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姑娘跟我一起睡得,怎么这会儿还困?”宝画一边压低声音嘟囔,一边担忧地把胖胖的温热手掌覆到她额头上,确认她并不是又病了,才放下心来,“那姑娘你睡,我去跟小公子说。”
    江月于是又合眼补眠。
    不过居然又是刚觉得合眼,外头忽然闹起来。
    就听宝画道:“我们姑娘还在睡着,您请留步!”
    一把陌生的略显苍老的女声跟着道:“这都日上三竿了,谁家大姑娘睡到这个时辰还不起来?传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宝画越发焦急,“我家姑娘前几日刚病过!”
    那苍老的女声又道:“病了?那正好我看看去,你家小姑娘小时候我还抱过她呢!还有什么怕我瞧的吗?”
    最后两人的声音到了门口,宝画似乎是把门堵住了,“您要是硬闯,我对您可不客气了!”
    “还跟我不客气?来,你碰我一根手指头试试!”
    两人争执到了这一步,江月也已经起身穿好了袄裙,开口道:“我已经起了,宝画,让人进来吧。”
    “听到没,你家姑娘都起了!”
    未多时,一个身形矮小干瘦的妇人率先进了屋。
    她约莫已经到了古稀之年,头发花白,脸上沟壑丛生,穿一件宽大打着补丁的藏青色袄子。
    而她身后跟着的则是一个圆脸的中年妇人,同样是荆钗布裙的打扮。
    两人看着都有些面熟,加上宝画方才那想拦又不敢拦的模样,江月已经有了猜想,猜着她们应该是江家的族中长辈。
    因为江家本家本不是在南山村,而是在十里外的望山村,是原身的爷爷——江老太爷当年为了去城里开饭馆,图南山村离城里更近,才先搬到此处的。
    所以族中亲戚是逢年过节才见上一面,原身对她们的记忆都很浅淡。
    江月不徐不疾地福身行礼。
    很快房妈妈那边也听到这边的动静,跟着过来了。
    虽房妈妈也对这两个妇人擅闯厢房的事情颇有微词,但也只能陪着笑道:“两位夫人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这厢房逼仄,快请堂屋坐。”
    说着又让宝画别干站着了,泡茶去。
    房妈妈跟着江父和许氏回来过好几次,很是能理事儿,两个妇人还真给了她几分面子,不情不愿地去了堂屋。
    房妈妈特地落后了她们半步,在江月耳边提醒道:“走在前头的那个,是孙氏,她家男人是族长的弟弟。咱们老爷得称呼她一声叔母,姑娘该称叔祖母。她后头那个则是她的儿媳妇,娘家姓楚,跟咱家老爷夫人同辈,姑娘唤堂叔母就成。未出五服,说起来跟咱家算是近亲。”
    对着江月的时候,房妈妈就不必扯那客套的笑容了,神色都有些发沉。
    前一天江月才退了亲,后一日这两人便已经到了。
    而且进门后,两人就直接问江月,宝画跟江月一样,都只大概知道是家里族中的亲戚,也不敢怠慢,就照实说了自家姑娘还未起。
    没想到她们就开始硬闯!
    明显就是冲着江月而来。
    亦或者说,是冲着江月背后,二房所剩不多的家财而来。
    总之就是来者不善。
    江月伸手安抚地拍了拍房妈妈的手背,示意她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两人跟着孙氏和楚氏去了堂屋,许氏也从自己屋子里出来了——虽然江月说她前头因为多思多虑,长途奔波伤了元气,最近都需要静养恢复。
    但到底来的两人中有一个比许氏高一辈儿的,她做晚辈的,没病到不能下床的地步,也不好避着不见。
    看着许氏也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孙氏就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说你家闺女怎么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呢,原是跟你这当娘的学的。侄媳妇,不是我说你,虽说你男人死了,可也不好这样惫懒,招人笑话……”
    这老太太孙氏那是彻头彻尾的村妇,又不像宋家那秦氏那样,还得顾及秀才亲娘的身份,说出来的话那是既端足了长辈的架子,又难听得很。
    江月哪儿能听得了有人跟许氏这么说话?
