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高见状松了口气,但又难掩失落,之前教阿婴那么多遍如何说“功过相抵”没记住,然而父皇只说两字就被对方重复。
    李斯等不了解张婴的人见状一愣,倒不觉得奇怪。
    三岁稚子,正是喜欢学嘴的时候,会重复说长辈说过的话太正常了。
    唯嬴政、扶苏、蒙毅三人几乎同时露出古怪的神情。
    这孩子聪明得都快被长安乡的里民们供起来。
    还能牙牙学语?!
    嬴政静静地注视着张婴,注意到他咕噜噜直转的大眼睛,眼底闪过一抹了然和无奈。
    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他没有将张婴抱起,而是淡声警告:“别闹。”
    “仲父!我没闹!”
    张婴却从嬴政的语气中听到一丝缓和的信号,瞬间如黏糊糊的奶猫精上身,蹭过去撒娇的样子旁人都没眼看,“仲父!放心!我懂。我站在你这边。”
    嬴政身形一顿。
    倒不是被阿婴感动,也不是觉得来自朝臣们惊讶的目光,令人尴尬。
    而是……
    他狐疑地看着眨巴眨巴双眼的张婴,瞧瞧这懵懂无辜的表情,和当初搞豆腐坑他时一模一样。
    这小子果然想作妖。
    ……
    公子寒瞥了一眼,瞬间挪开视线。
    原本跪坐在地上的夏夫子重重地叹息一声,似是不想再继续这场闹剧。
    他忽然捋了捋衣襟,一边摆弄红绸上的农具,一边摇头道:“陛下,你想用收缴天下兵器,为预防天下兵事,这不可能。
    农具,兵器,本就有相关之处。比如铚、镰,它们用来收割庄稼,也类似戈,可收割敌人的头颅。
    铁犁,钱鎛,耨,都符合您说得,尖锐、伤人、所以哪件农具不可杀人?
    总不能将这些也上缴。
    陛下,收回成命吧!老臣愿为大秦,以死明志。”
    他说得突然,起身以死明志的时机更是突然。
    猛地向另一侧的柱子撞过去,蒙毅险些没拉住,若不是公子高眼明手快,以身挡在柱子前,痛得哎呦一声半坐在地,只怕这人真的会血溅当场。
    嬴政的脸色沉下来。
    他此生最厌恶被胁迫。
    公子扶苏见状微微蹙眉。
    他走到夏夫子身前,同时拎起了一枚农具,示范道:“夏少府所言非虚,这农具也可作兵器,兵器亦可做农具,还望父皇看在他一心为大秦的份上……”
    公子寒寒看着据理力争的扶苏,藏在袖中的竹简奏章轻轻发颤。
    终于,扶苏终于忍不住了。
    反正父皇总会给看重的大兄,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扶苏既然标榜对弟弟们照顾,他也是弟弟,替弟弟扛
    一次,又何妨呢。
    这么一想,公子寒竟觉得心安理得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准备打断扶苏,向父皇上奏。
    没想到一个小不点率先抢跑,挡在嬴政身前,直面扶苏。
    “不准乱说仲父!”
    众人一惊。
    嬴政眼角微微一抽,果然,快来了。
    公子寒抬起来的腿一顿,差点扭到腰。
    这小子,这小子……怎么抢他的词?
    公子寒不得不按下蠢蠢欲动的心,不满地瞅着小不点。
    ……
    “夏夫子,你为何歪曲仲父的意思!”
    张婴张开小手护着身后的嬴政,一副很难过的模样,“仲父明明是心怜黔首,才收缴兵器!”
    扶苏:……
    其他人瞳孔地震:还能这么歪解?
    若是旁人说这话,夏少府肯定能气得一口气上不去。
    但看这个稚子宛如小鸡护着鸡妈妈一样,不对,是小鸡护猛兽一般,心里更多涌现出来的情绪是好笑。
    他有气无力道:“稚子知道甚。朝堂之事,不可胡言乱语!”
    “我没乱说过!”
    张婴哒哒哒跑到夏夫子面前,一本正经,“是你误会了仲父,稍后,你得郑重道歉。”
    夏夫子:“……”
    他的手颤颤巍巍地指着自己。
    “我,我道歉?”
    他几乎被这无赖的话给气笑了,或许是死给了他力量,他毫不顾忌地指着嬴政,“我误会个甚!你听听外面怨声载道的民义!若不注意,大秦迟早灭……”
    “哎,不好听。”
    张婴皱起巴掌大的脸,“仲父,面黑心善,刀子嘴豆腐心。你们为何还不如我懂仲父。”
    朝臣们:……
    “我,你……”
    夏夫子可以拿很多大道理回怼,但他环顾四周,见到的都是避而不见的同僚。
    一时悲从心起,竟连辩驳的念头都没了。
    公子高见不得夏夫子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阿婴,你别在这瞎说,父皇他人……”
    张婴压根不给公子高说大道理的机会。
    他挺起小胸膛,指着不远处的沙盘,一脸信誓旦旦,“仲父明明想用新农具,与天下里民交换武器,让天下黎民感恩秦国。”
    朝臣和皇子们纷纷一愣。
    许多人是第一次用郑重、诧异的眼神打量张婴。
    这小家伙很会说话啊!
    居然把他们苦恼的,担心激起民愤的事,说成了,以旧换新,黔首们会来求着要,感恩戴德?
    这话乍一听有些荒唐。
    但细细一品,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秦朝民以食为天,黔首们大多靠地吃饭。
    若是家中用不上的旧兵器,可换取种地、耕地效率更高的农具,哪个正经黔首会不乐意?
    不乐意的正好,方便朝臣们重点排斥。
    唯一的问题是。
    ——何处能弄来新农具。
    知晓张婴曾发明踏锥的冯去疾、李斯等人,饶有兴趣地候着。
    其他朝臣们目光则落在嬴政身上,似乎等陛下的反应。
    公子寒心里慌了一下,但很快冷静下来。
    数百年都不曾有过变化的农具,不信张婴就这么快发明出来。
    嬴政眼眸微眯,他看着撒娇卖萌的张婴,不知为何,脑海里瞬间闪过几个字。
    ——他来了,他带着坑走来了。
    陛下突兀安静,令情绪被调动起来的朝臣们纷纷垂手。
    蒙毅和扶苏更是担忧地看向张婴
    。
    偏偏被注视的张婴最为淡定。
    可能是这几个月来来回回多次面对嬴政的死亡射线,每回都雷声大雨点小,张婴差不多处于半免疫状态。
    沉默,那不就是傲娇的默认嘛!
    当然,该露的乖巧还是得展现出来
    张婴从怀里拿出来两枚梳子。其中一枚是碎成两本的玉石梳子,另外一把与是轻便的竹梳。
    张婴挥了挥竹梳子,高声颠倒黑白,道:“仲父,你看,竹梳子!”
    嬴政一愣,嘴角抽抽。
    前些日,他微服出宫去到张婴,又一次被对方拉着撒娇梳胡子。
    虽然梳完胡子后,他确实感觉神清气爽。
    但嬴政真的不想再因为越来越稀疏的胡子,再被太医令们喂大补汤,也不想被李斯等重臣担忧其身体问题。
    于是他找了个机会,不慎将那枚玉质梳子给摔碎,还敷衍地编了个理由,“玉梳累手”劝对方不要用。
    没想到这个小滑头,转身又拿出一柄轻便的竹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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