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公子,若是不回宗家呢?”郑孟道。
    姬公子抬头看向他,轻声道:“不回宗家,我们又能去哪儿?”他看向郑孟的眼神严厉起来,“你莫不是忘了,从咸阳逃出来的我们,皆没了身份,难道你是想……”
    “姬公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属下明白。”
    郑孟打断姬公子即将越说越离谱的话,他拱手道,“天下之大,不止宗家一处在反秦。我曾听闻有一旁支俊杰与楚国项家交情甚好。不若我们去……”
    “成何体统!我一宗家去投靠分支?”姬公子脸色骤然一黑,“这说出去我岂不成天大的笑话。”
    郑孟嘴角一抽,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姬公子。这并非是投奔,而是带着情报去携手反秦。我们虽损失惨重,但却也探出暴君不少秘密。”
    “什么秘密!哈,难不成你还要与盟友说暴君水火不侵,滚石不伤?”姬公子的语调阴阳怪气,“你这是帮着反秦还是帮着镇压六国遗民?”
    “非也非也,是趴在暴君肩膀的小郎君啊!”
    郑孟连连摇头,加快语速道,“人有偏好,必有其软肋。我们可以用情报与那位旁支郎君做交易。姬公子以为如何?”
    姬公子忽然摸了摸下巴,呢喃:“小郎君,小郎君对了!玉兰行宫也是小郎君。不是一个而是两个情报……可以,可行。”
    “姬公子?”
    “你的想法不错。”姬公子重振旗鼓,拍拍郑孟的肩膀,“我们去旁支……不,我们去楚地项家交易情报,我就不信还不能压那旁支一头。”
    郑孟嘴角一抽,为什么要压旁支一头啊!
    他低声劝道:“姬公子,我们是合作不是……”
    “不必多言。主脉岂可听从旁支,没这个礼。”姬公子不耐烦地挥挥手,忽然又道,“还有之前负责敲响信号的人在何处?连嬴政埋伏到身边的人都没发现,就敢傻乎乎地发伏击信号?
    还给东南西北埋伏的死士,几乎同时发动进攻的信号。
    别说暴君不畏惧火海,我看他就算畏惧火海,这一波也不会被烧到半根毛!
    他是不是疯了?”
    郑孟闻言一怔,道:“姬公子,他只发动了一次钟响的信号啊。”
    “什么?!”姬公子猛地皱起眉,他看向其他沉默寡言的死士,“你们听到几声钟响。”
    “一声。”
    “叮当当。”
    ……
    姬公子听完,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踹了一下木桩道:“该死的!我们早就被算计了!这信号多半是暴君的人发布,他定是潜伏在我们潜伏之地,同时发号发布信号,好让我们集体冲入坪地,好来一个瓮中之鳖。该死!真的是被算计得死死的!该死!”
    郑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所有人都只听到一声响,这没办法用其他的原因解释。
    姬公子骂骂咧咧。
    其他人稍作修整,再次踏上东躲西藏逃亡之路。
    ……
    ……
    “你不害怕吗?”
    从泰山下来之后的七日,几乎每当张婴独自躺平的时候,都会有人这么问。
    最初几日,张婴非常诚实地说不害怕。
    他怕什么!因果律放在那,紧挨着仲父混就完事了!
    但似乎没有人相信他、
    或者说当他说完之后,朝臣们都是一幅信了却又不敢相信怀疑其中是否有秘密的纠结表情。
    张婴见他们一个个年龄蛮大却满脸纠结的模样委实不容易。
    是以,之后几日他都会说怕了怕了。
    但面对朝臣们乘胜追击地问,具体怕什么时?张婴又会敷衍地回复:“怕死了。”
    朝臣们:……
    六日后的傍晚。
    张婴下了驷马王座,章邯领着张婴溜达到附近县城的市。
    此时的大秦言论自由,所到之处基本上都能听见黔首们针对这次大巡游的讨论。
    张婴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无论是士子、农户还是工匠等人,他们对嬴政这一次出游的行径都持赞成,甚至是膜拜的舆论趋势。
    即便话里话外偶尔透出一两个暴秦、□□的反派分子。
    但一说到在说到嬴政处理石碑,说到封禅的踏炎归来,那些人也会忍不住酸酸地来一句,天命在秦又如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暗戳戳的话。
    不过这些人一旦说些酸话,很快会遭到一些大秦粉的驳斥。
    是的,大秦粉。
    以前黔首们提起大秦多是以“不可说”“畏惧”等神色,但自封禅之后,或者说鲁豫儒生们搞了宣传之后,现在替大秦说话的百姓日益增多,脸上对大秦也多了些期待。
    张婴见状有些美滋滋,黔首们对大秦认可度提高了,好事啊!
    之后就看有没有机会把“民弱国强”这奇葩观念给掰过来。
    张婴喝了一口桂花蜜汤。
    但好难啊!
