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倨神色渐渐沉寂下来,是成是败,在此一搏。
    同时,坐在几位掌门身侧的裁判席上也乱了起来,按规则来说,第一个拿到金果的人获得胜利,司吉月和裴倨同时触碰到金果,也就是说他们二人是一同胜出的。
    但是历届五宗大比上,还没有两人同时成为魁首的经历,而且其中一个偏偏是个月族,作为裁判的几位长老衷心不愿意承认司吉月为魁首。
    他们一边议论着,一边望了一眼清虚仙尊的神色,有一人忽然小声提议道:“要不……给清虚仙尊做个顺水人情?”
    他周围的长老同时赞许点头,好像就是在等人说出这句话。
    顾风平听完身边侍从的汇报,眼神一点点冷下来,他早知道这些人对月族的偏见,而这时候就轮到自己出面了。
    顾风平那张傲慢、清俊的脸庞上有着久居高位留下来的压迫感,他用力丢下手中黑檀木做的佛珠,忽然站起身来向着裁判们走过去。顾风平的步伐大而缓,带着上位者不容拒绝的谋算和冷意。
    他时常会觉得管理一个庞大的家族实在是件麻烦事,如果可以的话,顾风平其实更喜欢和自己母亲、父亲一样的那种清闲安适的生活,但是唯有这种时候,顾风平能够深深体会到权力那种让人上瘾的掌控感。
    没人知道顾风平究竟是怎么去具体给长老会施压,又用了什么样的利益去交换,只是等他回来时,众长老已经决定宣布本届五宗大比诞生了两位魁首。
    下面丛林中的修士还没离场,因为五宗大比的颁奖仪式就在中央会场中,颁奖结束过后,各宗修士就要离开白鹤山,回到自己的门派当中。有不少半路认识的同伴和队友也要分别,再次相见又不知是何年何月。
    司吉月四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分离的时候即将到来,她将手中的金果递给桓叶,由桓叶拍了拍,然后确信地告诉他们:“熟了。”
    单安平眼神一亮,摸摸金果,虽然没说话,卫承兴就读懂了他眼神中的意思,他额角青筋迸起,忍无可忍地朝三个满眼兴奋的人喊道:“这可是比赛道具!不要老想着吃它行不行?!”
    “就算要吃!”卫承兴把金果从危险的三个人手中抢了过来,暂时确保了金果的安全,“也得等颁奖仪式结束之后啊!!!”
    桓叶和单安平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遗憾地答应了一声。
    卫承兴还在像个碎嘴子似的抱怨着:“真是的,要是因为咱们把金果吃了,白鹤山那群书呆子要取消我们的参赛资格怎么办……?”
    司吉月转着脑袋向四周寻找着裴倨的身影,刚刚一没注意,他又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司吉月有点气闷,但是很快又想起裴倨说过,只要她赢了,他就跟自己离开,以后他们俩再也不分开了。
    裴倨从来都是说到做到,没有骗过司吉月什么,于是她就放心下来,反正在半个时辰之后的颁奖仪式上总能见到的。
    半个时辰以后,司吉月如愿在二层的格斗场上见到了裴倨,他身后跟着“捌玖拾”和李七庄,他们四个好像对自己突然赢了这件事有些恍然,但是仔细想想也不觉得奇怪,毕竟裴倨实在太强,一路躺赢过来的四人也差不多习惯了。
    而在丛林中消失不见的霍玉宸也再一次出现了。他对司吉月挑眉笑道:“挺不错嘛,居然赢了……”
    司吉月哼哼笑了两声,又看向他干干净净的手臂,疑惑地抬了下眉,一向观察细腻的卫承兴也注意到这一点,替司吉月问出了她想问的问题:“你手上的伤呢?怎么突然消失了……?”
    他说着,不可置信地拎起霍玉宸袖子看了看,“找木系修士治好了?”
    霍玉宸看了一眼两个人,嘴角笑意漫不经心,懒懒地说:“不是。”
    第65章 走剧情
    但是很快两个人就没有时间继续追问霍玉宸手臂上的伤口了, 因为颁奖仪式开始了。包括司吉月和裴倨在内的十个人全部都被授予了一支白鹤山传统的毛笔,笔杆是由扶桑木制成的,号称价值千两黄金。
    司吉月看着手中毛笔, 越看越觉得那上面的纹路很熟悉,她从黎乡山山脚下的学堂想到师父坐着烧火的小板凳,又有点觉得不可能, 最后确定应该是自己记错了,沈灼洲坐的那个破板凳要是真能价值千金,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他们舟锡山呢……?
