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内货架、柜台成列着百十来匹布绢,有素有锦,种类齐全都有售卖。价廉物美如棉麻纱织,普通百姓都能消费的起;精致名贵如绫罗绸缎,则是专为名媛贵妇们准备。掌柜与众伙计忙的脚不着地。但总体而言,整个场面是‘急而不慌、忙而不乱’。
    ‘彩翼行’人来人往,沈俊也不好意思杵在门前久留,大致瞄了两眼,确认下绸缎铺子的规模,便又领着两小厮悄然离开。
    “若是夫妻双方都有工作,那这户人家一个月能赚多少银两?”沈俊在前面慢慢走着,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小元子拧着眉心算了算,“男方在酒楼当伙计,一个月顶破天能到手十七、八两。妇人在家接点针线小活,约莫也能赚个五、六两银子补贴家用。若是遇着出手大方的主顾,进项会略微再高点。但以一般情形而论,总数大概是在二十五两到三十两之间。”
    “嗯,我明白了。”
    原来月入三十两才能过上小康级的生活!沈俊暗暗记在心底,随手指了指南面一间五金铺子。
    “那像这样的一间普通小店,若是不分淡季旺季,每月又能赚进多少银子?”
    小元子愣了愣,面露为难神情,“大少爷,这可就不太好说了……有的铺子看起来虽小,但售卖的是柴米油盐,进货出货都快,赚的自然就要多些。若像寿材、寿衣铺子,就要差的不少。”顿了顿,“另外,除去官府征收的‘两分税’,还得刨除租金、伙计薪金、日常开销,这些硬性支出每间铺子都不一样,且常有波动变化。林林总总若都算加起来,赔钱的也不在少数。”
    听小元子这么一通说,沈俊着实吃惊不小,心道:这小子懂的还真不少,倒是像块当商人的料!
    沈俊刚想夸小元子两句,忽然发现身旁的小安子两眼珠子瞪的老圆老圆,好似见着什么可怕东西一般,满脸惊恐状直勾勾看着自己身后。沈俊连忙扭头一看,当场眼珠子立马也瞪圆了!
    小杰公子脸上刚挤出道自以为和善的笑容,没曾想迎面突然就砸来个白皙拳头。这回轮到小杰公子瞪圆了双眼急急后退躲避,却还是晚了半步,下一秒,就只感觉鼻梁一股钻心的痛感传来,那酸爽,两行鼻血混着鼻涕‘刷’的就淌了下来。
    这还没算完!看准小杰公子脚步踉跄下盘不稳,沈俊矮身紧接着又是一记扫狼腿狠狠踢了过去。小杰公子当场一屁股跌坐在泥雪地里,木着张脸,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直勾勾瞪着沈俊。
    眼看两招接连得分,沈俊迅速后退两步摆开架势,满脸贱笑,“跟我玩偷袭?你还嫩着点!这回该知道本少爷的厉害了吧!”
    小杰公子站起身来抹了把鼻血,铁青着脸色抡起袖管就奔朝沈俊冲了过去,先前说的‘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早也给抛到了三百里以外。三名小厮都懵了,缓过神来赶紧也着急忙慌一拥而上。
    一大清早的,主子跟主子厮打在一起,小厮跟小厮扭打在一起,五个人战作两团卯足了劲开撕,跟有什么血海深仇似得,时不时小厮战团里还爆发出一两声‘哇哇哇哇’怪叫,也不知是谁得了便宜,谁又吃了闷亏。
    沿街好些不明真相的昌阳城百姓陆陆续续聚集过来围观,探头张脑好奇张望的、加油呐喊鼓掌助威的、磕着瓜子嬉皮笑脸的,甚至还有下注赌谁赢谁输的,什么人都有!也有那么些个见过小杰公子的百姓,当场就议论了起来。
    “哟!那不是县令老爷家小杰公子么?县令老爷才刚出城,他怎的就在大街上跟人打起来了!”
    “另一位又是哪家公子?怎么好像不曾见过,哎呀!他咬着小杰公子的耳朵了!”
    “小杰公子防守反攻,终于开始发力了!”
    “小杰公子插那小子鼻孔眼了!”
    “不好!那小子要扒小杰公子底裤!”
    “小杰公子加油哇!我下注半两银子!别让我赔钱啊!”
    “那小子又使阴招!他在挠小杰公子咯吱窝!”
    “小杰公子稳稳压住那小子,他要赢了!”
    “那小子不肯认输,伸手去抓小杰公子裆!”
    “快看快看!小杰公子脸色都变了,难道是胯下二两肉被对方抓着了?”
    “形势直转直下,小杰公子节节败退!”
    “哎呀!小杰公子被那小子给一脚踹进泥沟里去了!”
    “那小子领着小厮跑了!跑了!”
    “哇哈哈哈哈哈哈!我赌对人了!愿赌服输,给钱,你们快给钱!”
