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皇帝曾亲口许了她,她才是他的妻,她生的孩子才会是他的继承人,未来的储君。
    他说顾家自恃功高盖主,不能助长顾家的野心,他亲口答应她,绝不会让顾明镜腹中的孩子出生的。
    可是——
    柳皇后混身战栗不已,心里浮起一个恍若来自无边地狱的残酷声音:
    万一呢?
    万一顾非池真的是……
    嘶——
    那窗帘被她硬生生拽出了一条裂缝。
    而她毫无所觉。
    灵魂像是被生生地撕成了两半,一半在这里,另一半回到了二十年前。
    当时,皇帝明明许了她的,却任由顾明镜封宫大半年,几乎等到顾明镜腹中的孩子快要足月,他才亲自去坤宁宫赐了那杯毒酒。
    她不放心,踌躇许久,终究也去了坤宁宫。
    看到的是一袭红衣的顾明镜躺在纱账之中,香消玉殒。
    那一幕的冲击力实在太大,柳皇后当时也只看了一眼,就又匆匆离开了……
    她完全没注意顾明镜生下来的那个死胎。
    柳皇后又一次低声自语:“那个孩子真的一出生就死了吗?”
    额角不由淌下了一行行冷汗,耳边响起方才在天牢时大哥柳汌谆谆的劝告:“妹妹,会不会是皇上?是皇上……想要卸磨杀驴了!?”
    “妹妹,你可不能为他人做嫁衣。”
    是了。
    从前无论怎么样,皇帝都会维护她,维护她大哥的。
    只有这一次,无论她怎么求,都没用。
    皇帝甚至还说出了“阿泽此生再无继位的可能”的话。
    柳皇后觉得自己的脑子像似要爆炸似的,脑子里嗡嗡嗡的。
    她不敢再想下去。
    难道——
    她又会输给顾明镜?!
    为他人做嫁衣……
    第94章
    黑漆平头马车驶到阳门街尾时,往右拐去。
    萧燕飞忍不住透过窗户往后头柳皇后所在的那辆青篷马车看了看,直到马车完全转弯,她才又坐了回去。
    她笑得乐不可支,唇畔那对梨涡生动可爱,勾人得很。
    顾非池信手放下手中的玄色鬼面,看着她脸上甜甜的笑涡,轻笑道:“好玩吗?”
    好玩!萧燕飞笑眯眯地直点头,兴致勃勃地点评道:“皇上和武安侯肯定投契得很,都喜欢‘吃软饭’!”
    这君臣俩在对原配的问题上,还真是出奇的相似的。
    只不过,武安侯多年牙口一直不好,要长时间吃软饭,所以多少还是收敛了点;不像皇帝,一朝飞黄腾达,直接就把原配一脚踹开,仿佛这样就能掩盖自己曾经牙口不好的问题。
    说到底,皇帝也还是靠吃软饭发家的,否则光靠他自己,文武德行皆不足以力压其他兄弟们,凭什么在那么多皇子之中脱颖而出?
    “可不就是……”顾非池似想到了什么,唇角似笑非笑地扯出一道轻嘲的弧度,“吃软饭。”
    “这牙口不好的男人,就该入赘,生下孩子跟娘姓。”萧燕飞笑道,“一边吃着软饭,一边还要嫌饭煮得不够绵软,就该噎死他。”
    顾非池忍俊不禁,眉目舒展:“你说得对。”
    几缕金色的光芒透过半敞的窗口落在他脸上,衬得那双光影迷离的眸子漂亮得让人心悸。
    “牙口不好,确实该入赘……也当随母姓。”
    他的声线清冷悦耳,不紧不慢,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萧燕飞的心情大好,嫣然一笑:“对了,我办好新户籍了,以后我的户籍就落在城东的永济坊。”
    古代可真是麻烦,分了宗后,她这么个没出阁的姑娘就必须把户籍落在弟弟名下的宅子。
    除非,是自梳、招赘,另立女户。
    顾非池注视着她生动的小脸,眼底笑意更浓,很顺手地自她肩头勾起那串着红珊瑚珠子的大红丝绦。
    大红丝绦缠绕在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冷白的肌肤与鲜艳的丝绦对比鲜明,平白就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艳丽。
    主要还是脸长得够漂亮。萧燕飞默默心道,一时被美色闪了眼。
    马车忽然间再次拐弯,车厢摇晃,一时有些恍神的萧燕飞也随之晃了晃,肩膀轻轻撞上了他的肩头……
    他身上那如雪落青竹般的清爽气息霸道地钻入她鼻尖。
    她正要直起身,纤细的腰身被青年另一只大掌稳稳地扣住,隔着那薄薄的夏衫,他掌心的温度那么灼热……她几乎能感觉到他掌上、指腹间粗粝的薄茧。
    萧燕飞纤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调整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懒懒地倚靠在了他宽厚的肩头。
    长翘浓密的睫毛在她白皙无瑕的面颊投下淡淡的暗影,温顺得像只绵羊。
    马车里一时静谧无声,只有外头的车轱辘声与马蹄声不间断地传来……还有那一下下的心跳声愈来愈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萧燕飞有样学样地去把玩他发间与她这个一式一样的大红丝绦,带着几分撒娇地自夸道:“顾非池,这回幸亏我反快。”
    “我就知道,皇上十有八九要叫武安侯背锅。武安侯还以为他跟着承恩公去幽州就能白捡军功,呵,蠢!”
