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尼的案子判得很快,两天后就结束了。而在这两天间,鱼尾区警局一直在解决后续问题——毕竟他们那天可是抄了不少帮派的家,还把侦缉队的参与人员一股脑塞进了牢里,现在案子结了,有些人该放,有些人该接受审判。
    奥尔知道乔尼被法院提走了,但并不知道审判已经有结果了,直到钱德勒来接他,邀请他……一块观刑?
    奥尔最近心情压抑,他很真切地理解了,什么叫“当你注视深渊,深渊也在看着你”了。他这两天完全靠着和达利安贴贴活命了,他是真的不想去看什么绞刑。而且,当初在法院轮值,奥尔觉得他已经把这辈子能看的绞刑,都看完了。
    即使知道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但直面太多同类的死亡,对他的冲击还是太大了。
    可是,钱德勒那凝重的表情,让奥尔没能把拒绝说出口,毕竟上次见面时,他们俩之间发生了十分不愉快的争吵,所以,奥尔最终还是和钱德勒坐上了同一辆马车。
    他们到达了法院门口,那地方现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他们到的时候,正好有一个犯人正被套进绞索,是房东。他嘴里塞着东西,正不住地哆嗦。
    “嘭!”“哦——!”
    刽子手的副手按下了绞刑台踏板的开关,台下的群众发出了惊呼,接着就是鼓掌和笑声。还有人在人群里嚷嚷:“把他们嘴巴里的东西拔出来!让他们开口!”
    然后当他们下车,是被四个警察一块儿押上来的房东的大儿子,他的嘴没被堵住,正在不断地挣扎,并发出恐怖的咆哮。这让人群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当他被套上了绞索,双脚悬空,他发不出话,可依然剧烈地挣扎着,就像是一条刚刚被钓上来的活鱼。
    人们欢快地笑着,闹着,有人朝绞刑台上扔出钱币与鲜花。
    轮到乔尼了,他同样是被四个警察押上去的,他大声地哭泣着,叫嚷着:“救救我!救命!”当刽子手将绞索套在他的脖颈上时,他大喊,“妈妈!妈妈!警官先生——!沃卡!救命——!”
    人群发出嘘声:“那个蠢货竟然还在叫妈妈呢!”
    踏板放下来了,乔尼也像是条活鱼一样挣扎起来,于是,这时候人们就又满意了,开始欢呼,开始扔鲜花和钱币了。
    当乔尼彻底不动了,钱德勒也立刻转身回到了车上,他捂着脸,痛哭不止。
    奥尔递了一条手帕给他,钱德勒道谢接过,他擦了擦脸,抬起头时却愣了一下,因为奥尔表情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悲哀:“那可怜的人一直在呼救……”
    奥尔看着钱德勒:“是该有人救他,但不是现在,而是十二年前。或者,也得是十年前。现在?已经迟了。”
    现在各个警局被塞满的拘留室里,那些囚犯谁没有个悲惨的童年?索德曼底层民众受到侵害的概率大到可怕——是受到切实侵害,不是被骚扰——被暴力殴打更是未成年人的家常便饭。扭曲的过去,造成了扭曲的现在,他们已经成为了索德曼这巨大怪物的血肉了。
    “……”钱德勒沉默,“我要把孩子们接回去了。”
    “是该接回去了。”看来帝国又发生了一些变动,钱德勒需要孩子们留在他的身边。
    钱德勒到时,这时候正好是那几个孩子的班级自由活动的时候,他们在操场上玩得正欢快。可是,老师来叫了他们。
    “你们的父亲来接你们了,去楼上整理一下行李吧。”
    三个孩子的表情和被雷劈了差不了多少,他们在这个孤儿院里住了差不多一年,刚来的时候是三只骄傲的小公鸡,绞尽脑汁想要离开,而现在……
    最小的路易瞬间就哭了出来,年纪更大的理查德和贝切尔眼睛里也见了晶莹。但他们没拒绝什么,快速地上了楼。来的时候,他们只有自己一个人和身上穿的衣服,但离开时,他们每个人都提着一个大皮箱。
    “把这一年的经历,当成一场童话冒险吧。不用记得。”老师把他们带到了钱德勒的马车前,“是先生让我告诉你们的,祝你们能有一个平安健康的未来,再见,孩子们。”
    钱德勒看见久不相见的孩子们,既激动又不知所措,他想给孩子们一个拥抱,可他们只是低垂着头,一个接一个坐上了马车。
    当马车动了起来,路易再次哭了起来,钱德勒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想安慰他,但男孩突然抬起了头,脸上有泪,眼神却是坚毅的:“您让我们来就来,您让我们走就走,您太任性了,父亲。”
    钱德勒尴尬地收回了手,他其实从来都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父亲……
    奥尔没跟钱德勒前往孤儿院,没必要。他也没回警局,而是回到了家里,头朝下,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疲惫感从他的心口蔓延向四肢百骸,他的指尖,甚至发丝,都仿佛被坠上了负重,把他朝下拉,下拉,拉……
    他好像落进了深海,四周冰冷,黑暗,压抑,且窒息。
    奥尔的心灵岛屿此时也“天黑”了,岛上的一切都被染上了一抹暗色,本就是黑色的泥土地面,则更多了一抹冰冷的铅灰色。火鸟凑到了红龙的身边,他们俩一块儿抬头看着岛屿的中心。
    那里有一株高大笔直的杨树,现在也只有这株杨树是不同的,它不但没有变得黑暗,反而每片大叶子上都依然闪烁着金色的光,就如树顶上还有太阳洒下阳光那样。他随着风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音,渐渐凑近的黑暗在杨树周围停下了……
    现实中,一只大手盖在了奥尔的头顶,轻轻抚摸了两下。手的温暖那么无害与温柔,可却又充满了强悍的穿透力,在深海中沉沦的奥尔,瞬间睁开了眼睛。
    恍惚间,那大手破开了深海的阴暗,带着一束光抓住了他。
    奥尔看向了那只手,那束光……
    第406章
    达利安本以为奥尔睡着了,想为他把靴子脱了——奥尔一身制服就躺在了床上,他看起来累坏了。
    可他的手被抓住了,奥尔侧过头来看着他。
    “吵醒你了?”
