲进门来,欣喜若狂地对盛景道:“小景,我过初选了。”
    盛景高兴道:“恭喜你。”
    “哎唷, 又出了个大学生,恭喜恭喜啊。”夏老太太也喜气洋洋地嚷嚷起来。
    夏老太太的嗓子不算尖,年轻的时候声音应该挺好看, 还带着一点点特有的腔调。这也是大家能容忍她整天在院子里大惊小怪的缘故。
    报喜嘛, 那自然得提高音量。李建设不是这院子里的人,不敢高声说话,夏老太太却没顾忌, 最后那句比平时高了八个调。
    在水笼头那里洗衣服的马桂英、吴丽等人都过来恭喜。
    陈常凯在屋里听到这话, 立刻跑出来:“李建设,你过初选了?恭喜你啊。你填的什么志愿?”
    “我估分时成绩不是很拔尖,北城大学和华清根本没敢想。我自己又没有特别喜欢的专业,小景就建议我填北城师范大学为第一志愿,第二志愿是首都师范大学,第三志愿是华东师范大学。”
    “啊,跟我去年一模一样啊。”陈常凯叫了起来。
    他去年的分数不大够, 报的第一志愿北城师范大学和第二志愿首都师范大学都没被录,最后被第三志愿华东师范大学录取了。
    听到这话,邻居们的脸色就变了变,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马桂英看到这些邻居们打眼色, 她转身离开了人群, 回到水笼头那里漂洗衣服;而正打算凑过来说几句话的陈坤见状也停住了脚步。
    现在还实行从哪里来的生源, 毕业时再分回哪里去的原则,即一般都分配回户籍所在地,做与专业相关的工作。没有太多自己选择的余地,这就是“包分配”。
    而且师范生的补助比其他大学生多。他们得了国家额外的补助,那就只能呆在教育界。如果想不当老师转去干别的,那就得给国家交一笔改派费,这笔改派费起码是一个人几年的工资总和,不是一般小老百姓能承受得起的。
    所以陈常凯在拿到通知书的那一刻,他毕业后要走的路就定了,那就是大学毕业后回北城来做个老师,很有可能就回第六中学执教。
    第六中学是完中,有高中部和初中部。
    所以他虽然考上了大学,但大杂院里的人当面奉承恭喜,背地里都暗自嘀咕,觉得去学校当老师还不如进厂当工人。
    不说远,只说近的,六中老师的福利待遇,完全比不上赵盼儿在纺织厂的福利待遇。
    不过毕业后好歹是正式工,比陈常凯原来的临时工要强。而且上大学不要钱,每月都有生活补助,从这一点上来说,也算还可以。
    像李建设这种农村小子,能考上大学,毕业分配时就算是回县里当个中学老师,也比他在地里刨食、当一辈子农村人强。
    但像盛景这种工厂里的正式工,还是坐办公室的,如果只是考上一个师范大学,邻居们就觉得没必要,不值当。
    别人有顾忌,或情商高,就算背地里嘀咕,也不会说出来。
    可夏老太就不同了。
    她孙子夏中杰去年没考上,今年又没考上,这会儿也没找到工作,就在家里呆着。好在今年没再有人来催着下乡插队了。
    看到马桂英整天炫耀自己儿子是大学生,她非常不高兴。后来听到了邻居们的嘀咕,她心里就兴灾乐祸起来。
    因为这些原因,她这会儿就直接问了出来:“小景啊,你为什么劝你表哥考师范大学啊?老师的福利待遇可不好。你表哥这样的男孩子,学个修机子的专业多好。考不上大学,考个中专也好嘛。你们又有机械厂的路子,毕业后进机械厂当工人,不比当老师强?”
    邻居们碍于陈常凯一家,没有出声附和,但点头赞同这话的人不少。
    陈常凯不知道大杂院里的人是怎么说他这个大学的。刚才也没注意到大家的眼神。听到这句意有所指的话,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盛景上学后不怎么在家,但有陈小娟这个耳报神,她只要一回大杂院,陈小娟定然会跟来找她玩,嘀嘀咕咕说上一大通八卦。所以大杂院里发生的事盛景都知道。
    她道:“运动的时候,高校是重灾区,现在各个大学都特别缺老师。如果成绩优异,表现又好,去大学做老师不比到工厂里做普通工人强?”
    现在工厂里的工人工资待遇确实比老师好,可不久就要进行企业改革了。最早开始下岗的工人是一九八七年,到九十年代下岗成了潮流。
    赵盼儿今年二十岁,再过十几年三十多岁下岗。就算因为年轻她能重新找到工作,没准也要经历一番阵痛。上有老、下有小,忽然失去工作,那种压力可想而知。
    站在不远处的陈坤听到盛景这话,眼睛一亮,赶紧凑过来道:“对对对。大学老师可不是普通老师,比当普通工人强多了。”
    夏老太不服气地道:“又不是人人都能去做大学老师。哪能这么容易?”
    盛景点头:“确实。不是人人能当大学老师的。这需要大学好,自己在学校也表现得十分出色。”
    “但自古尊师重道,就算是到中学去当老师,也差不到哪里去。现在恢复高考了,家长们都重视教育,唯恐老师对自己的孩子不尽心,哪个对老师不是恭恭敬敬的?高考恢复了,也就意味着国家对教育会越来越重视,老师的福利待遇和社会地位也会越来越高。”
    当然,八十年代流行一句话,那就是“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老师那时候工资待遇确实比较低。胸口别着校牌去乘公车汽车,都能防小偷——小偷都不屑往穷酸的老师们口袋里伸手。
    但到了一九八六年,《抢救中年知识分子》的提案引起了上头的注意,知识分子的待遇逐步提高;“有偿服务,自我改善”这八个字,也极大地调动了知识分子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不过最初那十几年知识分子工资不高是事实。
    所以尽管盛景说的是事实,为防别人因为她这话选择当老师,她又解释道:“不过我劝我表哥填报师范院校,是因为师范院校录取分数线要比同级别的大学低,生活补助高。不全是老师这个职业本身的缘故。”
    因为运动时老师几乎都被批/斗,老师的待遇也不高,这时候的师范院校并不受欢迎,录取的分数线比较低。不像后世,考公考编流行,师范院校录取的分数比同等级大学还高一点。
    这时候虽然才早上八点,太阳已是火辣辣的了。
    盛景说到这里连忙把大家往屋里让:“都进屋说话吧,外面热。”
    “不了不了,我那儿还有一堆脏衣服要洗呢。”
    “哈哈,我也是。”
    李建设不是他们大杂院的人,听到说考上了大学,大家过来凑个热闹,但终究事不关已,闲事听听就完了。
    夏老太太慑于盛河川的身份,也知道盛家祖孙俩都不是好说话的,并不欢迎她进门,而且刚刚她还被盛景怼了,这会儿她也讪讪离开,没有跟进屋里去。
    倒是陈坤推了陈常凯一把:“小景是个有见识的。你去跟他们多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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