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恍然, 从前只能在书上看到的地界, 因为被称为魔域,都以为是刀山剑树, 恐怖阴森,实际上除了头顶乱飞的煞鬼和古怪的天色,历经两千年的隔绝,魔域还是寻常人世的模样。
    魔族弱肉强食,以强为尊,煞鬼是最低级的魔物,由人世的恶念而生,是只知残杀的暴虐魔物。而如楼疏雨一般的魔族修士,有着更为强悍的实力。
    想要成为魔主,只能靠着绝对的力量,在厮杀中使得其他魔物恐惧。
    谢衡之能在魔域中安然无恙,显而易见已经在她昏迷之时,不知在魔域堆起了多少焦骨。
    虞禾跟着谢衡之走进从前的院子,心情是说不上的复杂,除了沉默实在不知道该表达点什么好。
    故居还是从前的模样,梁柱能看出被修补过,推开门走进去,连陈设都一如从前。被褥和纱帐都是她喜欢的样式,还有桌子上的花瓶,里面还插着新鲜的梅花。
    所有的一切都停留在过去,就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没有狠心离别,没有无辜惨死,没有走向不可挽回的局面。
    虞禾站定在屋子里,谢衡之回过身,目光中隐隐有期待,似乎希望她在看到这一切后,能露出一丝欣喜,或是一丝留恋。
    虞禾当然留恋,但她不像谢衡之,很早以前,她就从那十年里的美好中走出来了。
    “连树都会长大,人怎么能留在过去,是你执念太深。”
    反观谢衡之,竟成了死攥着那一点过往不肯放手的人。
    谢衡之走近她,将她压在软榻上,墨发像是冰凉的河水蜿蜒到她的脸上,与她的头发混在一起,如同相互纠缠,难分彼此的树藤。
    谢衡之眼睫轻颤,犹如飞蛾的翅膀,在眼底映下阴翳,让眼神显得有几分惘然。
    “若你恨我,大可以再刺我几剑。你不想我再杀人,我也可以敛去魔气,与你像从前一般,隐去姓名,去看千山万水,做什么都可以……”
    要是谢衡之没有杀那么人,没有走到今日仇满天下的地步,或者是她彻底回不了家了,或许她真的会心累到说好。
    但她想回家,想快乐无忧地活着,他们之间横亘着这么多的人命,怎么可能做到毫无芥蒂的破镜重圆。
    她是一定要回家的。
    虞禾垂下眼,犹豫片刻,说道:“我不希望你成魔,也不想再看见你害人……”
    她能给出回应,已经是谢衡之意料之外,他微怔了一下,随即有些急切地低头吻她。
    虞禾双手抵着他的肩,被他撬开唇齿后,索性也不再反抗。
    随着紊乱的呼吸,四周的热度仿佛也在逐渐攀升。
    虞禾复杂的衣带被谢衡之的轻而易举抽开,花瓣似的裙摆被撩起来。感受到衣襟松散后,有什么覆了上去,松散的薄纱被撑出一个弧度。
    许久不曾有过这种感觉,如今虞禾只觉得怪异,难以适应这样的亲密,喘着气仰起脖颈,推阻谢衡之继续往下动作。
    他很识趣地停下,而后将虞禾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身上。
    虞禾面色微微泛红,眼眸像盛了一汪清泉似的水润,鲜红的唇上留有润泽的水光,颈间也有留有些许痕迹。
    注意到谢衡之的目光落在自己唇上,虞禾别开脸不肯直视他。
    然而紧接着,她就感受到一只手抓着她的手,摩挲过那些布料,朝着一个方向轻轻带去。
    夫妻多年,虞禾立刻便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脸色瞬间爆红,急忙要将手抽回来。
    谢衡之的动作看似很轻,却让她根本挣脱不开。
    他垂着头,抵在她的颈边轻吻,小声催促道:“虞禾……你帮我。”
    虞禾在心中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不再试图将手抽出来。
    婆罗山实在很安静,安静到风吹树叶的声音都微弱。
    一点的喘息都听得清晰,更不必说身边人毫不克制的声音。
    虞禾听着他的声音,愉悦亦或是难言的喟叹,夹杂着她的名字,不断地刺激着她的神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的流逝似乎都变得缓慢难熬,等一切渐渐平息,虞禾感觉自己的魂已经不在身上了。
    谢衡之将她抱在怀里,抽出一块帕子沾着壶里的茶水,慢条斯理地清理她指缝的污秽。
    擦干净后,他就像是用过饭的食客,低笑一声,说:“多谢。”
    ——
    谢衡之认为,虞禾看到婆罗山,心中果然挂念着与他的旧情。
    然而虞禾在乌山受了重伤尚未痊愈,仍是要回到魔宫中修养。
    依照谢衡之的说法,他在魔域的那些年里,魔族中已经拥立了一位魔主,只是后来被他引入陷阱,死在了他和尚善的手里,丹元被他炼化为己用。
    而楼疏雨一心想要打开魔域,继承他父亲的魔主之位,殊不知两千年过去,他的父亲早就死在了魔域之中。
    魔域有些难缠的魔修,早在魔域中便吃过他的苦头,如今他留在魔域,反而能少一些麻烦。
    毕竟魔族虽暴戾凶恶,只要足够强大,能够压制他们,便能使得他们屈服,人族却恰恰相反……
    墨火对于魔域中许多魔族而言,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几乎在他踏入魔宫之后,此地便成了又一个禁地。
