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感激的话还没出口,裴谨就问起了关键。
    “你有什么想法?”
    仝则已经好些年没在短时间调动脑细胞,让脑汁活泼泼地沸腾起来过了,沉吟一刻,他说,“三爷确定那份交易文书就在千姬手里,那就应该是在她府上,我需要尽快取得她信任,然后找一个可以亲自登门的机会。作为裁缝,这点倒不是难事,只是文书必定放在隐秘的地方,如果她本人不在场还好——太子寿宴在什么时候?”
    “十天之后,宴席从午后未时开始。”
    “也许来得及,我可以挑一块极出众的料子,做一件她不能拒绝的衣服,其间势必要经过几番修改,然后挑她赴宴那天送到她府上去。在此之前,如果我能知道她藏文书的地方最好,如果不能也只能先入内,再想办法一试。”
    裴谨点头,“可以试试看,据说她的书房很是隐秘,等闲之人不得进入。至于文书藏在什么地方,你可以尝试先谨慎探听。”
    赵王听着,大约觉得有了点谱,当即笑笑道,“这差事不好办,不过事成之后,佟先生也算是大燕的英雄,应该得到嘉奖!孤今日所说,他日必不食言。”
    要是真能把太子拉下马,这位将来也有机会问鼎那个位子。所以大话先许诺在前头,可那些嘉奖仝则压根不感兴趣,反正自己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了他,甚至也不是为了裴谨,只是为了将来能生活得自在一些,不再受制于人而已。
    那厢赵王又趁势说,“行瞻挑中你,必是能干的,我信他的眼光,也等你的好消息。若有什么需要只管提出,孤财力、人力上都会鼎力相助。”
    这话听过就算,仝则可没打算和这些贵胄扯上太多关系,却还是笑得谦敬而乖巧,“多谢殿下了。”
    话至此,赵王想必已和裴谨谈完了事,只等见一见他挑选的人,其后喝了两口茶便起身告辞去了。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仝则还在思索之前的事,就听见裴谨轻笑了一声,“你的伤如何了?”
    说来也怪,原本没感觉的,被他这么一问,突然就牵扯着一疼,仝则忍住去按伤口的念头,不由心道,裴三爷您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半晌他答,“没什么妨碍,皮外伤而已,不耽误赶工。”
    “我没问你这个,”裴谨看他一眼,目光徘徊间显得有点复杂,“也没觉得会耽误什么。我是问,你有好好换药么?”
    “有啊,”仝则点点头,笑了笑,“每天都有换药。”
    “谁给你换的?”裴谨简直是契而不舍。
    想不到如此无聊的问题,他居然也关心?仝则无奈回答,“游恒,他总说这伤是他害的,所以要弥补一下,当然了,他手上没轻没重,这人说不上什么时候才会粗中有细,绝大部分时间都只粗不细。”
    说完他打了个哈哈,自觉这个话题可以翻过篇去,不想裴谨还是问,“我看看伤的如何?”
    其实真没必要,那伤口割得挺深,样子颇有点狰狞,不过对于纵横沙场,杀人如麻的裴侯恐怕不值一提,可仝则就是不愿意在他面前,袒露自己的肩膀和一条手臂。
    裴谨也没有立刻勉强他,只是饶有兴趣地问,“你为什么冲上去?”
    这是在问他那天推开良玉华的理由?其实不需要什么理由,只为他是个男人。是男人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女人在自己面前遇刺受伤。要说那一瞬,他还真没想什么和利益相关的事,譬如要施苦肉计,譬如他是有求于周妩娘。
    但回答实话,多少显得有点过于无私堂正了,像是自吹自擂,仝则忖度片刻,觉得对自夸并没什么兴趣。
    “我么,”他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出几分轻浮,“出于怜香惜玉吧,毕竟面前是个年轻姣好的女子,男人嘛,总免不了会有保护弱小的一时冲动。”
    裴谨挑眉一笑,看样子不大信得过他,“你应该知道她和周妩娘的关系,还用得着再这么卖力气?”
    “这不过是,本能而已……其实三爷在场也会这么做。”仝则边说,边奇怪他为什么纠结这种芝麻小事,索性含笑拍几句言不由衷的马屁,“只不过三爷文韬武略,碰上个把贼人定是一招拿下,断不会有我这么狼狈。”
    裴谨笑笑,目光陡然变得有些幽深,“怜香惜玉也好,想英雄救美也正常,你过了年该十六了,是不是该想想成家立业的事了。”
    这又是哪一壶呢?仝则干笑了一嗓子,“三爷不是还没成家,我有什么可着急的,还是先干正事要紧。”
    “我?我是个断袖。”毫无征兆地,裴谨怡然道。
    说完这话,他眼里一瞬间盛满了笑意,嘴角却绷得很紧,而眼神中透露出来的信息,非常像是在发出某种不算太认真的邀约。
    ——比如,你要不要试一试?
    果然……出人意表!这时代也当真比仝则想象得还开放得多!
    一个断袖居然能这么坦荡,这么没有顾忌的直言自己是断袖,所以他才能以二十二岁高龄,依然不成家不着急讨老婆?!
    可是,当着另一个断袖的面,公然承认自己是断袖,这样做他有考虑过对面人的感受么?
    诚然,在这个世上,其实并没有人知道他仝则,也是个断袖……
    第29章
    裴谨说这话是故意的吧?那是成心撩拨,还是有意试探自己?
    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作为一个身心皆有需求的正常断袖,仝则还是不得不怀疑,却又真心觉得猜不透。
    定定神,他佯装淡然地道,“三爷真是……痛快人,从前听闲话说起过,我还只当是别人胡诌……没成想是真的,其实……”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裴谨表现得比他还淡然,“反正裴家已有后,我也没什么负担。就只是,知音难求罢了。”
    这也……太想得开了,连后代都能不在乎,其实,他裴谨才是穿来的吧……
    仝则默默对自己呵呵了两下,满脑子都在想该如何转移话题。
    裴谨比他反应快,很快恢复了一脸笑容和煦,“可以给我看看你的伤了?我这里有好药,擦在伤处可以不留疤痕。”
    绕了半天话题又回来了,仝则勉强笑笑,“多谢三爷,我皮躁肉厚不在乎那些个,本来还想着,多留个疤添点男子气概呢。”
    说完不觉看一眼裴谨,眼神里遏制不住地掺杂了点“您一个统帅三军的大司马,枪炮丛中过,居然还在意身上落不落疤这点屁事”的小小鄙夷。
    真是和他想象中一样矫情!
    可惜很不幸,这一记质疑眼神,还是被明察秋毫,疑似有读心术的裴谨给瞧了出来。
    他回身,从多宝阁上的盒子里取出个小瓷瓶,一面平淡而洒脱地说,“男子气概不在留不留疤,行军打仗难免受伤。我要是不用点些药,一身上下可就没法看了。”
    仝则听得眼神颤了颤,他没打过仗,但也知道即便是三军将领,也不可能在枪林弹雨中毫发无伤,所以细想想,裴谨的细致可能并非出于矫情。
    再回忆李明修讲过的故事,这人的成长经历让人唏嘘,心头涌上一点点恻然,在神不知鬼不觉间,他居然站起身,开始动手脱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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