    奥尔摇了摇头,从床上彻底坐起来,双手抱着达利安的手臂,头撞在了他的肩膀上。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而奥尔沉默不言。他从那个不断沉沦的噩梦中醒了,却仍累得厉害。
    达利安也坐了下来,奥尔顺势扑进了他的怀里:“对不起,我不够坚强。”他就像是个玩累了或受了委屈的孩子,只想在大人的怀里寻求安慰。
    达利安摸了摸他亚麻色的头发:“不,你很坚强。有些事,我们的无所谓,因为我们将其视为‘别人的事’。但你不同,你把那些事都背负在了自己的身上,你的心承受得太多了。”
    达利安细碎地亲吻着奥尔的额头,脸颊,耳朵……他变成了巨狼,制服被突然改变的体型拉扯成了碎屑,巨大的体型把他们的床压得咯吱作响,但现在两人都不在意这个。
    奥尔扑进了温暖的毛茸茸的怀里,蜷缩成了一个团。达利安是治愈的,毛茸茸更是治愈的,达利安+毛茸茸,是治愈的平方。奥尔整个人都陷在了温暖柔软的毛毛里,这次他也是朝下沉的,但却舒畅又惬意。
    这次,他是真的睡着了。
    深沉安稳的睡眠,确实是一种让人修复自己的好方法。
    临近黄昏时,奥尔醒来了,只是不想睁眼,他抱着温暖的巨大毛茸茸,收紧了手臂,把脑袋埋进狼毛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是有些呼吸困难的,鼻子还被狼毛扎得很痒,但那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是如此的清晰。
    终于,奥尔睁开了双眼,他抬起头,达利安也变回了人类的形态,当然,他的衣服,已经成了碎布了。
    奥尔看了看达利安,达利安也看了看奥尔,侧身半躺着的达利安,微笑着变成了平躺,奥尔眨了眨眼睛,接受了这共舞的邀请……
    热舞结束,两人躺在乱糟糟的被子里,奥尔说:“我刚刚忘了隔音法阵。”
    达利安微笑:“没事儿,他们已经习惯了。”
    奥尔:“emmm……那就再来一次?”
    “好。”达利安说着,翻身坐在了奥尔的身上,这次,他想邀请奥尔跳一曲脐橙之舞。
    奥尔……奥尔又忘了搓魔法阵了,毕竟,热舞在即,谁还有别的心思呢?
    清晨,达利安很早就出去买食材了,而奥尔在厨房里蒸木签子,他今天,准备做烧烤。一边的大盆里,土豆正在里头翻滚着。菜板上,生菜正在给自己一层一层剥着皮。奶酪刀正在切着奶酪片,水果刀正在切着苹果块,削皮刀则正等在土豆大盆旁边,等着土豆们清洁好。
    这看起来像是童话场景的厨房,只不过是因为马赛克正在操纵着它们。
    敲门声响起,这不是达利安。
    奥尔叹气,可千万不要是来找他问案子的。
    安卡的肩膀上扛着一条十分有存在感的熏牛腿:“我来帮忙了,先生。”
    “嗯。”
    奥尔点头,安卡就要朝屋里进,但是被奥尔侧身拦下了,在拦下他的同时,奥尔把那条牛腿接了过来:“去拿毛衣,你在客厅里织毛衣就行了。”
    “呃……好。”
    “如果有谁没事干,也可以一块儿来织毛衣。注意,是没事干的,如果自己有事,即使只是想在房间里睡觉,也不要过来。我这里只接待闲人。”奥尔是对安卡说的,也是对其他狼人说的,而狼人们也可以通知血族和人类。
    “是的,先生。”
    当达利安带着两辆马车的食材回来时,客厅里已经聚集了一大窝织毛衣、玩纸牌、玩跳棋、玩桌游的,还有拉小提琴、吹口琴、弹钢琴的……人,有男有女,种族齐全。甚至总是躲藏起来的小精灵们,这次也零零散散地散落在这个房间里,乌鸦们见缝插针地站在人群里。
    人很多,把客厅的每个角落都占满了,但除了音乐和厨房里奥尔做饭的声音外,房子里依然很安静。
    达利安站在门口,恍惚间有种回到了四年前的感觉,当时没发现,这房间里竟然有种静谧的美……
    他正准备把食材送到后门去,“都别动!”厨房的门打开了,奥尔在门口嚷嚷了一声。
    人们欢笑着答应了:“是!先生!”