    在桓叶对裁判问出“金果,我们能吃吗”以后,裁判虽然不是很能理解, 但是在询问几位长老过后, 依旧点了点头。
    于是单安平和桓叶就开始比划着徒手掰开金果,司吉月也忍不住探了一个脑袋过去。
    作为魁首能获得的奖励除了一系列的天才地宝和虚名,最特别的就是他们每个人还会又一次向大祭司提出问题的机会, 每个人都有机会一窥自己的未来。
    而这也是裴倨和扮作“霍玉宸”的右护法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
    大祭司在所有人都就位以后才姗姗来迟,他穿着一身漆黑的长袍,只露出一面布满皱纹的下颚,即使看不到脸, 也能让人感受到他好像心情不愉。
    只是不知道这不满,究竟是针对司吉月还是霍玉宸。
    大祭司的声音里有一种腐朽的死气,他对五个人询问:“你们谁先来?”
    司吉月不怎么感兴趣地收回视线,她对命运这回事向来不怎么感兴趣, 也不相信未来一定是不可更改的东西。
    裴倨于是主动上前一步,他淡淡地说:“从我开始吧。”
    大祭司像是对他有些防备, 不情不愿地拿出望心镜,摆在两人中间, 对裴倨说:“你想知道什么?”
    可是还没等裴倨说话,浮空在两人正中间的望心镜忽然竖立起来,它正对着裴倨,镜面里慢慢浮现裴倨那张无悲无喜的、永恒神像一样的那张脸。
    司吉月小声地跟身边的桓叶咬耳朵:“哟,这镜子还挺高级,居然会自己动。”
    桓叶赞许地点点头。
    另外两个从小在仙域长大的卫承兴和单安平却是听闻过不少关于望心镜的传闻,尤其是卫承兴,望心镜毕竟是白鹤山的震宗神器,莲华门书阁里关于这面镜子的调查资料能填满一整面书架。
    于是卫承兴锁着眉头说:“不应该啊,没听说过望心镜这么……热情?”他绞尽脑汁地想出了一个稍微合适一点的词语。
    而镜子另一边的大祭司已是脸色巨变,他回想起从前在望心镜中看到的一切,这时才穿破镜面给出的一切误导性信息,模糊地意识到了真相。
    大祭司顾不上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瞪着满是贪婪的一双眼,伸出干枯的双手,慌张地想要将望心镜拉回自己怀里。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镜子中的裴倨忽然笑起来,他扯动嘴角,笑得诡异而肆意,镜子外真正的裴倨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色,里面一分讶异也无,像是早已料到了这一切。
    这幅场面给众人的感觉除了震撼,就是妖异。
    “裴……倨,”望心镜中的“裴倨”迟缓地念出真裴倨的名字,像是在慢慢熟悉他这个人,他轻笑,“自上次相见,吾已经等待汝上万年了。”
    大祭司状若疯狂地想要阻止望心镜说话,他双眼赤红着否认道:“不!不是!……”
    镜中的裴倨神色冷淡地睥睨着尽显狼狈之态的大祭司,没有厌恶,也没有慈悲。
    祂淡淡收回视线,轻叹一口气,对裴倨继续说:“汝终于来了……吾按照汝所说的话一直守着昆仑镜。现在,汝应该把吾这这缕分神收回去了。”
    祂是裴倨,又不是,因为在裴倨还没出生以前,望心镜就在等着他了。
    凡是修仙者,都能从望心镜中得到自己问题的一种答案,或是不知正确与否的指示,因此从古至今,也有着无数人想要凭借望心镜掌控自己的命运,甚至是摧毁任何敌人的力量。
    但是万年以来,不管是人是妖,也不论远见、知识、财富、疆土的多少,始终都没有人真正能做到选择命运,让其听令于麾下。
    祂始终在等待自己真正的主人。
    唯一流传下来的东西则是上古的流言:“望心镜知道所有的生与死,知道死前死后不改的命运,真理与谎言的边界,唯有掌控望心镜的人,可以掌控沧溟界的命运。”
    裴倨听到祂的邀请后,依然没有答腔。司吉月心里隐隐不安,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依旧从本能中感受到一股模糊的焦躁。
    太阳已落入朦胧阴暗的地平线,白鹤山中天色也暗下来了,看着似乎是要下雪。司吉月看着裴倨,并不知道他的意志是否动摇,司吉月忽然用绷紧的声音喊了一声裴倨的名字。
    镜子里面的裴倨让她感到陌生,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祂仍在轻柔地呢喃着,蛊惑着裴倨接受祂:“来吧,汝会比所有的人都强大,掌控这个世界的整体,汝会统治一切,像万年前一样,吾等必将重登王位。”
    过了很久,裴倨才有了动静。他在将暗又明的黄昏中,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司吉月,接着就不再迟疑,上前一步,走入镜中。
    司吉月茫然地伸出手,像是要去拉住什么并不存在的东西,她彷佛觉得,风和周围擂鼓的轰隆声都止息了,脚下的岩石变成泥泞沼泽,疲惫衰弱、寒冷不堪,这样的感觉在她心上攀爬,成了她这辈子最忘不掉的一件事。
    司吉月目不转睛地凝视光芒渐暗的镜面。大祭司急切地用自己干枯的手搂住镜子,口中疯了一样喃喃自语。
    没人分得清究竟是他是因为疯了才这样迷恋望心镜,还是望心镜迷惑了他从前睿智的心智,把他变成了一个疯子。
    好一会儿,司吉月听见自己气喘嘘嘘,还感觉刺骨寒风夹带着细雪打在她脸上。
    白鹤山终于下雪了。
    众人生乱,但是已经来不及再去计较颁奖台上这场闹剧,也没人有心思追究裴倨的去往。
    没人看见霍玉宸是什么时候一个人登上了那座高台,等到众人回过神来时,他就已经站在那里了,一张色如春花的脸依旧夺魂噬魄,但是两指在胸前一竖,那头黑压压的长发忽然在飞雪中一瞬间变成银白色。
    司吉月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霍玉宸骗过了所有人的伪装下,竟然藏着一头银月般的白发,最重要的是——他额心那颗如鲜血般红艳的血痣,跟司吉月身上的痣位置一模一样。
    霍玉宸脸上带着一如既往轻佻肆意的笑意,但是却没了那股合欢宗的浪荡,他狂妄的视线向下睥睨着,对着整个修仙界轻慢地宣告:“从现在开始,五宗再也不是仙域之主,整个沧溟界都将变成我们玄阴会的囊中之物!”