    她张嘴正要应对,许氏却已经伸手把她拉住了,赔笑道:“叔母教诲的是,侄媳妇省得了。”
    孙氏这才暂且住了口,施施然端起宝画刚呈上来的热茶。
    那跟许氏平辈的楚氏此时拿着帕子,假模假样地擦起并不存在的眼泪道:“堂弟也是可怜,在世时只月娘一个姑娘,临去时连个摔盆的孝子都没有。回到了祖籍办丧事,也只能由侄子出面代劳,可是听说那个堂侄日常都在外求学的,几年才归家一次,怕是往后祭扫连个主持的男丁都没有……”
    “是啊,这门户中没有男人支撑怎么行呢?”孙氏故作惋惜地接话,“唉,前头我就劝过他,说没得去求取个娇小姐,就得娶个屁.股大好生养的。后头我又劝,说他不肯纳妾,提前过继个嗣子也好啊。他却说为月娘招赘也是一样。你瞧瞧,如今他意外走了,月娘的亲事也黄了……往后可如何是好啊?”
    婆媳两人旁若无人的这就唱起大戏来了。
    这要是从前,许氏说不定还真被她们这半真半假的唱念做打给勾起伤心事。
    但如今不同了,一则是女儿比从前成长了,二来是肚子里还多了一个,所以她底气也足了,只跟着听,半句话都不带接。
    孙氏、楚氏两人唱了半天戏,说的嘴唇子都发干了,却看素来柔弱好拿捏的许氏不往下接话,不由也有些着急。
    两人对视一眼,孙氏清了清嗓子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是那句,家里没个男丁不成。阿楚啊,你儿子多,不若就过继一个到她们家来。”
    楚氏接口道:“婆母说的是,我家老幺,打小就爱读书,偏生运道不好,托生到我肚子里了。”
    说着又看向许氏,“虎哥儿前头你也见过,虎头虎脑的,长得很讨喜是不是?将他过继给你,他将来给你挣个诰命来!”
    前头江父治丧,本家那边的亲戚都来过。
    所以那虎哥儿,许氏还真见过。
    说好听点那是叫虎头虎脑,说难听点就是有些痴肥。
    在长辈的丧礼之上都直嚷饿,要吃这个吃那个的。
    而且年纪也不小了,已经十一二岁,不是任事不懂的孩子了。
    退一万步,就算自家真要过继,也不可能过继这样一个孩子。
    许氏避无可避,只得接口道:“堂嫂抬爱了,月娘他爹故去前做坏了生意,赔付了好些银钱,家里怕是供养不起孩子读书。”
    “烂船也有三斤钉呢!”楚氏立刻接话,而后发现自己过于急切了,溜圆的眼睛在许氏素净但不显寒酸的衣服首饰上打了个转儿,讪笑道:“堂弟媳妇才是谦虚了,我瞧着你家就挺好。”
    许氏低头不吭声,手下还是牢牢攥着江月的袖子,不让她开口。
    孙氏也有些急了,又道:“可是你看不上虎哥儿?这也不妨事儿,我家可还有很多好孩子,回头我都把他们带过来让你瞧瞧。”
    听着她话里的意思,她们婆媳俩后头还得再来。
    许氏前头就因为奔波和伤怀上了些元气,也就是身体底子好,才没酿成大祸。
    江月哪里还忍得住,反握住许氏的手,而后道:“谢过叔祖母和叔母的‘好意’,只是我家并不准备过继。”
    “长辈说话,哪儿有你未出阁的小丫头说话的份儿?”孙氏皱着眉,不悦地瞪向江月。
    她年纪不小,在家中也是很有话语权的老太太,板着脸瞪人的时候还挺吓人。
    起码她家中的孩子被她这么一瞪,就唬的不敢吱声了。
    不过江月可不会被她吓到,不卑不亢道:“因说的是我家的事,母亲又不擅言辞,所以才代她回您的话。叔祖母是长辈,应当不会跟我这个‘未出阁的小丫头’计较的是不是?”
    孙氏对江月其实印象也不深,只大概记得她跟在江父身后娇娇怯怯的模样。
    所以见她眼下淡定自若地回话,还挺吃惊。
    “你这丫头,不过继,你家的产业怕是都要充公进族中了!”
