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郎容不得族中慢待孟重九一家,岂容旁人算计他的家人?!
    想到这里,心中已是打起了鼓。
    孟王氏和气,两个儿媳是好性,家底又十分殷实,随着孟三姐和孟五姐年长,上门的冰人越来越多。待传出孟家要招赘的消息之后,不只是附近的村屯,连一些远房族人都动起了心思。
    因十二郎有从龙之功,孟广智被追赠伯爵,孟王氏成了伯夫人,孟八郎和孟九郎却是白身。他们的女儿,即使靠着孟清和,也嫁不到太高的门第。
    依十二郎对寡母的孝心,对两位寡嫂的照顾,成了孟家的上门女婿,好处绝对不少。赘婿不能科举,没有财产,可有了兴宁伯这个金字招牌,还怕日子过不好?
    退一万步,赘婿的地位极底,赘婿的儿孙却不受限制。
    孟家屯有先例摆着,前朝也有赘婿的儿子当官,也被恩赐改回本姓。只要儿子有出息,借着亲戚关系,兴宁伯还能不帮一把?怀着这样的心思,上门求娶三姐和五姐的人更多,其中竟有童生和秀才。
    孟王氏托人打听后才得知,这些人家要么是穷得揭不开锅,惦记着两个孙女的嫁妆,要么就是人品有问题,根本无法再走科举。孟许氏和孟张氏的心,当下里就冷了一半。再有冰人上门,提起类似的人家,直接就撵了出去。遇上敦厚的庄户人家,才会再仔细看看。
    一年下来,却也没能遇上合心的。
    婆婆想给女儿招赘,孟许氏和孟张氏并没太过反对。丈夫不在了,自己没有儿子,女儿女婿在身边,多少是个寄托。看过求亲的这些人家,两人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件事。即便是违背了婆婆的意思,也不能误了女儿一生。
    在给孟清和的信中,孟王氏始终未曾提起这件事,直到孟清和此次归家,才提了起来。
    儿子不能同女子成亲,孙女招赘也不是好办法,孟王氏想从族里过继。
    “不是过给你爹,是给八郎九郎。”孟王氏抿了抿鬓边的白发,“只说让你两个哥哥有个继承香火的,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娘,是儿子不孝。”
    “不怪你。”孟王氏抚过孟清和的发顶,神色间带着欣慰,也有几许酸楚,“你爹没了,两个兄长也不在了,咱家能过上安生日子,是我儿用命搏出来的。”
    说着,孟王氏的声音变得哽咽,手也隐隐发颤。
    “你九叔公临走前,见了娘一面,当时,你九叔公和娘说,十二郎过得不易,就一点念想,好歹成全了。只要有姓孟的在,咱一家的祭祀供奉就断不了。便是族中不成,还有你成叔和根叔。”
    孟清和猛的抬起头,他万没想到,九叔公会同娘说出这番话来。
    “儿啊,你和娘说实话,真的就认准了?你定下了,人家呢?”
    “娘,儿今生,已是定下了。”孟清和跪在了孟王氏跟前,“沈瑄同儿一样。这件事,天子也知晓。”
    孟王氏眼角的泪直接被吓了回去,“什么?”
    “定国公是天子的义子。”孟清和尽量放缓声音,“儿已被赐国姓。”
    孟王氏看着孟清和,呆愣愣的半天没反应。
    “娘?”
    孟清和小心叫了一声,孟王氏还是没反应。
    后堂厢房里,孟许氏和孟张氏都是瞪大了眼睛,照小叔的话,就算他有了儿子,也姓朱,不姓孟。除非皇帝下旨,许他改回本姓。
    妯娌俩互相对望,心里都像塞了团棉花,不知该如何才好。
    堂屋里,孟王氏终于回过神来,不顾孟清和年已过弱冠,一把将儿子揉进怀里,哭着道:“我的儿啊!”
    怎么连个天地都没拜就“嫁”出去了啊!这叫娘如何是好啊!
    孟清和一头黑线。
    关心的重点该是这个吗?
    无论如何,今日哭了一场,他和沈瑄的事在家中是过了明路。至于族里,他也不会特意说明,毕竟自己和沈瑄都做着官,又和文官不太对付,再有人抓着这件事三天两头参上一本,碍不到他什么,也着实闹心。
    晚膳后,孟清和将随身的两个荷包交给孟王氏,说道:“这是给两个侄女的,娘给嫂子吧。”
    荷包里装着打成花样的两锭金子,是丁千户下东洋时,从日本带回来的。
    洪武帝规定民间不许使金银,庶人不许用金饰,这两锭金子暂时只能给侄女压箱底。
    孟王氏叫来两个儿媳妇,孟许氏和孟张氏接过荷包,一起道:“多谢小叔。”
    孟清和连忙摆手,都是一家人,给两个侄女准备嫁妆是他应该做的。
    孟许氏和孟张氏再道谢,孟清和没辙,只能去看孟王氏。
    最后是孟王氏发话,两儿媳妇才不再道谢,退出了堂屋。
    孟清和捏了捏耳朵,有些烫,定然是红了。被家人这么客气,着实是有些不习惯。
    翌日,孟重九出殡。
    孟清和在腰间系上了麻带,早早出了家门,跟在了送殡的队伍中。
    孟重九的长子摔盆,次子和孙子打着白幡,族人抬馆。
    白色的纸钱撒了一路,北风夹杂着哭声,似一同在为老人送行。
    阴阳生堪过了风水,孟重九的两个孙子打头,在下棺处铺了厚厚一层金纸和冥钱。
    送殡的队伍之后,两个穿着麻衣的身影一路跟着,始终不敢上前。
    孟清和认出,是孟虎和他的父亲。
    三个月前,孟虎的母亲病逝,陈氏赘婿以命相胁,闹到了祠堂,孟虎改回了陈姓。非但如此,从军这些年得来的恩赏,分来的田地,也被陈氏赘婿要了回去。
    “我儿已复陈姓,供奉的是陈氏的祖宗,自当取回陈氏田产财物。”
    孟虎,如今该叫陈虎,并不同意父亲这样做,但陈氏赘婿屡次以命相胁,且道有个赘婿之子的身份,不利于他今后的官途,陈虎妥协了。
    自那之后,孟重九就病倒了。心中气闷,到底也是上了年纪,一病之下,竟就这么去了。
    老人自认有识人之能,正是他看准了孟清和,才有了今天的孟氏。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竟在自己孙子身上看走了眼。
    “五郎,不该是这样的……”
    直到闭上双眼,孟重九仍是带着遗憾。
    孟成带着兄弟和儿子,将陈虎父子赶出了孟家屯,既然不是孟家的人了,还留在这里作甚!
    没有一个族人帮父子俩说话,哪怕陈虎升到了千户,也是一样。
    “忘恩负义,丧良心的东西!狼心狗肺,畜生都不如!”
    难听的话劈头盖脸砸下来,陈氏赘婿气得脸色铁青,陈虎却跪在地上,给自己的大伯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硬是搀扶起父亲,转身离去。
    孟清和还清楚记得在开平卫日子,那时的孟虎性子耿直,为人憨厚,连偷渡些皮毛换粮都要犹豫半天。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
    停下脚步,看向身后的两个人,想必陈虎也看到了他,低下了头,停在了原地,没有再跟上来。
    有些错可以原谅,也能够弥补。
    有些错,一旦犯了,就不能回头。
    七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也可以改变一个人。
    孟清和知道,陈虎有他的无奈,在孝义大过天的时代,陈氏赘婿真上吊死了,或是继续闹下去,连累的不是他一个。
    即便如此,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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