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筝确实很厉害,打的就是出其不意,先下手为强。
    她神识强大,水法在结界内更有增益,不知不觉,三人发现脚下不知何时涌漫了一层及踝的碎冰。
    水冰混杂,寒意刺骨,再一抬头,天空下起大雪,却不见凝雪的黑云,不知那雪从何而来。
    朱雀从未与她对战过,不知她招数之阴毒,这时才恍然意识到,她好像提前在这里布下了法阵,将众人困在其中。
    她原来早就到了,只是隐匿了身形气息,暗中布下牢笼,试图将她们一网打尽。
    朱雀和斗宿平日里没有什么打架的机会,纵然神力强悍,对敌经验还是太少,赫连筝的招数都是用命搏出来的,若以为她仅仅是依靠仙心之力,那就太单纯了。
    这样阴险狡诈的赫连筝,却也有温软的一面,水泡泡把她的小石头裹在里头,不被阵法被冰霜所袭击。
    小石妖漂浮在半空,呼吸无碍,伸出手好奇触碰水泡,泡泡便咕叽咕叽动起来。
    双方之间的差距,在赫连筝以命相搏,朱雀和斗宿却不能真杀了她,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
    小红略一思索,折身破了赫连筝水泡把小石妖拽回来,翻身滚出结界,扯了她二话不说便走。
    “小熠!”
    赫连筝分神,朱雀趁机打出两枚红羽,钉在赫连筝双肩,她重伤未愈,此番斗法,以一敌三损耗巨大,早就是强弩之末,这时手下一抖,冰筝尽碎,双膝弯折跪倒。
    “阿筝!”小石妖欲挣脱往回奔,小红死死拉住她,“如果她知道事情真相,你觉得她会怎么做?你难道你真想让她死?”
    “我可以跟她商量,我们一起!”小石妖目光坚定。
    小红:“她疯得厉害,她不会同你商量的,你回过头,看看她的样子。”
    赫连筝双肩两枚红羽钉入骨肉,雪染红了白衣,她从墙头跌落,掉在碎冰渣里,手腕伤口重新渗出血来。
    朱雀以神力压制,赫连筝如负万钧,不能再战。
    小红死死捏住小石妖手腕,“她不可能恢复得那么快,必然是用了什么短时间可以增强功力的丹药或是术法,无论是哪一种,对她都是有害无益,她能做到这种地步,你觉得她会乖乖听你的话么?”
    小石妖犹豫了。
    赫连筝血染红了身下一小片碎冰,她脸色隐隐泛着青,灵气消耗过大,这时浑身脱力,关节剧痛,却还是强撑着不被人按趴进水里去。
    朱雀微微皱眉,抬手解开压制,赫连筝浑身一松,却再也爬不起来,隔着飘落的雪花与她的小石头遥遥对望。
    不知为何,突然之间,一切都走向无法挽回的地步。
    “是我做得还不够好么?”赫连筝只能这样问。
    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
    “其实我们都是骗你。”小红先开口:“你应该早就发觉了,我们只是为了混沌灵气。我们是有前世,但那些已经不重要,神女欲重返天界,要收集足够多的混沌灵气,现在涤天宗已经没有价值了,自然不必久留,你也不必再纠缠不清。”
    眼眶辛辣刺痛,赫连筝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久安城初遇,她就意识到这可能是个陷阱,却还是顺坑往下跳。
    她脑子开始不清楚,真的都是骗她么?