    想凭空说服嬴政太难了,要不还是从扶苏那下手试试。
    思及此,张婴越发想回咸阳了。
    他扭头看向章邯,道:“准备准备,我们回咸阳吧。”
    章邯差点将口中的汤给吐出来,震惊地看着张婴道:“小,小郎君这是为何啊!”
    “嗯,巡游没我想象中好玩。”张婴敷衍了两句。
    真实原因是,自泰山之后,嬴政便亲口答应让他跟着巡游,这也代表任务完成,他没必要继续跟在嬴政身边当个增加寿命值的腿部挂件。
    章邯哭笑不得,忍不住小声抱怨道:“早与小郎君说过,这并非什么松快好玩的事,小郎君之前硬是不听……”
    “哈,现在听了一样的。”张婴一口将碗里面的桂花酿喝干净,“走吧,准备回咸阳……”
    “等等。”章邯连忙按住张婴,哭笑不得地将蒙毅交代的事说了一遍,简单来说就是过了泰山,想回去也不能回去,只能跟着继续去琅琊郡。
    说到这,章邯还不忘用大海、大鱼等奇观来吸引张婴的兴趣。
    “啊。
    ”张婴懒懒地摆摆手,一脸不怎么高兴。
    章邯见张婴眼珠子滴溜溜转,生怕对方又突发奇想,试着转移话题道:“小郎君,明明这些黔首未曾见过,为何能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亲眼见证一样。”
    “吃瓜人都这样嘛。”张婴见怪不怪,流言蜚语可是能将请假一天,传成日更一万,黔首们只是说得仿佛身临其境,已经足够严谨。
    章邯被张婴话题终结,还在想要如何开口时,又听到张婴道:“真的不能回去?我们自己回去如何?”
    章邯肝胆俱裂,连连摇头:“不行。”
    “不可哦!”
    除了章邯的声音,旁边还有一熟悉的嗓音响起。
    张婴猛然扭头,哎呀,他立刻笑了出声道,向着对方伸出双手道:“阿兄,阿兄你来啦!阿兄,我可想你了!”
    来者正是身披银黑色软甲,腰间挂着武器,微微弯腰,面带微笑的扶苏。
    不光有扶苏,他身后还跟着一位面色沉凝的儒生,以及十来位军卒。
    张婴欢快地冲过去,在扶苏也跟着弯腰时,张婴的鼻尖嗅了嗅,迅速往后倒退一大步。
    他抬头眨了眨眼,恰好与扶苏温和又了然的视线对上。
    对方保持微微弯腰的姿势,似笑非笑道:“想我了?”
    张婴单手抠了下脸颊,哈哈一笑,诚实道:“想是想,但刚刚洗过澡,不想马上再洗。”
    扶苏身后儒生的眉峰微蹙,但见扶苏开怀大笑,那儒生只多瞟了张婴一眼,又迅速挪开。
    “哈哈哈,你小子!巡游都没治了小毛病,日后服军役看你怎么办!”
    扶苏笑完,故意将张婴拎了过来,“我这是连夜急行军,正好一起去酒肆洗漱。”
    张婴嘴角一抽,道:“阿兄你……我真的刚刚才洗完……”
    “哈哈,正好听阿婴与阿兄说说最近的丰功伟绩!”扶苏笑眯眯道。
    张婴一听这话,顿时耷拉下脸,一副累得不行的模样道:“阿兄,这几日我翻来覆去地与他们讲,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好累……”
    “这样么,若是如此……”
    “更要与大秦长公子好生说一说。”
    站在扶苏身后的儒生忽然上前一步,轻轻拱手道,“毕竟当时在陛下身侧的唯你一人,你应当将事情详详细细地与……”
    “闭嘴退下。”
    扶苏瞥了那儒生一眼,嗓音透着低沉,“若还想效力,便去九原吧。”
    儒生满脸震惊,忙道:“什么!九原?长公子,我为您说话有何不对吗?为何要发配我去……”
    扶苏挥了挥手,两名军卒便来到了那儒生面前,一左一右配合相当默契地将那儒生扛起带走。
    张婴看得一脸懵逼,张了张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不必胡思乱想,近几日过来投奔的门客多是如此。”
    扶苏的语气非常平淡,伸手戳了戳张婴的眉心,“我这一路赶来,十多位投奔而来的儒生与我强调于礼不合,三位法家弟子说可以为我修建秦律,啊对了,还有几个墨家子弟过来……”
    扶苏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婴,道:“他们说愿意为我刺杀小郎君。”
    张婴瞳孔地震:什么?!
    章邯也连忙上前一步,道:“长公子,婴小郎君绝无半点冒犯……”
    扶苏扫了章邯一眼,温和的脸上没了笑意,冷声道:“我岂是那般目光短浅,容不得人之辈?”
    章邯一顿。
    扶苏再次看向张婴,眼底浮现一抹温和,道:“不过墨家子弟很快便反悔,次日来找我时还暗暗表示,会保护你。哈哈哈……不错啊阿婴,这矩子令拿得值能护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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