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妃靠在榻上,放下手中的书,接过宫人奉上的汤药,“是世子妃身边的?”
    “回王妃,是。”
    “王安都说了什么?”
    “只说世子公务繁忙。”
    “是个聪明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燕王妃端起药碗一仰而尽,宫人忙送上果脯,略微冲淡了嘴里的苦味。
    朝廷五十万大军围攻北平城,燕王妃披甲执锐亲自上了城头,北平城防和布军都要王妃过目,几日不得休息。
    燕王出征,若无王妃,世子未必真能服众。结果北平城守住了,燕王妃却病倒了。
    王府医正和良医诊过脉,都说是受了风寒,药喝了几剂,时好时坏。王妃不欲王爷和世子兄弟担心,一直强撑着,人都清减了。
    世子妃不说帮王妃分担,只忙着和世子的侧妃较劲,宫人看着都心冷。
    “年纪大了,人就愈发精贵了。”燕王妃舒了口气,眉宇间染上倦色,“十几岁的时候,雪地里跑上一天也不会这样。现如今不过是吹了点风,就受不得了。”
    宫人不敢出声,静静的立着。
    “都下去吧,我歇会。”
    “是。”
    房门关上,燕王妃静静的靠在榻上,微合上双眼,神色间带着一抹怀念。
    十几岁,花一般的年龄,再回不去了。
    门外,宫人和宦官都放轻了脚步,看着廊檐下的冰棱愣愣的出神。
    王妃的病总是不见好,听说府内新请的赵大夫医术不错,不若请他来给王妃诊诊?
    临近傍晚,北平城又下起了大雪。
    老人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样的天气,别说丰年,不是灾年就谢天谢地了。
    孟清和把自己关在厢房里,偶尔关注一下高老先生的生活,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对着朱高炽送来的匣子发愁。
    彻底赖账是不可能的,全部兑现更不可能。朱高炽说给不出这么多羊,并不是吝啬,而是真的做不到。若是先给一部分,或是用其他的东西折价抵充?
    孟清和冥思苦想,办法想了许多,都算不上太好。
    蒙古人不傻,未必真的卡死数量,归根结底,或许只想看看燕王是否守信。
    寒冬腊月,把羊都给他们,在哪里养?谁去养?
    顺便给了草场?别说朱棣不同意,朱高炽这关都过不去。
    朱元璋和朱棣都是一样的抠门性格,朱高炽又能大方到哪里去?
    历史上,永乐帝驾崩之后,兀良哈以为压在头上的大山没了,可以蹦跶几下,拿着朱棣起兵时的欠条找上门,照样被朱高炽撵了回去。
    草场?
    真有这事,仁宗表示不知道。
    有欠条?
    仁宗继续表示,自己大部分时间戍守北平,欠条怎么来的,是不是老爹承诺的,他真不清楚。
    兀良哈首领打滚耍赖,朱高炽没像老爹一样直接挥刀砍过去,而是好言好语的劝说,积年的坏账需要查证,他已经安排了人手,不久应该有结果,得有点耐心。
    至于不久是多久,几天还是几个月,甚至是几年,他也无法保证。
    当然,真要硬抢也没关系,老爹能收拾得了,他也行!
    不能亲自带兵出征,手底下能带兵的照样不缺!况且,老爹在位那么多年不见找上门,他刚一登基就来撒泼打滚,是不是看他好欺负?真以为他心宽体胖就没脾气?
    朱高炽脸一沉,兀良哈首领利索起身,不敢再打滚了。灰溜溜的回了驻地,暗地里和人嘀咕,朱家人当真不是一般二般的抠门!
    为同样抠门的朱棣父子做事,孟清和自然要再三思量。
    办法想出来,功劳也不能自己领,必须把戳盖到朱高炽头上。
    工作是朱棣交给朱高炽的,朱高炽只是咨询孟清和的意见,并非将整件事交给他去做。其中的差别,孟清和想得很清楚。
    李景隆和部下争功,顶多被说一句人品不好。他敢抢本该属于朱高炽的功劳,人生都将黯淡到底。
    最简单不过的道理,总经理交给部门经理一件重要工作,部门经理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办法,下边一个小职员蹦跶起来,就这事,简单!看我来!
    三下五除二,事情解决了,然后直接跑去向总经理表功。
    这不叫聪明,这叫犯傻,还是傻到家了。
    事情拖了三天,朱高炽派王安来问了几次,孟清和都是一脸的愁容,一再的表示,难啊,这件事真难!解决高巍只是耍点小聪明,不入流的手段,这件事可是关系到王爷的大业,卑职冥思苦想,至今未能想出好办法。卑职斗胆,世子可否指点一个大方向?
    “难为孟佥事了。”听到王安的回报,朱高炽没生气,背着手在暖阁里走了几圈,“孤这里倒是有个办法,去请孟佥事过来,一起参详参详。”
    王安答应着出去了,没另派他人,一路小跑,亲自去请人。
    “孟佥事,世子有请。”
    孟清和刚服过药,表情不用装都很苦涩。王安心下暗道,看来是真想不出办法了,世子若怪罪,咱家是不是该帮忙说几句好话?
    “王听事稍等。”
    孟清和灌了两大口水,嘴里仍是发苦,却不敢继续耽搁,捧起世子交给他的匣子,跟着王安一起出门。
    两人走得很快,到了暖阁外,王安还好,孟清和已有点微喘。
    通禀之后,孟清和走进暖阁,满脸的惭愧,“卑职辜负了世子期望,请世子降罪!”
    朱高炽亲自将孟清和从地上扶起来,温言道:“孟佥事何出此言?说到底,还是孤让你为难了。孟佥事的忠心,孤都是知道的。”
    孟清和知道自己做对了。
    献策固然好,出头的椽子不能多做,适当的藏拙才能走得更远。
    “世子厚爱,卑职实在是……”
    说着,眼圈开始泛红。
    演技已然炉火纯青。
    朱高炽忙安慰了孟清和几句,又道此事本是燕王交给他来办的,孟清和能想出办法固然好,想不出也没什么,他总会记得孟清和的这份忠心。
    “世子厚爱,卑职愿肝脑涂地!”
    砰的一声,孟十二郎膝盖触地。青石砖的地面,砸上去生疼。
    演戏总要演全套,这点疼,受得住!
    “孟佥事快起来!”
    再次被朱高炽扶起,孟清和擦干眼泪,见好就收。戏不能演过头,差不多就行了,过犹不及。
    “孤倒是想出了一个办法,只是拿不定主意。”朱高炽坐回到凳子上,手指敲着桌面,“不如孟佥事帮孤参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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