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半时辰之后,一辆垂帘双马马车出现在咸阳王宫前。
    赵文匆匆从殿内走了出来,他看着刚刚下马车的张婴与扶苏,连忙拱手道:“长公子,张上卿,陛下正在书房等你们。”
    张婴和扶苏同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一阵疾风刮过,树梢颤落的春絮不停地吹打张婴的鼻尖,惹得张婴连打了好几声喷嚏,赵文刚想上前帮忙挡风,没想到扶苏直接将外袍脱下罩在张婴头上,拎着对方向前走。
    赵文注视着一大一小的背影,忽然回忆起两人几乎同步的微笑与仪态,他瞳孔一缩,猛然将脑袋垂了下去了一些,同时加快上前的步伐。
    殿内的嬴政只穿着身单衣,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盏茶前才快马送来的有关上林苑的情报。
    “回来啦!”
    嬴政抬了一下眼皮,指着旁边的桌案,“备了奶茶,阿婴应当会喜欢。”
    张婴将扶苏的衣袍放下,听到熟悉的名词赫然抬头,道:“奶茶?何人发明?”
    “羌族那边传来的。但老秦人吃不惯羊膻味,换成用牛奶冲兑。”
    嬴政很自然地接话,同时对张婴招了招手,“我记得你喜欢吃奶制品。应该合你胃口。”
    张婴尴尬地笑了笑,道:“就知道仲父记挂着我!”
    他也不是多喜欢吃奶制品,只是当年三岁回宫,面对嬴政怜惜他体弱而安排来过来的奶娘,他头皮发麻,只能装作更爱吃奶制品的模样。
    嬴政与张婴言笑晏晏,扭头看向扶苏时,却没了半点笑意。
    他手指轻轻叩了叩案面,冷声道:“事情查得如何?”
    扶苏拱手道:“回父皇,尚未追寻到他们的踪迹?”
    嬴政冷声道:“区区一个春狩,竟也能让六国余孽摸进上林苑?”
    扶苏拱手道:“是儿疏忽大……”
    “这并非疏忽大意,而是你之前的网开一面的举措惹下的祸端。”
    嬴政的嗓音越发低沉,“砰”右手握拳捶了一下桌子,“我早与你说过。今年开春,是全面剿灭六国余孽的最好机会,绝不能给他们半点姑息的可能。
    熊家人、文家人还有几个世家找你求情时,你是怎么说的?你说,若无实证,可不收押!
    真是混账话!
    你这般一说,你可知有多少与旧国有故的朝臣,拿这句话去找李廷尉,要求李廷尉将被关在家中的人放出来,你知道李廷尉又有多难办?!”
    张婴拿杯子的手一颤。
    原来仲父今年的布局这般大么。
    他眼神一扫,此时殿内寂静,嬴政眼神冰冷,扶苏却表情平静,看起来似乎并不奇怪仲父对他的态度。
    不,不应该说不奇怪,而是早有准备才是。
    扶苏上前半步,看向嬴政,拱手道:“父皇,我也是依据大秦律令,不足一米四的老秦人不判罪。我与熊郎君等人说的是不足一米四者,若无实际参与证据,可不收……”
    “砰!”
    嬴政猛地将案几上的铜罐用力砸在地板上,打断扶苏的话,目光森冷,“冥顽不灵!秦律是给本分的老秦人用的!余孽是秦人吗?!配用秦律吗?!”
    张婴差点被奶茶呛住。
    仲父为何对扶苏阿兄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连忙放下杯子,细细观察。
    两个气场强大的男人,对峙而立,口吐莲花,针锋相对。
    首先是扶苏提出反对意见,他认为嬴政刚刚说的话有失偏颇,目前居住在咸阳的人,不管之前是哪一国的人,如今都应该算是秦人,大秦以法立国,秦律上应当一视同仁。
    左边的嬴政轻蔑一笑
    ,认为扶苏在给他玩抠字眼的文字游戏,现在的根本问题不是谁有资格当老秦人,而是六国余孽正在兴风作浪做最后一搏。
    为了维护大秦的稳定,非常时期应当行非常之事,就应该先把咸阳的旧国人都严苛的监管起来,以免他们和六国余孽里应外合。
    扶苏再次提出反对意见,认为太过极端的操作,非但不会让大秦安稳反而容易出现更多的纰漏。
    嬴政冷笑,认为扶苏妇人之仁,偷换概念,又不是屠城夷三族,只是收押一批,监管一批,暂时剥夺他们外出的权利,监察所有资金流水动态,压根算不上极端操作。
    ……
    两人你来我往。
    嬴政的眼珠子越瞪越大,明显是越来越气。
    扶苏目光坚毅,明显也没有被嬴政说服。
    张婴听了一耳朵也有些明白了,他其实觉得两人说的都挺有道理,而且彼此之间观点有一部分是重合相容,为啥能搞得这么剑拔弩张。
    在嬴政又一次“砰~”地甩下铜杯,指着扶苏喝斥了一声,“愚不可及!”
    扶苏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深吸一口气提起一步,眼见又要勇敢地上前火上浇油……啊不对,是提意见。
    “咳咳!”张婴忍不住一个咳嗽打出来。
    嬴政和扶苏同时扭头看过来。
    张婴头皮发麻,他也不想做出头鸟,但两人之间越烧越旺的氛围,他真担心扶苏会被嬴政一怒之下发配到边疆驻军,那岂不是历史重演了么!
