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这要看警官你是不是他们的人。”
    “‘他们’是谁?”
    修似乎有些无奈:“一定要我把话说死么——好吧,公司。”
    “我不是公司的人。”谢黎说。
    修不置可否,顿了一下,礼貌地问道:“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黎没有说话。
    她走到笼子旁边:“我可以看看桌子上的东西吗?”
    “请便。”修回答。
    书桌很整洁,东西很少,没有笔,也没有其他尖锐的物品,只有几本生物方面的纸质书籍。
    谢黎没有因此放下戒备——这个男人太可疑了,所有人都死了,他还活着,这就是最大的疑点。
    他的话虽然可以自圆其说,但她来说,还不够。
    什么样的研究员,才会被生物科技如此优待?
    据她所知,那位智商高达240、拿下32个博士学位的陈博士,也被生物科技弃如敝屣,泼了一盆脏水。
    除非,生物科技有不得不留下他的原因。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不能轻信他。
    谢黎看着书桌上的纸质书,书封被保护得很好,没有划痕,也没有卷边,冷不丁出声问道:“你希望我打开笼子吗?”
    “看你。”修回答,口气不急不慢,“我说了不算。”
    “救你,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是……”修沉吟片刻,抬眼望向她的身后,突然轻笑了一声,“那个东西,好像听我的。”
    谢黎汗毛瞬间炸了起来,头皮一阵发麻。
    眼前的环境太过安全舒适,修也过于彬彬有礼,以至于她差点忘了,身后还有一个可怖的怪物!
    第189章 chapter 3
    空气一寸寸凝固冻结, 谢黎背上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但她并没有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语气反而更加镇定:
    “那你为什么不让它给你开门呢?”
    修看着她, 似乎对她的反应起了一丝兴趣:“可能因为这个笼子配备的是生物锁, 需要活人的生物特征才能打开。”
    他顿了顿, 又说:
    “对了,警官, 你能站过来一些么。我想仔细看看你。”
    对于女性来说, 这句话绝对越界了。
    毫无疑问, 他在冒犯她。
    谢黎转头望向修。
    她这才发现,他的眼睛是深黑色, 如同传说中的德谟克里特之井, 眉骨和鼻梁很高,高得几乎不像亚洲人。
    然而, 他的五官却相当年轻俊美,完全不像白种人只要过了二十五岁,长相和体态就会走形。
    平心而论, 修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相貌标致优越, 气质高峻而清贵, 即使一身白衣黑裤,也显得风度翩翩。
    但他也是她见过的最不正常的男人——外面死了一堆人,残肢遍地血流成河,他却面带微笑,姿态优雅, 仿佛马上要去参加一个非常上流的舞会。
    谢黎检查他书桌时,顺便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布置, 从修的角度,完全可以看到外面的场景。
    控制室有个工作人员被活生生撕成两半,鲜血如箭溅射在玻璃墙上。
    除非修是瞎子,否则不可能不知道研究所出事了。
    他整个人却表现得不慌不忙,还有闲心说一些让人不适的话来冒犯她。
    他想干什么?
    激怒她,让她感到恐惧或不安?
    谢黎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抓捕犯人的时候,经历过太多类似的事情,跟那些让人反胃的黄-腔比起来,修那句话简直是一句礼貌的寒暄。
    她平静地走了过去。
    修侧过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视线在她的脸上轻柔地移动,没有任何不雅的意味,似乎真的只是想“仔细看看”她。
    谢黎被他看得后颈发痒。
    这时,修冷不丁开口问道:“你是屿城人?”
    谢黎:“是。”
    “你是警察。”他的视线在她的眼眶附近转了一圈,似乎想钻进去直接观察她的大脑,“警察的薪水都少得可怜。你的左眼却是最新型号的义眼,单只售价都是你好几年的薪水。是你自己买的么,警官?”
    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一个人在这鬼地方待久了,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大活人,就急不可耐地查起户口来了?
    但他找错人了。
    谢黎的父母是义体代理商,这只义眼是他们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这位先生,”谢黎几近心平气和,“你到底需不需要我救你?”
    修却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姿态几分闲适,悠悠地说:“不急。我想多了解了解你,警官。你让我觉得有趣。”
    好吧,他把她当成玩物了。
    谢黎往后看了一眼,“克雷格”还站在门口,如同一堵僵冷的灰白色高墙,截断了她的退路。
    她只能被迫迎战:“义眼是我爸妈送的。你还想知道什么?”