    她不相信有人能演得那么好,那么像,每个人都告诉她,这石妖是个骗子,接近她必然有所图谋,她从来坚定不移相信她。
    到现在,赫连筝还是不信,可她身在局中,实在是看不清,想不到借口来为她开脱,也不得不信了。
    她泡在冷水里,身体却开始感觉到热,头很重,四肢软绵绵没力气。
    “她说的都是真的,你只是为了拿走混沌灵气,生病是装的?只是为了骗我为你开启母石?再趁我重伤逃走。”
    朱雀离她最近,被她目光中隐忍的疼痛蜇伤,微微偏过脸。
    小石妖慢慢朝着她走过去,双眼熠亮,纯质无邪一如初见。
    “你就别缠着我了,我拿了你的东西,你也抠过我,我们各取所需,你别觉得亏。”
    “各取所需?”赫连筝弯腰咳出一滩血。
    倒是难得用对一个成语。
    “可是我们已经成婚了呀,你拿走,便拿走,没有人怪你。”赫连筝不肯放弃,“随我回小竹居吧,你想要什么,我都为你寻来,你别跟她们走。”
    小石妖目光无悲无喜,一如神袛,漠然面对向她祈愿的凡界众生。
    赫连筝跪趴在她面前,“好不好?”
    “不好。”小石妖摇头,“我要回天上去了,以后大家都不能见面,我不会再想起你,你也不要想起我了。”
    赫连筝朝着她爬过去,看见她踩在冰水里的一双脚,靴面上绣了两只小鸳鸯,她的裙子,她的发簪,她腰间玉筝,还有手腕银镯。
    她还留着。
    “你骗人。”赫连筝握住她手腕,“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告诉我,我豁出命也帮你,你告诉我,你别骗我。”
    “我没有骗你。”小石妖扬手挣脱她,退后两步,“你不要自作多情了。”
    赫连筝不防她挣扎,失力跌倒,脑子烧得不清楚,心想,第二个成语。
    教她规矩、习字,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刺伤她么?
    “你说喜欢,爱我,说哪里也不会去的,我们是红鸾天尊和祖师爷面前拜过天地的,你怎么能、怎么能……”
    赫连筝深深吸气,缓了缓,手背抹去眼泪:“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告诉我,别让我死得不明不白,好不好?”
    小石妖并非无心,她们胸腔里跳动一样的心脏,那是她给她的定情信物。
    她选的姻缘很好,好得没了边,这份好却令人难以承受。
    朱雀捡起泡在水里的冰剑,“你既为修道之人,还是不要太过拘泥于情爱,合则来不合则散,这世间关系大多如此,再说这不过是一场交易,前世缘前世尽,就此割袍断义吧,从今往后,再不相见。”
    她说罢扬手,斩断小石妖一片裙角,弃了冰剑,抓起小石妖大步离去。
    赫连筝再也没有力气追赶了,她眼睁睁看着她的小石头被带走,到现在还是分不清她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没有一个人向着她,帮帮她,告诉她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
    她还是没有找到答案。
    结界破开,女娲祠的小道士围上来,赫连筝疲惫闭上眼睛。
    有小道士在《修界美人榜》上见过她,认出她是《修界美人榜》第二名赫连熠的道侣——赫连筝。
    第一名是合欢宗宗主菡瑶君。
    虽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但好歹是知晓了身份,小道士们便暂时将她收留在祠内,请来医修诊治。
    平安城距离涤天宗五百里之遥,当夜,女娲祠监院修书一封传往涤天宗,附信还有打坏院子的赔偿清单和诊费。
    信笺三日后抵达涤天宗,当日晚,荣锦和玄霄乘飞舟赶来。
    平安城小地方,女娲祠也请不起什么好的医修,只能将赫连筝肩头两处外伤简单包扎,至于四肢的旧伤和内伤却是无能为力。
    荣锦来的时候,赫连筝还在发烧,身子冷得像冰,脸却红得不正常,那名小医修治不了她,迟迟降不下去她的体温,还得荣锦出手。
    “再晚来一步,脑子就要烧坏了。”荣锦想想都后怕不已,“这种危机关头,若有人意图夺取仙心,简直易如反掌,我们可能连凶手也找不到,曾经享誉修界,最有望登仙的天之骄子,便要横尸在这座无名小观中。”