    思及此,张婴连忙上前两步,踮起脚,轻轻拍了拍嬴政的后背,道:“仲父,你前几日不告诫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让我不要排斥李廷尉与姚郎官的意见么。”
    嬴政的目光落在张婴身上,冷声道:“怎么,阿婴也认为朕错了?”
    “天呐!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仲父与扶苏阿兄哪里有对错!”张婴故作夸张地说了句调皮话。
    他余光一瞥,好在嬴政和扶苏都吃这一套,面色柔和了些。
    张婴松了口气,趁胜追击,道:“扶苏阿兄待人仁善,肯定会有一些弊端,否则仲父不会这么生气。但庄子说过,“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
    扶苏阿兄的仁善同样也有两面性啊。
    比如,目前咸阳对待六国贵族的态度很严苛,这足以让旧六国有故的贵族人心惶惶,若他们求不得一个心安,反而可能被六国余孽策反。
    但因为他们知道扶苏阿兄仁义,所以才敢试探性地求助,试探大秦对六国贵族的态度,以及一份对大秦的投名状呢。
    这叫好像大火烤鱼,一味的大火烧烤容易让鱼烧没了,但若先大火再用小火慢慢炙烤,自然就是一锅填饱肚子的美味。
    仲父,你说阿婴说得有没有道理。”
    嬴政掐了张婴的脸颊一下,没有丝毫笑意道:“你当我是为了谁这般愤怒?若严格执行李廷尉之前的监管政令,剥夺相关人士的权利。今日上林苑,绝无六国余孽混入的可能。
    他们那群余孽就是冲着你小子来的,你命都快丢了,还在这替扶苏说话。”
    “仲父太高看我了!谁会针对我,针对的是扶苏阿兄才对!”
    张婴嘿嘿一笑,忽然对扶苏眨了眨眼,“啊这么一说,我还捞了个救命之恩,扶苏阿兄是不是要涌泉相报,嘉奖一一呀。”
    扶苏却像是没看见张婴的暗示一般,冷声道:“父皇,这事竟是冲着阿婴去的?”
    张婴嘴角一抽,这不是重点啊!
    不要被仲父带歪了!
    第189章 地图炮
    “不然呢。”嬴政目光凉凉地看向扶苏,“竟连这一点都要我提点?”
    扶苏抿了抿唇,低沉的嗓音响起:“儿只是想着围师必阙。可以在“阙”上做文章,反制其人之身。”
    “混账!我宁可你是因为仁义而愚蠢,而不是想当然的布局谋划!”
    嬴政猛然怒视扶苏,冷笑一声,“纸上谈兵赵括的前车之鉴忘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都不懂了?愚不可及!”
    扶苏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儿明白了。儿也有错。”
    “只这句?阿婴的苦白受了?!”
    嬴政面无表情地看向扶苏,“旁人将阿婴作为突破口。将他视作杀鸡儆猴的鸡,你就这般轻拿轻放了?!你能为人否?!”
    张婴:!!!
    他不光眼睛迷茫,脑子也被两位大佬的对话给弄懵逼了。你们到底在讨论些什么,不要一副“懂的都懂”句式,能不能稍微展开说说!
    还有啊扶苏阿兄。
    说有错就有错呗,为啥还要加一个“也”字。这不是在暗示认定嬴政也有错误,这不是在挑衅么。
    仲父也是。
    我怎么就沦为那只鸡了?!扶苏阿兄怎么就不能当人了?
    张婴觉得自己跟不上节奏,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探头道:“那个……为何说一定是针对我呢?”
    扶苏和嬴政同时扭头看过来。
    扶苏率先开口道:“因为春狩。若是针对我,他们大可煽动上林苑的猛兽暴动,令我落单会更好。”
    张婴疑惑道:“但他们说的是想要入仕途。这不像是想刺杀。”
    扶苏目光锐利,拳头捏紧,道:“他们还与你说起这些?你才几岁,竟敢对你哄骗下手,足以证明他们是何等没有底线,简直目无王法,胆大包天!……阿婴,还有说其他的没?”
    张婴嘴角微微抽搐,道:“啊,没有其他了……”
    他说完之后,发现扶苏依旧在滔滔不绝地批判,将话题越扯越远。
    张婴努力将问题重新拉回来,道:“扶苏阿兄,你先替我解惑解惑啊!”
    扶苏一顿,过了会,才低头对张婴道:“这与他们的目的无关。若是针对我来,即便是为了举荐,他们大可引起野兽暴动后,再用救命之恩,让我举荐。”
    张婴恍然大悟,对,在上林苑接近扶苏的机会,远比突兀地拎他后脖颈要来得好。
    扶苏继续道:“阿婴你再想想,他如何得知你的行踪?何时潜伏在上林苑,又为何要临时换目标?”
    张婴一愣,刚想说余孽知道行踪不是很正……
    等等,确实不正常。
    扶苏邀请他是一件临时起意的决定。
    这其中知道的人不足一个巴掌的数,分别是嬴政、扶苏、王绾、赵文。若这其中有人特意通风报信,他是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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