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两个路口,就是他们常去的那家羊肉汤馆。汤馆门口也支了个摊子,在卖自制的金钱饼,看摊的是店主家最小的那个孩子,不过他死心眼儿,只肯卖三文钱一个,所以生意差得很。
    “三文钱一个,金钱饼,三文钱一个。”小孩努力地叫卖着,都快急哭了。
    萧云铠看不过去,就走过去买了四个。
    “你为什么不学他们降降价格?四个卖十文的话,不就好卖了吗?”杜泠‘开导’他。
    “阿娘说,每个饼才赚半文,四个卖十文就不赚钱了。”小孩委屈地掉下了眼泪。
    杜泠噎了噎,这家羊肉汤馆卖东西实在他们是知道的,既然小孩说不赚钱,那肯定就是不赚了。
    顾念眸色微动,蹲下身看着那个小男孩,“你害怕别人笑话你吗?”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明白顾念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想了想才道,“不怕。”
    “我教你个方法,能多卖些饼,就是会被人笑话,你受得了吗?”
    “只要能多卖些饼,就算他们骂我也是能忍的。”小男孩用袖子擦掉了眼泪。
    “你就这样喊,‘三文钱一个,十文钱三个!’”
    杜泠&萧云铠:???
    “就这样?”
    “就这样。”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立刻大声叫卖起来,“金钱饼,三文钱一个,十文钱三个!”
    萧云铠不信邪,拽着三人在不远处边吃饼边看着。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路过的人带着笑意闻声而来。
    反复跟小孩确认了价格之后,那人掏出十文钱,却一次只买一个,分三次买了三个,然后得意的对小孩晃悠着手里剩下的那个铜钱,扬长而去。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人边嘲笑小孩蠢边拿着省下的那个铜钱走了。
    萧云铠挠了挠头,“这到底有什么用?他好像也没多卖啊?”
    年深摇头,“不,多卖了。”
    杜泠似解非解,“好像是多卖了,咱们来之前,路过的人大多想买也是买那些乞儿卖的十文四个的,他几乎就没卖出去过。”
    他不解地转向顾念,“这是什么道理?”
    顾念踩着滑板慢悠悠地往前滑,“这叫消费心理,那些买十文钱四个饼的,是经济型顾客,对价格敏感,看中性价比,而到他这里来分三次买三个的,是好奇型顾客,满足的是个人心里优越感。”
    萧云铠挠头,“听不懂。”
    顾念歪了歪脑袋,又换了种说法,“买十文钱四个饼的那些人,本来就想讨个口彩吃饼。来他这边买饼的那些人,可能并不想吃饼,但把饼带回去之后,一定会跟家人或朋友讲一个‘省一文钱’的笑话。”
    杜泠怔了怔,而后豁然开朗,“本来不想吃饼的人,或者本来只想买一个饼的人,为了验证对方的‘蠢’而买了三个饼,妙,实在是太妙了。”
    萧云铠看看顾念,“所以蠢的其实并不是小孩,而是那些想证明他‘蠢’的人?”
    “也不能说蠢吧,”顾念摸了摸鼻子,“只能说人人都有主观认知局限性,有时候,那些聪明人,或者自以为聪明的人,其实更容易掉进一些心理陷阱。有句话不是说过吗?最好的猎人,都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的。”
    空城计换个人可能就没有效果了,特定的营销手法,能吸引的也是那些相对特性一致的人群。
    “那不就是聪明人犯蠢?”
