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了!”
    “呵~”苏氏轻声一笑,随即露出嘲讽的眼神,说道:“国公爷不记得了?十六年前,我生老五的那晚,下着大雨,国公爷冒雨去库房取走了这枚牡丹佩,是也不是?”
    “国公爷以为那晚大家都在凝辉院,没人发现是吧,恰巧那夜苏妈妈去库房取东西看到了,还记录在了账册里。”
    苏氏说完,从身后的桌案上抽出厚厚的一本书,“啪”的一声,甩在了镇国公的脚下。
    镇国公瞅都没瞅地上的账册,他眼神锐利地盯着苏氏,说道:“真是无稽之谈,你疯了,你想干什么!”
    “哈哈哈,我想干什么?难道不是应该问镇国公想干什么吗?这枚玉佩正巧出现在如意院那位表小姐身上了呢?”
    苏氏眼睛赤红,脸色灰白。事到如今,镇国公还在狡辩。
    “这又能说明什么,或许是老夫人赏给她的,简直不可理喻。”镇国公将刚刚脱下的衣服,又重新穿好,打算今晚去书房睡。
    “你站住!”苏氏哭喊了一声,她拽住镇国公的衣袖,声泪俱下地道:“十六年了,无忧院的那位公子不让我多问,如意院的那位你们又瞒着我,你们是打算瞒我一辈子吗?”
    “今日你必须给我个交代,无忧院的那位到底是谁?如意院那孩子到底是谁的孩子?她是不是……”
    “住口!”
    第15章 第 15 章
    第二日,苏氏一大早带着苍白的脸色,顶着红肿的眼睛跑到松鹤堂,跪在老夫人的床前,哭道:“母亲,您就心疼心疼儿媳吧!”
    昨夜,她执着于要一个答案,镇国公却面色沉郁地警告她,不让她再深究下去。可她哪里肯依,两人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镇国公走后,她几乎一夜没合眼,一闭上眼睛就想到了那个雨夜,她拼尽全力生下来的孩子,只听得几声微弱的啼哭,随后淹没在雨声里。
    这件事像一根刺一样扎进她的心里,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在翻涌。镇国公那里没有答案,只能求老夫人了!
    老夫人半躺在床上,望着形容疯癫的儿媳,心里喟叹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
    当初她是不赞成镇国公将事情瞒着苏氏的,他儿子的性子她也知道,倔强得很。他怕苏氏知道得越多,牵连得越广,他是想给国公府留条后路。
    “起来吧,堂堂国公夫人如市井泼妇一般哭闹……还成什么体统!”老夫人说道。
    “母亲,儿媳如今还要什么体统?国公爷竟如此瞒我……”苏氏趴在老夫人的床榻边,哽咽着说。
    “罢了,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你要想清楚了,你,乃至你们苏家,能不能承受得起知道真相的后果!”
    老夫人浑浊的眼睛里迸射出一道锐利的光,犹如利刃一样插进了苏氏的心坎上。
    “后果?”苏氏喃喃道,一时间以往的种种纷至沓来,国公爷对沈淮序超乎寻常的父子关系……
    “想到了吗?还记得十六年前承恩侯一家的下场吗?你也想我们国公府走承恩侯的老路吗?”
    承恩侯周家,祖上战功赫赫,周家女儿个个端庄秀丽,优雅出尘。其中嫡幼女周若灵还是镇国公青梅竹马的表妹,因生辰八字大吉,被先帝选进后宫,封为伺药圣女。
    后来,承恩侯被告发图谋不轨,先帝震怒,周家全族十岁以上男丁悉数被斩首,府中女眷为保清白全部三尺白绫自挂门前,好不凄惨!
    煊赫百年的周家,一夕之间,全族俱灭。
    苏氏曾经怀疑过沈淮序是镇国公和周若灵的私生子,时间上对得上,那时候周若灵在宫里当差,镇国公对她多有照拂。可镇国公坚决否认,她也无可奈何。
    五年前,渐渐有风声传出,沈淮序是镇国公养子的传闻。是养子而非私生子,镇国公并未否认,好像默许了一样,她那时心里才好受些。
    今日老夫人又为何说起周家,难道真是和周家表妹的孩子?那可就是罪臣之后,一旦消息泄露,那就是举族的大罪。
    苏氏瞳孔一缩,彻骨的寒意袭上来,霎时如坠冰窟,她瘫软子在地上。
    他们云中苏家虽说是百年勋贵,但远离京城,近几年又被朝堂打压,苏家男儿多不思进取,靠女儿来联姻稳固关系,已逐渐没落,再经不起半点风浪。如今族中还指望她能提携一二,如若事发……
    “难道真是那家的孩子?”苏氏不可置信地问。
    老夫人掀开眼皮,晦涩不明地道:“不管是谁的孩子,如今都是镇国公府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母亲说的是,那也不能用我的女儿去换!”苏氏咬着牙说道。
    “这话休得再说,这国公府里,你哪来的女儿?她只能是表小姐!”