    魔宫很大,从前属于人间帝王,后来被魔族占去,成了魔主的居住之所。
    谢衡之杀了魔主后,又逃出魔域,导致魔族中为了魔主之位内斗不停,魔宫作象征也被抢来抢去,一直等到魔域大开,还没争出个统领。
    直到谢衡之又一次回到魔域,抢夺了魔宫后,空荡的魔宫中,渐渐开始有归降谢衡之的魔族出入。
    这些东西,虞禾都是从公仪蕤口中得知。
    对于魔族而言,让栖云仙府曾经的掌门来统领他们,无异于是一种耻辱,不少魔修心中不服,仍然屡次进犯。
    虞禾远远地看到了一个熟人,来自十二楼的梅芳远,从前是楼疏雨的心腹。
    玉玲琅归降谢衡之也就算了,连梅芳远都自甘俯首,这什么塑料主仆情谊。
    虞禾仰起头,看着头顶那些盘旋的煞鬼,不禁叹息,也不知道外界现在成什么样了,魔域大开,又是一场人间浩劫。
    谢衡之捏碎了应声虫,霁寒声肯定正在担忧,还有鹤道望,估计都要被她气死了,三番两次落到谢衡之手上。
    谢衡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眼眸微微一沉。
    “这些煞鬼……的确使人心烦。”
    虞禾点点头,叹口气也不再说什么。
    次日便没见了谢衡之的踪影。
    公仪蕤前来给她送药,两个人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表情。
    谢衡之身陷八苦树幻境之前,见到了树上被挂着的公仪蕤,在他身上找到了复元丹。
    而后待柳汐音破解八苦树,众人围杀楼疏雨抢夺法器之时,谢衡之从幻像中苏醒,伤势也恢复了七成,直接在楼疏雨死后抢夺了他的丹元。
    公仪蕤也是时运不佳,苏醒后不等从梦境中缓过来,便被谢衡之拎着困在了魔宫中。
    “我伤势已经好了,这药丹苦得要命,别给我……”
    公仪蕤愤愤道:“不识货,知道这复元丹在鬼市能卖多少金吗?还有这洗髓健体的灵丹,我废了十年,找了多少药材,才炼出来两颗,都被你给吃了!”
    他看着虞禾吃药,就像是看到人参喂猪,心里仿佛在滴血,偏偏她还不领情。
    虞禾听他这么说,不禁有些心虚,也不再吭声了。
    公仪蕤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你我都是苦命人,跟你计较有什么用……”
    “谢衡之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放了你,何况你一个正道之人,给他炼药……”
    虞禾也不好问,这么屈服是不是太没气节了点。济元药宗的宗主为人清正,嫉恶如仇,知道公仪蕤的行为岂不是要抽死他。
    公仪蕤面露纠结。
    “我倒是也不想,可这谢衡之能给我找来这世上最难求的药材,还能让我用魔族的身躯试针,这么好的机会,在栖云仙府可找不到……更何况这药都进了你嘴里,也不算帮他。”
    虞禾这下子也不同情他了,难怪当初他被药宗除名,不许他再行医治病。
    公仪蕤瞥见一旁的婚服,嗤笑一声,说:“他还当真要在魔域中与你成婚,满座宾客,尽是邪魔……”
    虞禾垂头丧气,她现在只想顺着谢衡之的意思,等她找到时机了,总是要离开此处的。
    若她也沾染上魔气,心志不坚而入魔,日后便再难练成心剑回家。
    她打量着手中的丹药,问:“你的药,对谢衡之这种修为的人,也有效用吗?”
    “瞧不起谁呢,那当然了。”公仪蕤说起自己的药,立刻得意起来。“就那玉玲琅,她的毒术再厉害,依我看来,也不过尔尔。”
    虞禾心中在思索一个可能,心不由跳得飞快,她压低声,问:“那你可知,一个人的魂识,在另一人身上,如何才能取出?”
    公仪蕤愣了一下,没有明白她的意思,正想再问,就听见殿外忽然响起一道人声。
    “夫人……有个姑娘来找你。”
    虞禾不记得自己还认识什么魔族的姑娘,她有些疑惑,同公仪蕤起身朝外走去。
    走出寝殿后,有个姑娘浑身是伤,正伏在冰冷的砖石上瑟瑟发抖。
    “这是……”
    听到她的声音,姑娘惊惶无措地仰起脸看向她。
    “泣月?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怎么来的?”
    虞禾吓了一跳,公仪蕤已经蹲下去检查她的伤势。
    侍从跪在地上,说:“魔主去换衣裳,很快便回来。”
    砖石上有暗红的血迹,隐约能闻到些血腥气。
    虞禾早就发觉了,谢衡之每次出去,回来的时候总是会换一身衣裳。不知这次他出去又杀了多少人,竟然还将泣月带了回来。
    公仪蕤看过她的伤势,抬起头正要和虞禾说话,突然顿了一下,自言自语似地说:“怪了,这些煞鬼怎么不见了……”
    虞禾也仰起头,发现天空当真没了煞鬼的身影。
    再低头看去的时候,发现泣月正用手指蘸着血,在地砖上写下:求公仪前辈,医治琴无暇。
    公仪蕤惊讶道:“你是瑶山的弟子,专程来魔域中寻我?”
    泣月点点头,又看向虞禾,突然开始朝她磕头。
    虞禾慌忙制止她的动作。
    她嘴巴张了张,声若蚊蝇。
    “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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