    “加西亚,帮我递到屋里来吧。”
    明明刚才还笑着呢,但他们现在顺着奥尔的话看过来,眼睛里的快乐瞬间消失,只剩下了深深的嫉妒。
    达利安对他们露出了最愉快的笑容:“好的,亲爱的~”
    食物被达利安拿进屋里,然后就飞了起来,直接越过众人的头顶,因为是马赛克兜着,所以不需要担心有血水或渣子掉落。狼人和血族都习惯了,很多人类虽然已经是知情人,但这场面也是第一次看见,比如大麦克,他也只看见了奥尔几次张开翅膀飞起来。
    当达利安最后从他们头顶飞过去时,人群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落地时,达利安亲了一下奥尔的脸颊——他刚刚简直觉得,托着他飞过来的不是奥尔的魔力,而是那些人的嫉妒了。嫉妒使人丑陋?不,嫉妒使人飘飘然。
    中午的时候,奥尔拍着手再次出现了:“好了,吃饭了!大家都站起来一下!好,不要动!”
    零碎的小家具贴到了墙边,椅子重新摆放成了“日”字:“大家都坐下!我们要吃回转烧烤了!”
    马赛克组成了桌子,一条传送带从厨房里伸了出来,绕着“日”缠绕成了“8”,传送带转动着,将碗和碟子从厨房里传送了出来。
    人们发出欢呼,虽然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吃饭,但坐得靠近出菜口的人,很自觉地等着食物传送过去,并不着急拿东西。不一会儿,传送带上就摆满了食物。
    奥尔看着他们露出笑意,不知不觉间,鱼尾区的很多人,已经学会了礼让与谦恭,而他们自己还将之视为理所当然。
    他和达利安相视一笑,也挤进了人群里,厨房里,只留马赛克工作就好了。
    大餐过程中,总有人从外头进来,吃饱了的人会自觉地退出去。而新来的人,也总会带着食物,奥尔厨房的材料,总是见不到明显的减少。可让开了位置的人,又不舍得离开,刚才演奏乐器的那群人干脆在门口支起了摊子,所以大家吃完了就出去跳舞,暂时轮不到的,也能在这儿跳舞。
    而有些事几乎已经成了鱼尾区的惯例——奥尔的邻居们,十分迅速地带着自家的美食来了,有人将桌子搬到了街道上,很快那桌子就被堆满了。
    达利安和奥尔也在跳舞,咳!真正的舞蹈,不是比喻的那种。
    “啦啦啦啦~~”火鸟踩着拍子,也在跳舞,奥尔的灵魂岛屿,终于重新晴朗了起来,“一块来——嗷!”
    红龙久违地将火鸟按进了泥土里摩擦!
    小精灵们已经躲回了楼上,但他们也在点亮了灯光的房间里跳舞,欢畅的笑声,随着精灵粉洒满了他们房间的每个角落。菲洛琉斯和奥丁飞上了天空,狮鹫的舞蹈只能在天空中表演,而且,只表演给一鸟。
    五月的时候刚刚度过一个回归日庆典,但今年真的是一个忙碌的年份,所有人都觉得距离上次他们如现在这样欢畅,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有今天放假的人跑去警局接了其他人的班,娜塔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还带着分院的一群人,并且拉来了丰厚的食材。比尔来了,他本来只是带人送食材的,但被奥尔拉了过来。比奥尔还要忙的里瓦斯总算带着他的人来了,总算是忙里偷闲。
    电影公司的也来了,他们最近在拍摄一部由佩鲁斯伯爵和塞尔瓦两个人编剧并导演的电影,而且这两个家伙还不想告诉奥尔内容,说是给他个惊喜。他们今天过来时还带着摄像机,把现场也一同拍摄下来了。
    当然,也少不了孤儿院的孩子们。他们虽然也有外出活动,但能像是现在这样玩闹的日子也是极少的。
    还有些奥尔看着眼熟,但称不上认识的人。当然也有来占便宜的,太过分的,会被人们自觉地扔出去。
    奥尔和达利安家里的传送带早就被收起来了,奥尔搬出了烧烤炉,还有他的秘制烧烤料与蘸料,烤肉的浓郁味道随着灰色的烟,向四周弥漫。
    不过里瓦斯还是吃到了旋转烧烤的,所以,现在他正在缠着娜塔莉,想让她研究出来那样的机械造物:“很简单吧?就是转着圈而已。”
    “……”她已经带了食材来,不是白吃,为什么还会掉进坑里?给自己增加一件工作,“高端餐厅?”
    里瓦斯点点头:“对,高端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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