    顾念:…………
    几人说说聊聊,便走到了义宁坊,顾念一想,也不好空着手过去,便绕回药肆,请井生他们烤几个云霞糕,待会儿再配上三十杯云霞饮送过去。
    生辰吃蛋糕,再合适不过了。
    等他们赶到何鞍书的宅邸,宴厅里早就载歌载舞,欢声笑语一片,人群正中间,就是正在跳胡腾舞的何鞍书。
    见顾念他们进来,何鞍书便招呼左右招待其它客人,自己左绕右转,穿出起舞的人群,亲自把顾念和年深等人带到了隔壁房间。
    “这块宝石还是先请顾司直过目,省得在下一会儿喝多了误事。”何鞍书打开书架上的一个暗格,从里面拽出个巴掌大的匣子,外观比顾念之前看到的装琉璃盏的朴素了许多。
    但是,等他打开匣子,顾念的呼吸就猛地一滞,匣子里居然是一块几乎完整的绿柱石,棱柱状的宝石足有荔枝粗细,长度也不低于十五公分,底部还带着些没剥离干净的杂石,原生态十足。
    浅绿色的柱身通透如冰,沁人心脾,正中间的区域更是完美无暇,丝毫不亚于上次他拿到的那块海蓝宝石,直径的尺寸却足足大了一倍。
    见顾念不说话,何鞍书一时也把握不准他的态度,局促地捏了捏手上的宝石戒指,“本来货主是托我拿去找人打套首饰的,在下看到,就觉得你可能会喜欢,就用别的东西跟他把这块宝石换过来了。若是不对,我再去找。”
    “喜欢,我可太喜欢了。”回过神的顾念抱着那块宝石开心地亲了一口,“何掌柜,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话从何说起,本就是我欠司直的,司直喜欢就好。”何鞍书松了口气,笑容倒是比从前诚恳了几分。
    “这石头有啥用?”萧云铠挠了挠头,没磨好不说,颜色还不鲜艳,就算磨好了,无论镶在什么东西上头都不会太起眼。
    “用处可太大了,就是没你的份儿。”顾念兴高采烈地捏着那块石头上下打量,心里默默计算着尺寸,除了显微镜缺的部分,剩下的地方如果小心打磨,至少还能做出两个单筒望远镜,到时候一个送给年深,一个送给他家大哥,还不得把他们开心死?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块石头吸引住了,唯有年深的目光却落在了何鞍书身上。
    “何掌柜胸前的项链可是狼牙的?”年深突然开口。
    作者有话说:
    迷你小番外之色迷心窍:
    叶九思:就这?都做梦了,就亲个脸,你也未免太纯情了吧?
    顾念:…………
    你知道什么叫心里阴影吗?要不是色迷心窍,谁敢冒‘死’亲他?
    第83章
    狼牙?顾念一惊,立刻想起狼牙令的事情,抬眼看去,果然发现何鞍书的胸口挂着颗硕大的狼牙项链,光洁的牙面上有三分之一的部分由黄金包裹,錾刻着异域风情浓厚的图样,与其说是花纹,甚至更像是某种文字。
    这个项链混在他色彩鲜艳的袍子和那些夸张的饰品里并不显眼,不仔细看的话,其实根本注意不到。
    “年少卿好眼力,这是我阿耶留给我的遗物。”何鞍书垂头看了眼,拎起那颗狼牙随手塞回衣领内侧,看样子平时都是贴身放着,并不示人,估计是刚才在台上跳舞跳得太欢,不小心才甩了出来。
    顾念跟年深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种可能。
    “何掌柜右肩可有狼头刺青?”
    何鞍书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满脸愕然,“你们怎么会知道?”
    萧云铠和杜泠面面相觑,不会吧?难道何鞍书就是康安国折腾这么多年想要找的那个皇子?
    但是他的年龄跟大王子完全对不上。
    他的样子也就二十八九岁,顶多三十出头,比大王子小了太多,如果说是儿子的话,又大了些,大王子出来历练是二十七年前,康安国到大梁,长途跋涉,路途凶险,按照道理来说,也不可能会带一个才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孩。
    顾念深吸口气,“何掌柜可曾听说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胡人使节失踪案件?”
    “略有耳闻,”何鞍书点头道,“金吾卫也去我店里查过几次,听说失踪的是康安国使节,可惜我倒是不认得什么康安国的人。”
    萧云铠忍不住,直接问他,“你阿耶不是康安人吗?”
    “康安?我阿娘说他是粟特人。”何鞍书满脸迷茫。
    “越来越乱了,”萧云铠焦躁地挠了挠头,“冒昧问一句,你阿娘人在何处?可否请她出来问问?”
    “她六年前去世了。”
    众人:…………
    “顾司直,你们这么问,莫不是我这条项链有什么不对?”何鞍书在商场浸淫多年,自然能察觉得出,所有的问题都是从年深看到他那条狼牙项链开始的。
    “简单来说,我们怀疑你是康安国人,你的那条狼牙项链,可能就是康安国使节多年来苦苦寻找的重要信物。”顾念尽量简短地解释了下。
    一方面这件事毕竟涉及到康安国的王室秘辛和继承权,在不确定何鞍书真正身份的情况下,暂时不宜说得太细,另一方面如果何鞍书真的是康安国王室,也要考虑保护他的安全,毕竟谁也不能确定多巴有没有死心,万一他得知消息派人来抢怎么办?