    他话音刚落,马上就有几位长老皱起眉头,看着这个无知狂妄的白毛小儿,呵斥道:“竖子安敢放肆!”
    找了半个月的卧底竟然就在眼前,几位掌门也皱着眉头站起。这几位一站,那股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就溢出来。
    右护法轻飘飘的视线往下一扫,单手掐诀,下一秒,一条巨龙从天而至,盘踞在他身后,巨大的金黄色竖瞳带着沉重的威压,瞪视着右护法对面的人。
    那只巨龙体型庞大,光是金黄色的眼珠就有一人高,境界深不可测,它恐怖的身形让台下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后退一步,原本拿出法器打算教训这个白毛小子的长老们也胆怯起来,不敢再上前。
    右护法看到他们畏缩的神态后便放声大笑,张扬而意气风发,胜过天空中的太阳。
    司吉月能听到周围修士纷乱的窃窃私语:
    “龙!是龙啊!”
    “不是说仙域的龙几百年前就灭绝了吗?”
    “龙怎么会认这个月族做主……”
    右护法稍一蹬地,浮上龙首,踩在巨龙两角之间的空处,他高抬着下巴对五个宗门的掌门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们从前对月族做的一切,都将由我尽数讨来!”
    青烟从巨龙是喷出来,那是它的笑法。一阵古老的巨响自龙的喉咙发出,有如远处雪崩后巨石由山上滚落的轰隆响声。它挪动几步,就踩碎了中央会场中的绝大部分建筑,即使有禁制保护,依然作用甚微。
    待它完全抬起密布鳞片的龙头,伸出厚重的长舌时,司吉月忽然想起那股粘腻感——她在镜花水月中曾见过的,霍玉宸曾经变做的模样。
    当时司吉月不明白他怎么能够如此生动地想象出龙的模样,而现在,司吉月终于明白了。
    因为迟钝的思绪,她差一点就因为过长的凝视,被巨龙的双眼逮住。
    右护法微微笑着,高扬着下颚,再一次傲慢地宣告:
    “吾名,长昼。”
    第66章 小情侣
    那是一波滔天巨浪, 将浪头举到几乎与山同高,然后又重重摔落在岩石上,就像人举起易碎琉璃往地上撞碎一样。
    镜中的世界对于裴倨而言, 犹如浮木在海面上漂浮,他紧握着长剑,在第二波海浪涌起时, 借力上岸,而免于被另一股浪潮打在岩石上。
    和他同用一张脸的“裴倨”对他伸出手,盐分刺激眼睛,使裴倨看不见眼前的场景,只能听到祂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声音:“来吧, 让吾与汝重归一体。”
    裴倨始终没有放开自己手中的剑, 水呛到喉咙里,让他的声音有些微哑,裴倨兀地笑了, 说:“你与我真的是一体?”
    “裴倨”脸上的神情慢慢冷下来,祂说:“汝说的话,什么意思?”
    裴倨不答,只是用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祂。
    倏然, 他们脚下所踩的沙地消失不见,裴倨再次身陷大海。
    “裴倨”带着些微怒,故意掀起小型的巨浪,打算让他吃点苦头。在望心镜中的世界里, 裴倨一点灵力都用不出来,只能依靠体能在水中泅渡。
    裴倨竭力抬高头颅, 抵抗着海水带来的巨大拉力。他用尽全力,拼命浮出水面, 却始终在做无用功。波涛汹涌中,浪来潮去,他像浮木一样被抛来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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