    “这就够了。”他微笑着说道。
    谢黎呼出一口气,以为这场“拷问”结束了——明明一开始是她在审问他,却不知怎么变成了他对她的拷问。
    下一秒钟,修却换了一个更加悠闲的坐姿,语气也更加温和:“让我猜猜,警官,你在警局很不受欢迎,几乎没有朋友,对吗?”
    谢黎冷冷道:“先生,时间有限。别告诉我,你想在这里给我做心理辅导。”
    如果说之前的话只是几句不痛不痒的试探,那这一次,他准确抓住了她的痛点,并且予以重击。
    谢黎是个警察,而且是个好警察。好警察都不怎么受欢迎,没有朋友——也不能有朋友。
    她太过执着,一门心思只想破案,哪怕受害者都放弃了,案子已经沦为一桩悬案,她还是想要真相水落石出。
    就像她现在追查的这个案子。
    受害者胸无大志,不想沉冤昭雪,只想回归平静的生活。对他来说,真相不再是天降正义,而是让人胆战心惊的噩梦。
    为了摆脱真相,受害者甚至搬离了屿城,谢黎却锲而不舍地追查了将近三个月,终于找到了这座诡异的森林公园。
    这期间,所有同事都拒绝跟她出外勤,生怕惹上麻烦。
    谢黎不怪他们。
    长久以来,这座城市都由生物科技统治。那个人——生物科技的ceo——把屿城改造成了一座前所未有的畸形城市。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罪犯,人人都有罪。
    区别在于,有钱人可以轻松脱罪,穷人则要给有钱人顶罪。  作为警察,谢黎本可以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上富裕的生活,可她却选了最难走的一条路——在屿城伸张正义。
    所以,她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
    问题是,修是怎么看出来的?
    难道这一切都是个阴谋,外面的人根本没有死,“克雷格”也没有被寄生,公司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审问她?
    她下意识伸手摸向后腰,却摸了个空——那里原本是配枪的位置。
    “别紧张,”修的声音又低又柔,像是在安抚她,“这是一个简单的推理题。你的正义感很强,‘克雷格’已经没有人形了,你却仍然把他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甚至跟着他过来救我。正义感太强的人,一般都不太受欢迎。”
    他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你说,你的眼睛是父母送的。买得起你那只眼睛的父母可不多,除了公司高管,就只能是义眼代理商了。”
    谢黎不明白修为什么对她爸妈那么感兴趣,是为了激怒她,还是因为有趣?
    她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心里的不适感:“他们是公司高管。”
    修却轻而易举地看透了她的谎言:“我知道了,他们是义体代理商。”
    他的头微微垂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了两下膝盖:“义体代理商都会干点儿违法的事情,比如,把死人身上的好货拆下来,清洗一下,当成全新的商品出售;或是直接跟地下的黑诊所合作。”
    “警官,”他抬眼,深深地凝视着她,“你的父母干过这些事情吗?”
    他还在探究她的过去,似乎从中挖掘到了无穷的乐趣。
    谢黎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不是没有见过这种人——他们一般都是高智商罪犯,自视甚高,眼高于顶,最大的乐趣就是分析出陌生人来自哪里,是否童年不幸。
    她一直能游刃有余地对付这类人,因为他们至多只能分析出她来自一个富裕的家庭,然后嘲讽她是个妄想伸张正义的富二代。
    事实上,她的家庭并不富裕,甚至算不上中产阶级——中产阶级都有自己的生意,即使所谓的“生意”,只是一间爬满苍蝇和蟑螂的廉价餐馆。
    她的父母,只是在义体制造商和诊所之间跑来跑去的中间人。
    修的态度自始至终都非常温和友好,却毫不留情地扯下了她的遮羞布——是的,她是个好警察,父母却不是一对好人,干过他说的那些腌臜事。
    但她发怒、据理力争、反唇相讥,只会让他觉得有趣。
    他看上去像那种为了有趣可以杀人放火的变态。
    她不能发怒,必须冷静下来。
    冷静、冷静。
    “干过。他们已经进监狱了。”她一字一顿地说,“你还想知道什么,我可以一件一件地告诉你。我们可以慢慢聊,一直聊到公司的支援赶到。”
    “多谢你的慷慨,但不用了。”他以轻缓悦耳的声音答道,“我的好奇心已经被满足了。请警官打开牢门吧。”
    谢黎很想冷笑一声,说我他x的凭什么帮你打开,然后转身就走。
    但“克雷格”还在她后面,仿佛潜伏在沼泽里的鳄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她只能忍气吞声,转身寻找打开牢门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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