    老夫人这话一出,屋内寂静一片,早上的一缕阳光,斜斜地照了进来,映出窗棂上那道纤弱的影子。
    “表小姐,您的披风……”
    几声清浅的脚步声,随着小丫鬟的呼唤声渐行渐远。
    室内的老夫人和苏氏俱是一震,谢婉宁听到了!
    ……
    谢婉宁担心老夫人的身体,一大早起来就到了松鹤堂。
    她原本想着早点看看老夫人,然后赶在辰初前到明正厅,跟着国公夫人学习管家。
    可她来得太早了,老夫人还未起身,她便躲在茶水间候着。刚坐下,就看到苏氏满脸泪痕地闯进了内室。
    苏氏声泪俱下地诉说,她听得一清二楚。她本不想偷听,走到门口正好听到了承恩侯周家。周家,她从未听说过,梦里也没有周家,便止住了脚步。
    听到苏氏竟误以为沈淮序是周家的后人时,谢婉宁轻蔑一笑。都说云中苏家教女有方,聪慧异常,今日这般看来,也不过如此。
    老夫人有意误导苏氏,让她想到苏氏一族如今的处境,自然就会投鼠忌器。这一局,老夫人技高一筹,苏氏这几年还是过得太顺了。
    谢婉宁听到这里就想离开,突然听得苏氏低低地说出换女儿的话,她身体忽然僵住了。
    她刚刚还是小瞧了苏氏。苏氏虽然不知道沈淮序是什么身份,却能准确道出她的身份来,那份笃定,应该是已经查实了。想来,苏氏在这府中也有不少眼线,毕竟管家管了那么多年,只要她有心,消息还是能打探出来的。
    苏氏能猜出她的身份,她是开心的,昨日因为镇国公带来的阴霾刚要散去,可老夫人一句话,将她泼醒了。
    是啊,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永远只能以表小姐的身份活着!
    谢婉宁心里悲愤,她恼恨自己不争气 ,昨日明明告诫自己要放下,不要再有妄念……可当机会摆在面前时,她还是会忍不住会想要,或许自己踮踮脚就能得到了!
    老夫人的一句话,浇灭了她所以希望。那是自小疼她的外祖母啊,那可是她的亲祖母啊!她能理解他们想要守护的秘密,为何连私下里都不愿意承认呢?
    谢婉宁感觉自己活了十六年还是没有活明白。她又想到了那个梦境,她被铁链锁在冰冷的房间里,连条毯子都没有,那么冷,冷得她手上全是冻疮,又疼又痒,偏她还发不出声音,说不出话!
    她站在门口,冷汗直流,忽然觉得松鹤堂的下人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鄙夷……
    “只不过是个表小姐,整天摆什么正经小姐的普,六小姐才是我们国公府的嫡小姐……”
    “天天就知道巴结老夫人,惯会做低伏小,撒娇卖乖……”
    “她还敢勾引五公子,五公子那样芝兰玉树的人,也是她个表小姐能够肖想的!”
    谢婉宁只觉得自己寄颜无所,这偌大的镇国公,竟然没有一个真心对她的人,没有一个认真为她想的人!
    ……
    苏氏听得动静,跟着追了出来,只看到谢婉宁瘦弱的影子,消失在连廊的尽头。
    她想喊住那个身影,可一张口,却不知道该喊她什么?手里拿着帕子,伸着手,僵立在门口。
    苏氏重新收拾妥当,去了明正厅,看到谢婉宁已经到了,见到她来,仍规规矩矩地向她行礼,嘴里喊她舅母。她心里开始别扭起来。
    苏氏一边处理着家事,一边暗暗打量谢婉宁。
    谢婉宁今日穿了一件青缎掐花对襟外裳,简单梳了一个随云髻,簪着一枚小巧的梅花簪,面上不悲不喜,不戒不燥的样子,仿佛在松鹤堂像没有听到一样。
    骤然得知这个风一吹就倒的表小姐,就是自己女儿的时候,苏氏心里想了很多,想给她调理好身子,想给她好看的衣服,名贵的首饰,再给她挑一门中意的婚事……
    她想要隐秘地弥补这么多年的亏欠,却没有想到谢婉宁已经先一步知道了,那她再做这些,还有什么用?