    “她不是用了双芯术,怎么会被人打成这个样子。”玄霄跪倒在她榻边,荣锦令他背过身去,解开赫连筝衣袍,查看她肩上两处新伤,“是火,灼伤。”
    玄霄蹙眉,“那日放火烧掉会仙峰的,也是一只火鸟,少主好像跟我提过,叫什么朱雀,还是那石妖说漏嘴听来的。”
    荣锦道:“你先出去。”
    玄霄起身离开房间,给小医修结了诊费,又去找监院打听,赫连筝重伤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监院是个一百二十多岁的老头,已经是深夜,他领着玄霄来到小道士们的寝居,叫醒他们,小道士们叽叽喳喳说起朱雀几人来到女娲祠时情形。
    但赫连筝是怎么受伤的,他们不知道。有结界,他们看不见结界中的场景,院子里刚开始打起来的时候就远远躲开了。
    不过根据几名小道士的描述,玄霄基本肯定,赫连筝肯定是找到了那块石头,却不知为何,没打过她们。
    那石妖是被抓走的?还是主动跟她们走的?只有赫连筝自己知道了。
    玄霄向监院赔了毁坏院子的钱,返回寮房,荣锦已经为赫连筝重新包扎了伤口,玄霄上前,看见她面上热红消退了许多,这才放下心。
    事情好像变得更复杂了,荣锦不做评判,只道:“走吧,回去了。”
    玄霄点点头,抛出飞舟,将赫连筝搬上船,即刻返回涤天宗。
    这件事最终被隐瞒下来,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赫连筝被安置在小竹居,荣锦、岚溪照和玄霄三人轮流照顾她。
    赫连尧听说这一系列前因后果,却是难得没有发脾气,只是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人生在世,总是要有一劫的,历劫而久者,金石之所以贵。她带回那妖女的时候,我就算到今天,她活得太顺了,希望经过此番后,能有所成长吧。”
    赫连尧传给她三百年修为,一夜花发全白,老父亲步履蹒跚,脚步虚浮离开了小竹居。
    荣锦也难得没有抠门,给他拿了些滋补的丹药。
    赫连筝醒来,已经是十日后,她伤得太重,睡得太久,几乎快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有漂浮的意识。
    花费了一点时间整理思绪,过往纷至沓来,如潮水漫过沙滩,赫连筝记忆里最为深刻的,是小石妖那双绣有鸳鸯的白靴子。
    她跪在她面前,乞求她,手指抚摸她鞋面,当时还在想,她的鞋子湿了水,脚会冻僵的吧。
    还有当时许多来不及细究的细节,她的脸好像被擦破了一点,隐隐的泛红,剑割破了裙子,那条裙子她很喜欢,破了一片,以后也许都不会再穿了。
    她应当也不缺人买裙子,她说她是小神女,要回到天上去。
    是了,早该想到的,她不是煤,也不是陨星,是天上掉下的小神女。
    神仙历劫嘛,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听说过,话本和传闻中,神仙们喜欢和凡人相恋,有一种说法是,凡人情感浓烈,神仙们却懵懂淡漠,他们来到人间,历经七情八苦,只为渡劫上神。
    如果单纯以为,这些传说是凡人对于神龌龊的臆想,那就太天真了。
    人啊,平庸的凡人,除了可笑的情,还有什么能作为武器。
    “懵懂淡漠,纯质无邪……”赫连筝唇瓣噏动,喃喃:“是小神女。”
    赫连筝很安静,也没有眼泪,只是心口空空,像被人挖走一块。
    她的情绪已经耗尽,疲惫不堪。
    她感觉到体内多出的三百年修为,她很快知道那来自于谁。
    是父亲。
    赫连尧再来看她的时候,就发现她醒了,老头乐呵呵的,“没事就好。”
    赫连筝望定她,千言万语,只在一眼凝睇。
    有了这三百年修为,赫连筝恢复得很快,又过了十天,已经能下地走路。
    但荣锦不让她站立太久,只在每天午饭和晚饭后慢走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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