    “就凭皇上对柳家的偏爱,但凡有那么一点点军功,保管全堆在承恩公身上,他连渣渣都别想捡到。”
    “可要是这一战出了任何一点问题,那武安侯就是最好的背锅人。”
    所以,当承恩公和萧衍被困尚古城的消息一传到京中,萧燕飞就知道,萧衍这回要倒大霉了。
    在古代,这种贻误军机的罪名,轻则流放,重则问斩,祸及三族。
    无论是殷婉,还是她,以及萧烁、萧烨他们,全都躲不过。
    所以,必须要尽早与侯府做个了断。
    “我厉不厉害?!”萧燕飞得意洋洋地从他肩头微抬小下巴,抬眼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迎上了他柔暖旖旎的眸子。
    “厉害!”顾非池抬手在她如丝绸般的发间轻轻摸了摸。
    被撸顺了毛,萧燕飞笑弯了眼,心情雀跃,这会儿才终于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对了,我们这是去哪儿?”
    “今天振德街有西域来的杂耍,想看吗?”顾非池被她的样子逗乐,失笑道。
    一听到杂耍,萧燕飞眼睛一亮:“是胸口碎大石那种吗?”
    她从前还只在电视剧里看过所谓的“胸口碎大石”呢。
    对上她那灿若星子的眸子,顾非池又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笑道:“嗯,有‘胸口碎大石’。”轻缓的嗓音中透着一丝丝宠溺的味道。
    头顶传来他掌心温热的触感,萧燕飞突然间想到了上回离别前他轻轻落在她发顶的那个轻吻,如蝶羽轻拂,似蜻蜓点水,一瞬间,头皮微微战栗。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唇角不由弯起,笑容明媚。
    “去振德街。”顾非池吩咐了赶车的知秋一句后,马车便一路往南,去往城南的振德街。
    越靠近振德街,周围越热闹,街道上的人流也越密集,马车越来越慢,到后来寸步难行。
    外面都是嘈杂的人声,时不时地听到“西域”、“杂耍”、“戏法”等等的词飘来。
    “这里离振德街不远了,我们走过去吧。”萧燕飞叫停了马车,拉着又戴上了面具的顾非池一起下了马车,熟门熟路地往前走。
    这几个月,她时常跟着宁舒在京城到处玩,城南最繁华的几处地方都去过,也包括振德街。
    萧燕飞急着去瞧热闹,握着顾非池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后方顾非池半垂眼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目光柔和。
    振德街上很是热闹,不仅有西域来的杂耍班子,街边还引吸引来了很多摆摊的小贩、货郎,沿途叫卖着,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围观。
    萧燕飞心里惦记着胸口碎大石,根本看也不看那些摊子,闷头拉着顾非池往前走。
    “等等。”顾非池蓦地伫足,握住她小手的大掌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温柔而坚定,干燥且带着粗粝薄茧的掌心与她柔嫩的掌心相贴。
    萧燕飞朝他看去,挑眉的表情似在问,怎么了?
    顾非池抬手指了指右边的一个摊位,微微地笑:“帮我挑把梳子吧。”
    摊位边除了摊主,还围了七八个年轻姑娘,摊位上摆有各种梳子,桃木梳,牛角梳,玳瑁梳,竹梳,铜梳……花样材质繁多。那些姑娘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挑挑捡捡的。
    “我给你挑。”萧燕飞兴高采烈地应了,拉着顾非池的手就往那个摊位边走,眸光璀璨。
    她的眼光最好了!
    那摊主是个四十来岁身形丰腴的中年妇人,一双眼睛笑眯眯地打量着他们,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看了一眼,心里有数了。
    本朝民风开放,这订了亲的未婚夫妻一块儿上街也向来不是什么稀罕事。
    中年妇人笑嘻嘻道:“公子,姑娘,两位是不是快要成亲了?”
    “我这里有把桃木梳,是我们村的红娘子亲手所制。红娘子和她夫婿和和美美了一辈子,膝下有儿有女,家里四代同堂,这可是有名的福气人。”
    “我们村子里好多姑娘要成亲时,都会托红娘子亲手做一把桃木梳。”
    中年妇人是个生意人,很会看脸色,拿起一把桃木梳递给了萧燕飞,却是对顾非池笑言:“公子真是有福气!与这位姑娘真是郎才女貌,实在般配。”
    她夸得十分真挚,毕竟萧燕飞这相貌的确出挑,而顾非池戴着面具虽然看不到容貌,可瞧这通身的气质一看就是高门大户出身。
    萧燕飞打量着手里这把小巧的桃木梳。
    这桃木梳打磨得还算精细,中间以朱砂描了两朵俏生生的并蹄莲,确是件讨个喜气的小玩意。
    顾非池面具后的乌眸漾起了缱绻的笑意,垂首在她耳边轻语:“再帮我挑一把。”
    意思是,这把桃木梳他们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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