    苏氏心不在焉地打发了管事们,看着谢婉宁即将远去的身影,张了张嘴,终于叫住了她。
    “婉宁,你等一下,随我到凝辉院去。”
    谢婉宁还是第一次听苏氏喊她的名字,以往都是客气地喊她表小姐,她那颗刚刚冷静的心,又起了波澜。
    苏氏将她带进凝辉院内室,这里的地上铺着花开富贵的地毯,踩上去无声无息的。桌案上熏着淡淡的清香,和苏氏身上的香气一样,淡淡的非常好闻,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谢婉宁心里惴惴不安地坐在一旁,她来苏氏内室的机会屈指可数。不知道苏氏叫她来是为了什么,为了弥补她?还是为了警告她?她收起那颗妄想的心,目光追随着苏氏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找到了!”苏氏有点欣喜地拿着一个大红雕花漆盒,交给谢婉宁。
    “这里有枚玉佩,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你拿去戴吧!你那枚牡丹佩……你着人送还回来吧,我替你保管着……”
    谢婉宁拿着漆盒 ,望着苏氏略显尴尬的神情,心一抽一抽地疼。
    “谢舅母赏,我回去就着人将玉佩送回来!”
    谢婉宁压着声音,尽量不让自己颤抖。那枚玉佩就在她衣服里,可她现在不想当着苏氏的面拿出来。前世今生,她都没有保住这枚玉佩!
    苏氏似乎对她的态度很满意,挤出一抹笑容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之前委屈你了,以后……以后……”苏氏顿了一顿,沉默了。
    谢婉宁强装镇定地从凝辉院出来,看着手里那个刺眼的大红漆盒,她愤怒地想砸碎它。
    可刚举起手,就看到沈淮序一身黑衣劲装,手拿一条长鞭,站在廊下,正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第16章 第 16 章
    谢婉宁尴尬地收回手,若无其事地转身,将漆盒交给了身后的玉烟。
    她又瞟了一眼廊下的沈淮序,想到昨夜她被他摁在墙上,肩膀还隐隐约约地疼,打算装着没看见,走小路绕过他,她现下实在没有心情应付他。
    刚一脚踏出连廊,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沈淮序甩了一下鞭子,正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谢婉宁无奈收回脚,转身上前,冷言冷语地道:“五表哥,你找我?”
    沈淮序看着眼前这个规规矩矩向他行礼,冷漠地想要拒人千里之外的姑娘,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昨夜她含着眼泪,请他自重的画面来。他微微蹙眉,握紧了手里的鞭子。
    谢婉宁低头行礼,瞄到沈淮序的手上缠着一块白色丝帕,丝帕上正渗出斑斑血迹来。她抬头刚想提醒一下,却见沈淮序的目光看向她的身后。
    “表妹,五弟!”身后传来沈淮文的声音。
    谢婉宁回头,看见沈淮文和方鸿煊正朝他们走来。
    沈淮文今日约了几位同窗好友,领着方鸿煊正准备出门,正好碰到了他们。他想着这个五弟近来天天不在府里,见一面都难,遂上来打声招呼。
    “五弟,今日我约了云太傅的孙子,还有工部袁大人的公子,在满香楼吃饭,走,我们一起。我都好久没和你一起喝酒了!”沈淮文上来就想拉沈淮序往外走。
    谢婉宁趁乱偷偷向方鸿煊点头示意,方鸿煊也微笑着点头回应,像怀揣着同样的秘密,彼此心照不宣。
    一旁的沈淮序将他们两人的互动,原原本本看在眼里,他眸色微深,侧目睨了方鸿煊一眼。对着仍喋喋不休的沈淮文道:“三哥,我今日要护送老夫人去普宁寺。”
    “祖母要去普宁寺?表妹也去吗?”沈淮文扭头问谢婉宁。
    谢婉宁一怔,她……还能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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