    “我是康安国人?”何鞍书跌坐在凳子上,单手扶额,灰蓝色的眸子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似乎觉得有些混乱。
    年深抬了抬眉峰,示意萧云铠和杜泠去门外守着,顾念则拖了两个凳子过来,跟年深双双坐在何鞍书身边,“此事错综复杂,牵连甚广,何掌柜若是信得过我们,可否详细认真的回答我一些问题?”
    何鞍书点了点头,顾念算是他这么多年遇到的汉人里最为善良可靠的,他当然信得过。
    在何鞍书的配合之下,顾念和年深终于在问答之间整理清楚了他这边的状况。
    何鞍书并没有他看起来的那么大,其实只有二十四岁。
    何掌柜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他本人对父亲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大部分事情都来自于他阿娘的转述。
    他阿娘家原本就是在西市开酒肆的,当初何鞍书的父亲跟着一队粟特商队来到长安,他似乎在来的路上就受了伤,再加上水土不服和舟车劳顿,刚到长安就病倒了,那些商人还要急着取道洛阳去送货,就把人托付给了酒肆照顾。
    何鞍书父亲的病来势汹汹,前几个月有大半都是昏迷状态。
    她阿娘重信守诺,答应照顾人,就一直悉心照料着,也不顾惜银钱,大把的钱花下去,就为把人救活。后来他父亲的病慢慢好转了些,也只是意识清醒,能短暂的起身吃饭而已。
    回来的商队无奈,只得继续把人托给酒肆照料,又匆匆踏上了西行的路途。
    何鞍书的父亲就这样在酒肆常住下来,一直到数月之后,才能慢慢下地行走。他父母两人年纪相仿,相处之下,情愫渐生,就结为了夫妻。
    因为何鞍书的父亲名字发音接近‘何客‘,在登记上报的时候,他母亲便跟他父亲商量,直接取了个汉人的名字叫何客。
    又过了一年多,何鞍书出生了。
    何客只会些简单的汉语,平常除了在酒肆帮忙,就靠给人刺青赚些银钱。何鞍书身上的刺青,也是何客亲手刺上去的。
    不过他的身体终究还是被那场大病掏空了,何鞍书三岁多的时候,何客就又病倒了,之后便一病不起,临死前只将脖子上的那条狼牙坠子拿下来,挂在了何鞍书的脖子上。
    一番沟通下来,顾念觉得何鞍书的父亲何客就是康安国大王子的可能性越来越高,他很可能在来长安的路上遇到了沙匪强盗之类人的攻击,仆从都死了,他自己也受了重伤,奄奄一息之际,被路过的粟特商队救起,带到了长安。
    何鞍书的母亲只是粗通胡语,误解了粟特商人的意思,再加上在汉人眼里胡人长相都非常相似,于是阴差阳错把他当成了粟特人。
    至于何客,他的汉话本来就是跟何鞍书的母亲学的,能发现问题的几率就更低了。
    最重要的是,根据大梁的律法,胡人和汉人一旦通婚,就不能离开,尤其禁止带妻子离开大梁。
    何客当初到底是因为救命之恩与何鞍书的母亲结为夫妻,为妻儿放弃离开,还是权宜之计,身体状况无法支撑他再次穿行大漠,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他最后葬在了长安,再也没能回到康安。
    科昂死在克哈的院子里,克哈的汉人名字叫何为勤,同样姓‘何‘,而且也住在义宁坊,在西市有店铺。
    从这几点来看,很有可能是当年有人见过何客,那些来调查何客下落的人也的确找到了些线索,只是调查得还不够详细,又或者是年龄等各方面的问题,最后将克哈误当作了他们的目标。
    “据我判断,你是康安国人的可能性很大,我想请鸿胪寺的人过来看看你项链上的东西,你愿意吗?”顾念跟年深对视了一眼,给出自己的建议。
    何鞍书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年深立刻将杜泠唤进来,嘱咐他请陆昊带一名懂康安国语的译语官过来。
    其实请康安国使节团的人过来看一眼何鞍书肩膀上的狼头图案更为简单,但鉴于多巴之前的表现,年深和顾念都觉得他的行为极度不可控,为避免节外生枝,还是找自己人从狼牙令这个部分先确认下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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