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则选择忽略他的无耻自大,继续道,“我负责拆,说给三爷哪个零件长什么样,在什么位置,没准也能修好呢,试试看嘛。”
    裴谨酷爱机械,仝则也想知道他到底能到什么程度,何况拆装钟表,怎么也比他拉着鸟再念那些上句不接下句的诗要强。
    裴谨潜伏已久的兴致还真被他勾起来了,两人顺势挨坐在一起,开始鼓捣那只其实哪哪都没毛病的倒霉座钟。
    很快,拆了一桌子零件的人发现装不上了,仝则本就不是机械爱好者,看着一堆螺母、螺丝、弹簧直眼晕,觉得都长得差不多,且对座钟的兴趣,远没有对他身边人大。扭头端详起裴谨的侧脸,视线扫过处,只觉得这人真实耐看,连瘦都瘦得那么精致有味道。
    心里飘飘乎乎的,小腹底下一阵乱流倏然淌过,恰在此时,裴谨大约是嫌他动作慢了,手爪子没忍住摸上来,好死不死正触碰在仝则的手背上。
    还挺光滑,比满是茧子的手指细腻多了,裴谨按了一会,忽然念头闪过,随即觉出不对,这人怎么也不知道躲?断袖的自觉恰如其分地涌上来,他蹭地缩回手,眼神不自觉眨了两眨。
    那手撤回的速度太快,快到有些突兀,其实更显出了几分此地无银。
    然而仝则没心思想那么复杂,这会浑身都僵了,怔怔看着裴谨,回忆起已有半年多没牵过他的手了,方才那股好容易压下去的热浪,便在此时再度疯狂席卷而上,思念混杂着说不出的澎湃情欲,让他眼底瞬间氤氲出一片如雾般的暧昧。
    第109章
    裴谨不会特别在意肢体接触,行军打仗常混在一众老爷们中间, 高兴起来难免会有勾肩搭背的举动。
    但他有分寸, 毕竟自己是个实实在在的断袖。何况除此之外,他更兼具身为断袖的情操和觉悟——不是搭了谁的肩都能产生绮念的。
    好比身边这位, 依着他的想象,那都长成窝瓜土豆模样了, 手背就是再细滑也没法勾起他丁点遐思来。
    不过还是有些奇怪的,这个名叫张来生的家伙, 似乎对他特别了解, 他喜欢吃甜食,喜欢拆装机械表对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按张来生的说法, 是因为对他钦佩仰慕已久, 所以默默关注, 那倒是……还算说得过去。
    只是他又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只喜欢男人的断袖呢?
    裴谨满脑子疑惑, 习惯性的侧头听着动静,很快觉察出不对,身边人气息起伏剧烈,呼气粗得程度已经让人听着有点心惊了。
    仝则一颗心确实快跳出嗓子眼, 浑身止不住的发颤,有生以来头一回差点控制不住冲动,恨不得耗尽了所有心血意志才强行忍住,没有一把将裴谨搂入怀中。
    裴谨听得出来, 心中暗道不妙。难道这人不只仰慕他那么简单,该不会是在那仰慕里还加缠了一些他敬谢不敏的情意吧?我的天,他再想着,那可就真不能怪他以貌取人了,涉及私人情感,对方太丑他实在是下不去手。
    更别提,他此时完全没有这些想头,因为心口上那道疤还没彻底结痂。
    裴谨本身并不希望伤口愈合,所以时不常会想办法撕开一个小口子,疼上一阵却也挺能管事,或许他也有些害怕,怕万一时候长了,他会就此淡忘掉。
    淡忘他才刚刚得到的情深意重,淡忘那人对他的“不改初心”。纵然被放逐了,还非得不辞辛苦关山飞渡,他终于知道了那人的心意,得到了期盼已久的“爱意”,可惜随着轰然一响,又凭空烟消云散了。
    果真还是命太硬,父兄早逝,爱人横死,曾经铁口直断的道士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看来除了把心中坚持的理想实现掉,其余的事,这辈子还是别再沾缠的好。
    裴谨听着那粗重却又明显在压抑克制的呼吸,还是禁不住有点牙疼。深吸一口气,他琢磨着如何才能把对方这道邪火给压下去。
    要说裴谨的脾气实在算不上有多好,却能容忍一个“丑男”面对面这么肖想自己,还老半天都没发作出来,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那“丑男”日夜照顾他,而且照顾得相当不错。
