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和朱高燧看着牵马在前的朱高炽,神情微变,心中各有思量。
    孟清和身为燕山后卫指挥佥事,即便不是骑兵,也能骑马入城。策马走在沈瑄身后,身处如此气氛之中,俯视高呼的人群,心头也不免激动。
    杀一为贼,屠万成雄,难怪世人都想做皇帝。
    激动之余,却又想起了北平城中和怀来城下的惨烈与血腥。
    一将功成万骨枯,王者之路注定以鲜血和生命铺就。
    朱元璋踩着敌人的尸骨登上九五,朱棣也将一样。
    朱允炆做不到,注定他要将皇位让给叔叔。
    孟清海站在人群中,看着入城的军队走过,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
    一队青衣武官过时,他似乎看到了十二郎,想要近前再看得清楚些,却被拥挤的人群拦住,只能眼睁睁的目送那名武官走远。
    真是十二郎?
    孟清海不能确认,或者该说不愿确认。若真是十二郎,他将如何自处?
    走科举之路不成,想通过王府晋身,却得不到贺大令的荐书。
    “如此无品行之人,不堪用。”
    一句话,便将他打落尘埃,只能看着杜奇刘艮等人拿着荐书走进王府。
    据说,他们被世子亲自召见,除留在王府,还将在北平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听用。世子亲口许诺,若表现尚佳,报于王爷,便可授官。
    看着意气风发的昔日同窗,孟清海只能独自品尝被嫉妒与愤懑啃食五内的滋味。
    他不甘心,却丝毫没有办法。没有县令的荐书,他连王府的大门都进不去,留在县学中也是为他人增添笑料。县学教谕明摆着厌恶他,学中训导也渐渐改变了态度。
    孟清海无法,本打算近日里回家,再想其他的办法,不想却赶上了燕王班师。在入城队伍中看到孟清和,更是让他愕然。
    往日的雄心壮志,豪言壮语,在这一刻都成了笑话。
    地位,权力,财富,他渴望着与孟清和一样的东西,但愿望与现实却相距如此之远。
    孟清海失魂落魄的出了城,走在路上,表情中交织着不甘与茫然。
    孟清和不知自己在无意间深深打击了孟清海一把,刚随燕王回到王府,就被朱高炽身边的宦官王安叫住,将他领到存心殿左庑第三间厢房,“孟佥事,世子吩咐,您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再当职即可。”
    领导让休息还不扣工资,连食宿都安排好了,这种好事,拒绝的是傻子。
    孟清和送走王安,转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室内被一扇山水屏风隔成两间,外间临窗一张桌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桌案后是一面书架,其上却空空如也。
    地上铺着石砖,显然是打扫过的。
    绕过屏风,里间是床榻和一张圆桌,桌上摆着茶水,还有两碟点心。
    孟清和顿时眼睛发亮,一路行军,除了半张荞麦饼子,他可什么都没吃。
    茶水还是热的,点心不见多精致,味道却着实不错。
    吃完一盘,正打算对另一盘下手,外边突然传来声音,“孟佥事可休息了?”
    孟清和险些被噎到,忙灌了一口茶水,擦擦嘴,走到外间,见王安又领着两名小宦官,提着两只大大的食盒站在门口。
    “王妃布下家宴,这些是世子吩咐给孟佥事送来的。”
    “多谢……”
    没等孟清和话说完,廊下又走来一行人,打头的是跟在朱高煦身边伺候的听事王全。
    王安和王全一照面,都是一愣,再看看对方提着的食盒,什么都明白了。
    这还不算完,不到一夕的功夫,朱高燧也派人送了饭菜,连燕王都凑了一把热闹,有功当赏,如孟清和一般的有功之臣,虽不能出席家宴,好酒好菜却是不能少的。
    打开食盒,顿时香气扑鼻。
    看着摆在面前的四盘肘子,二十几盘荤菜,孟十二郎却嘴里发苦。有的时候,人缘太好也不是件好事。
    这父子四个绝对是以己身的食量和喜好作为标准。不提其他,就凭这几盘肘子的分量,一般人也撑不下去。
    “孟佥事,东西送到,咱家这就回去复命了。”
    王安几人表面上笑呵呵,笑意却未达眼底。
    孟清和忙把人拦住,不能就这样让王安几个回去,否则他必定会惹上麻烦。
    “王听事,先等等。”孟清和叫住王安等人,开口说道,王爷必定是顾念麾下士卒,世子,高阳郡王和三公子也一定是以父亲的想法为最高行为准则,才会送来这些好菜。他替麾下兄弟谢过王爷美意,必定为王爷效死云云。
    “如此,还劳烦三位听事留下几人,帮孟某将这些带给弟兄们。”
    王安几人互相看看,这孟佥事的口才当真了得,将一切归于王爷仁爱,体念麾下士卒,世子三个不过是父行子效,谁都挑不出毛病。
    说他狡猾?
    当真是狡猾。
    可他明言效忠王爷,敢挑他话里的毛病,除非不要命了。
    “既如此,咱家必将孟佥事的话带到。小顺,你留下。”
    王安等人走了,孟清和擦了把冷汗,在燕王手底下做官当真是不容易。应付这一家子,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
    “孟某这里劳烦几位了。”
    孟清和如此客气,几位小宦官连道不敢,提着食盒同孟清和走向了存心殿。
    燕王一家正围坐桌旁,家宴也讲究规矩,能与燕王共桌的只有王妃和世子。燕王发话,朱高煦和朱高燧才能坐在世子下首,燕王的女儿和妃嫔则并未出席。
    沈瑄也被燕王召到身边,硬是安排他在朱高炽兄弟身边坐下。
    “兄长既将你托付于我,你就要听我的话!”
    燕王也不再称孤道寡,拍着沈瑄的肩膀,说道:“你是个好孩子,叫我一声叔叔,我这三个儿子就是你的兄弟!”
    朱高炽三兄弟忙端起酒杯,沈瑄也不推辞,三杯酒下肚,燕王大笑道:“好!”
    酒到中旬,燕王一点事没有,朱高炽三兄弟却有些撑不住了,和老爹拼酒量纯粹是自己找罪受。
    沈瑄也有了几分醉意,愈发黑眸深邃,面如冠玉。
    燕王不满的丢开酒杯,直接捧起酒坛,朱高炽可不敢这么干,朱高煦想学,却和朱高燧一样差点钻到桌子下边去。
    能有一战之力的只剩下沈瑄,
    “不错!”燕王放下酒坛,“洪武二十三年,孤亲自率军远征沙漠,粮草不济,靠着几口烈酒硬是撑了下来。带兵打仗的就要有酒量,这才是汉子!”
    燕王又拍开一个酒坛,“父皇开创了这个天下,孤和兄弟们守着这个天下,怎么能交到一个只会读书的黄口小儿手里!孤不服!父皇在天有灵,孤不服!”
    话落,仰脖就倒,酒水顺着燕王的嘴角滑下,染湿了大红的常服,肩头的金色盘龙似在咆哮。
    “王爷醉了。”
    燕王妃起身扶着燕王,又令宦官搀扶三个儿子下去,燕王还嚷着“孤没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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