    充公进族中,那肯定是跟二房亲缘最深厚的大房和族长家拿大头,他们这些人只能跟在后头吃人吃剩的。
    若是二房过继了他这一支的孩子,那么家财可就尽数是他们的了!
    江月又要接着分辨,房妈妈也拉了她一把,赔笑道:“您二位劝的有道理,只是给姑娘招赘,是老爷的遗愿……距离那百日期限,还剩一月呢。”
    孙氏不虞地道:“前头月娘他爹给他相看了那么些久,也只相中了那个宋秀才……现在时间这么仓促,能说上什么好人家?谁家好儿郎肯平白入赘呢?别回头嫁出去了,平白把家财拱手让给外姓人。”
    楚氏帮腔:“就是,女子成婚是终身大事,可不好马虎。还是先过继,等上个三年,孝期过了,我们虎哥儿也长大了,自然能帮衬着他姐姐寻个如意郎君……”
    眼瞅着这婆媳俩又要展开新一轮攻势,许氏忽然扶额说头疼。
    江月正要给她搭脉,却看捂着头的许氏对她眨了眨眼。
    房妈妈比江月会意的还早,连忙道:“夫人没事儿吧?咱家老爷刚走,您可千万不能出事儿!真要有个好歹,旁人说不定会觉得是老夫人和堂夫人逼的……”
    做戏么,跟谁不会似的。
    许氏和房妈妈比这婆媳俩还默契呢!
    许氏的柔弱是出了名的,真要把人逼出个好歹,还真是掰扯不清。
    左右日子还长,望山村和南山村离得也不甚远,孙氏和楚氏便只好起身,说明日再来。
    江月和房妈妈一道送了这两尊大佛出去。
    等把自家大门又关上,江月无奈道:“妈妈和母亲为何都不让我出声?今儿个一口回绝了,也省的她们后头还来,搅了母亲的清静。”
    房妈妈叹气解释道:“打发了她们,总还有别人家来,不若把她们立在前头做靶子,由得他们去争……最主要是姑娘后头还得在一个月内相看一门新的婚事。这档口,若是再传出不敬长辈的名声,怕是就更难了!”
    所以孙氏婆媳二人也是故意针对江月,实则就是盼着江月出言忤逆,她们好光明正大败坏她的名声呢!
    “不忤逆她们,她们就会说我的好了?怕是这会儿刚出门,就已经想好别的名目,编排我了。”
    话音未落,门外孙氏婆媳俩遇上了相识的人,便已经开始‘家常’地聊起来她们特地来探望许氏和江月,却发现这母女俩到了这会儿还未起的话。
    因确实是事实,孙氏又是族中的大长辈,江月和房妈妈则也不好冲出去捂住这婆媳俩的嘴!
    所幸,因为许氏还未彻底回绝这婆媳俩,她们也知道需要留一分情面,所以只说了那么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就离开了。
    房妈妈之前一直对自家姑娘在月内另觅佳婿很有信心的,但这个时代,同族长辈的风评实在是重要,此时也不由叹气道:“那……唉,老奴只能再多寻几家媒婆,且再看看吧。总有那等不被她们蒙蔽的好儿郎!”
    其实私心里,江月还是不大想跟陌生人成婚。若对方知情识趣,肯跟她假成婚便也罢了。若遇上个受这个时代的教育影响颇深,非要扯什么世俗礼法,跟她做真夫妻的。那后头可真是麻烦!
    但不成婚,就完成不了江父的遗愿,继承不了家里的家业,更也打发不了这些苍蝇似的黑心亲眷。
    实在是让人头大!
    正说着话,江月就听到后院传来‘砰砰’声。
    家里拢共四口人,都在前院呢,江月就问什么声儿?
    宝画道:“应该是那小公子在劈柴呢,我之前跟他转述了姑娘的话,小公子说他自己来准备药浴用的柴火,我都说让他歇着,我来就成了。他怎么还是自己动手了?”
    江月不由往后院的方向看去……好像自家就有个现成的人选?
    第十五章
    江月并非心血来潮,而是那少年确实很符合她的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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