    细心周到、体贴入微,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问的事不问,处处透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分寸感。
    知道自己不喜欢被人贴太近,走路的时候,便会微微张着双臂,虚虚拢在他周围;
    知道自己喜欢甜口,吃饭的时候会让人多落些糖,之后也不说那些叫他多吃的废话,只把他喜欢的菜色一一摆在近前;
    似乎还知道自己晚上睡不安生,于是也会在一旁的榻上辗转,时常还会下来看看他有没有踢开被子。
    ——其实这毛病他早改了,被子这种东西,身边要是没有人和你合盖,抢起来也就不会那么有滋味。
    遑论还有家具陈设,也在不知不觉中,都被其人悄没声息挪到了不碍事的地方,甚至连一道门槛都没放过,趁他不在房间的时候找人给锯掉了。
    这人不限制你的行动,不会对你过度保护,更不会让你觉得他如影随形,很多时候仿佛没有存在感似的,但你分明就是知道,他在你身边。
    照这么相处下去,裴谨有时候也疑心,自己会不会对其人产生不必要的依赖?尽管内心深处,他还没有完全信任这个人。
    但那种分寸感,的确很能拉近距离,这么一琢磨,裴谨绷紧的神经又猛地跳了两跳,怎么和那人这么像?随即忙不迭自我否定道,这可不好,他不该随随便便拿一个丑男来比他的小裁缝!
    这对逝去的人而言,是一种不尊重。
    裴谨难得柔肠百转了一回,尽管脸上淡淡的,仍是捎带出一点点幌子,神情恍惚中流露一线伤感,看得对面的人心口越发蓬勃乱跳,牙根却已咬得发软发酸了。
    他是在怀念自己么?也许还在做对比。一种又甜又涩的滋味萦绕在唇齿间,仝则回忆起曾经在一起的点滴,其实他从没做过什么细致关爱的事,就连在床上,都是擎等着裴谨来伺候。
    裴谨太强大了,不管那份强大是否真实,呈现出的状态却是不需要人照料,不需要人陪伴,仿佛永远都能活得理直气壮、无所畏惧。他不光没参与过裴谨的衣食住行,更连一句喜欢都没能亲口道出——裴谨一直在等,等自己真正爱上他,现在他可以说也愿意说那个字了,时机却又完全不对,裴谨业已不会再相信了。
    那么此时此刻,裴谨是怎么想这个对面不相识的自己呢?
    仝则心动神驰,理智已魂飞天外,微微张口,使劲浑身力气才让声音听上去尽量如常,“三爷,你想不想知道,我到底长什么样?”
    裴谨还在思量怎么让这人死心,听见这句,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仝则被那轻柔的鼻音弄得有一瞬恍惚,到底没敢去牵他的手,只放缓声音道,“轮廓可以摸出来,三爷擅丹青,摸过之后应该能想象得出。”
    话音落,只见裴谨微微怔了怔,旋即非常不配合的给他来了个倒仰。
    这还明目张胆上了?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在房间里摸来摸去么,此人蹬鼻子上脸的速度超乎想象,莫非是有些疯?
    裴谨眉心皱紧,那道折痕突显出来,不过还是没忍心太刻薄,半晌酝酿出一个看似闲散疏懒的笑,“我瞎的时候有点短,尚且不具备这功能。”
    虽说是拒绝的话,可依然给人留足情面,就像从前一样,看上去强劲强势,内心始终还是个敞亮君子,促狭归促狭,却不会出口伤人。
    裴谨猜测对面人这会儿应该暗自伤神,无计可施了,于是趁势胜追击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甜的,还知道我喜欢机械表?”
    仝则无奈笑了下,望着裴谨的瞳仁里映出自己的那张脸,那眉宇间洒满了寂寂荒凉。
    “听李爷说的,他告诉我这些,也是为了让我能照顾好三爷。”
    裴谨抬了抬眉毛,如自语般低声抱怨了句,“老头总自作主张,把我的事到处抖落。”
    好像确是这么回事,仝则想起李明修自说自话般对着他介绍裴谨童年的那一幕,心念立时动了动,他笑问,“难道不是三爷授意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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