    ……
    ……
    ☆、二十二章
    主仆三人踩着风火轮似得一路狂奔往孙府跑,边跑边笑,简直都快乐疯了。
    远远的,尚还有两三百步远距离,就能看见孙府大门前停着有五辆牛拉货车,小山似得,每辆牛车都层层叠叠堆着好些货物。小厮们进进出出正忙着往府里卸货。
    沈俊领着两小厮走近一看。
    只见第一辆牛车里载着六对大红蜡烛。那个头大的,每根足足得有一人多高,水桶那么粗,就连嵌在蜡烛正中间的灯芯都比婴孩手臂粗不少。大红蜡烛周身雕着龙飞凤舞的大‘寿’字,还贴有祥云腾纹、金纸,煞是精美。搬运起来更是费劲,得要两名小厮同心合力才能抬起一根,分量不轻。
    第二、三辆牛车里载着两百多盏‘福寿双全’纸雕寿灯——将硬纸染红后,裁剪、组合、粘结而成的喜庆大红灯笼。灯身剪出花鸟虫鱼各式各样的图纹,最为显眼的位置则剪出‘福’、‘寿’字样。外围和底部还缀着五条黄色彩穗,甚是精巧。
    另外两辆牛车里载着的也都是这类东西,像锦帐、寿彩、寿联、寿幛、鞭炮、寿星老画像之类的,全都是些办寿宴能用的着的东西。
    沈俊目光粗略扫了牛车一遍,便迈腿跨过门槛进到府里头。
    “我爹这是要给自己庆寿了?还差几天?”沈俊问道。
    小元子小跑着跟在自家主子屁股后头,“今个儿是二月初三,大后天,二月初六就是老爷四十四岁庆寿的大喜日子。”
    沈俊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问也白问,反正这事跟我没半文钱的关系,到时我爹他又不会请我过去赏杯寿酒喝。”
    闻言,两小厮彼此互看了一眼,非常识趣的低着头保持沉默。
    看着小厮们提着一盏盏纸雕寿灯从自己身旁经过,沈俊心里头只觉得一阵阵的泛着酸楚,暗地里把那孙家老爷咒骂了好几百遍。正郁闷的不要不要的,忽然他眼睛一亮,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就见沈俊甩开了膀子蹭蹭蹭一路火速直奔小破院方向跑去。
    兴匆匆跑进小破院,沈俊立刻招呼两小厮取来文房四宝。
    小元子、小安子二人不明就里,却也赶紧依言翻箱倒柜寻出支秃笔、一方残砚、十来张草纸以及拇指盖大小的一小块陈墨。小元子就着屋内小破桌铺好草纸,小安子则兑着雪水研墨,沈俊只是略微想了想,便执笔蘸墨奋笔疾书了起来。
    “大少爷,您这是在写什么呀?”小安子满脸好奇道,“是为大后天老爷祝寿准备的寿联么?用草纸怕是不太合适吧……”
    沈俊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助,‘刷刷刷刷’就写好两列,落笔再起又开始写第三列,压根就没空搭理小厮只言半句。
    小元子站在一旁也是一脸的困惑,两眼看着草纸,口里轻声念道:“莒、海、寻、艳、录?”顿了顿,就见小元子脸上表情忽然变的古怪起来,“大少爷……您这是要写艳书呢?”
    “没看到我在写东西么?你俩都安静点!别乱了我思路!”
    沈俊头也不抬继续奋笔疾书,不多时,第一张草纸已是密密麻麻写满字。小安子连忙把第一张草纸移到一旁,再铺好第二张。
    趁这空档,沈俊吩咐道:“草纸所剩无几,墨也快用尽,小元子,你去外面买些纸墨回来,只需拣最便宜的买,快去快回!”
    小安子应了一声,铺好草纸转身就奔出厢房,迅速朝着小院外跑去……
    当天,沈俊站在破桌前就没挪开过腿,两小厮动作也都没停。
    就见新买的墨块一点一点被研成了渣,混着雪水兑成墨汁,再借着秃笔成为草纸上一点一横一撇一捺一勾一折。草纸一张一张被替换掉,堆在一起码成一叠,《莒海寻艳录》雏形渐成。
    主仆三人忙的午饭、晚饭两顿正餐都顾不着及吃。直到深夜时分,沈俊这才放下手执秃笔,如释重负般叹出口气,“我们仨能不能咸鱼翻身,就要看这本书能不能卖出个好价钱了。”
    《莒海寻艳录》十二万字仓促而成,一挥而就。但这本书其实早就被刻印在了沈俊脑海深处,换句话说,《莒海寻艳录》是孙默生前早就构思好的一本艳书,只是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缘由,可能是孙默好面子,也可能是身体不适,一直也没能以文字的形式把《莒海寻艳录》给呈现出来。
    先前小厮在孙府门前搬运一盏盏福寿纸灯的场景,像是道烈性药引子,突然就把隐藏在孙默脑海深处的这段回忆给强行激活了,再被心思敏锐的沈俊牢牢抓获,并执笔蘸墨一字一句、从头到尾给全部照搬了出来,这才有《莒海寻艳录》这本书的现世。
    《莒海》既已成书,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位慷慨主顾,把书给卖出去。这事,沈俊交由小元子去办,他自己则窝在木板床上休息——虽说只是按脑海里的记忆照葫芦画瓢,但洋洋洒洒十二万字写将出来,耗费沈俊不少精气神。指酸腕疼且不说,更难受的是头也昏、脑也涨,全身虚脱无力,连睁眼都嫌费劲。这股油尽灯枯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孙家老爷大寿当天,堪堪才散去大半。
    孙家老爷摆宴庆寿这一天,可称的上是昌阳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最为隆重的日子,喜庆程度远胜除夕、元宵。这一天,同样也是检验城里达官贵人身份地位的一块试金石:但凡有资格提前收到孙府送来请柬的,那都算是昌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乡绅土豪、官宦孝廉、高德崇老,并且是为孙家老爷所认可的城中人物。否则,便是你再有能耐、风头再盛,也融不进昌阳城的富贵圈。
    天色已幕,吉时将至。受邀的宾客们陆续乘轿、骑马启程赴宴。轿夫们抬着轿撵‘咯吱咯吱’乱响在前,随从们提着灯笼,搬着寿礼紧跟在后。一眼望去,那一列一列的队伍就像是一群出洞火蛇,从昌阳城东、南、西、北各个角落纷纷涌冒了出来,蜿蜒而前,直奔城东孙府方向汇聚而去。
    这时,县令长子与小杰公子也领着随从出了府宅。两兄弟都不习惯坐轿子,于是便各自跨着匹高头骏马,手握缰绳慢行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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