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燕飞乐得当甩手掌柜,带着祝嬷嬷回了久别的月出斋。
    一路上,时不时地有下人给她行礼,一个个目不斜视,低眉顺眼。
    直到临近月出斋,周围才清静了一些。
    见四下无人,萧燕飞这才道:“前些天,我去谢元帅府吊唁时,听说昭明长公主在自刎前,曾病过一阵子,嬷嬷可知道?”
    这事自己知道啊!祝嬷嬷频频点头:“是是是!”
    “当时,皇后娘娘还带着奴婢亲临元帅府去探望过长公主殿下呢。”
    说话间,两人进了月初院的院门,萧燕飞一手摇着团扇,似是闲话家常般:“哦?嬷嬷与我说说。”
    祝嬷嬷蹙眉回想了一番,道:“去岁腊月的第一场大雪后,长公主殿下就病了,开始只是风寒,后来北境失守,元帅惨死,少将军失踪的消息传来后,许是因为悲伤过度,殿下的病就突然间重了。”
    “当时太医院的太医全都去了元帅府给殿下会诊,可殿下的病还是一天比一天糟,奴婢随皇后娘娘去探望的时候,殿下已经病得起不了身了,甚至没力气跟皇后娘娘说上一句话。”
    “再后来,皇上定了谢元帅谋反,谢家被满门抄斩,长公主殿下是先帝的嫡长女,皇上做主命她与夫和离,便可免罪。”
    “但是长公主殿下与元帅一向夫妻情深,听闻噩耗后,却饮剑自刎。”
    几片零落的树叶被风吹来,慢慢地打着转儿落下,平添几分萧索的气氛。
    祝嬷嬷幽幽叹道:“真真是可怜。”
    萧燕飞手里的团扇一顿,蓦地在堂屋前的石阶上收住了步伐,居高临下地看着祝嬷嬷:“嬷嬷,不知这宫里可能什么秘药,能让人无声无息的病着?”。
    祝嬷嬷闻言,身子抖了抖,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哎——”
    萧燕飞幽幽地叹了口气,“长公主殿下病得不明不白,现在连皇上也病得不明不白。”
    “万寿节那天,卫国公夫人要带我进宫,我这两天总忍不住胡思乱想,夜里也睡不好……”
    “嬷嬷,你明白吗?”
    屋檐投下的阴影斜斜地覆在她的小脸上,她的脸一半在阴影里,一半露在阳光下,整个人显得格外沉静,瞳深似夜。
    第133章
    四周静了几息,微风吹过来,树枝簌簌作响,院子外传来小丫鬟笑嘻嘻的说话声,断断续续,衬得这院子更安静了。
    萧燕飞朝着祝嬷嬷笑了笑:“嬷嬷若是不知道,那就罢了。”
    她又摇起了手里的团扇,转过身,往屋里走。
    只留给祝嬷嬷一道纤细的背影。
    怦怦!
    祝嬷嬷的心脏漏了两拍。
    她迫切地,不想让萧燕飞失望。
    她挤尽脑汁地苦苦思索着,突地一拍大腿道:“奴婢想起来了,宫里确有一种药,是从前朝传下来的。”
    “前朝?”刚迈入屋内的萧燕飞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对着祝嬷嬷招了招手。
    祝嬷嬷眼睛微亮,连忙拎着裙子跟了进去:“对对。是前朝宫廷的一种秘药。”
    “奴婢进宫的时候,才八岁,当时带着我们这些小宫女的,是前朝的一位掌事姑姑。”
    “听那叶姑姑说,前朝宫廷有一种叫‘神仙倒’的秘药,无色无味,吃下去后,便会一天天地体弱,像是重病不愈,最后不治身亡,任是再高明的太医也看不出问题来。”
    “真连太医都瞧不出来?”说着,萧燕飞掀开帘子进了东次间。
    祝嬷嬷如影随形地跟在她后头,诚实地说道:“奴婢也不知道。”
    “那位叶姑姑说太医瞧不出来,还说要是奴婢几个要是不乖乖听主子的话,就一碗药灌下去,把奴婢们扔到冷宫里,等着病死,再一卷席子扔到乱葬岗去。”
    哪怕四十几年过去了,如今回想起那个时候的事,祝嬷嬷还是有点怕,脑海中清晰地浮现何姑姑那张阴森森的脸庞。
    后宫那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从前与她一起进宫的那些人全都死了,就活了一个她。
    她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了,说是九死一生也不过了,每天提心吊胆地算计来算计去,更怕不知道何时会被人从背后捅一刀,或者主子会赐她一碗鹤顶红……总算现在跟在姑娘身边,这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
    能遇上姑娘这样的主子,真是她的福气啊!
    祝嬷嬷目不转睛地看着萧燕飞,眼中满满的都是敬重,不放心地叮嘱道:“姑娘,您万寿节时随卫国公夫人进宫的确要小心。”
    “宫宴上的吃食能不吃就不吃,尤其是这酒水、吃食一旦曾离开您的视线,就万万不可再入口了。”
    “还有,一个人切不可在宫里乱走。”
    “尤其要防着那个郑姑姑,她就是个面慈心黑的,一肚子坏水……”
    宫里头,那可是人心最险恶的地方。
    萧燕飞在靠窗的罗汉床坐了下来,略一抬头,对着祝嬷嬷笑了笑,柳叶眉微扬,眼里闪着盈盈的笑意。
    祝嬷嬷来了自己身边也有好几个月了。
    除了最初,柳皇后让郑姑姑过来问过几次外,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就像是完全把祝嬷嬷给忘了一样。
    柳皇后可以坐稳后位二十年,应当也不会太蠢。
    想必是已经看出来,祝嬷嬷早就靠不住了。
    那么……
    萧燕飞手里的团扇又是一顿,食指在玳瑁扇柄上来回地摩挲着,耳边听祝嬷嬷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郑姑姑,心念一动,若无其事地问道:“郑姑姑又来找过嬷嬷了?”
    “是啊。”祝嬷嬷眉心紧锁,点了点头,“昨天郑姑姑又来了,说是皇后娘娘让奴婢回一趟宫。”
    祝嬷嬷警惕地往帘子方向看了看,确定这里只有萧燕飞与知秋,这才压低声音说:“肯定是皇后娘娘知道国公府快来下聘了,又想打听姑娘的事了!”
    “皇后娘娘用心不良,心怀不轨。”
    “奴婢对姑娘绝对是一心一意,忠心耿耿,绝对不做那墙头草!”
    当初她是奉皇后之命来调教萧燕飞的,动机不纯,或者说,不怀好意才对。
    可是,姑娘却不计前嫌,对她这么好,还委以重任,这么大的侯府说交到她手里,就交到手里,那可真是推心置腹了。
    萧燕飞对着祝嬷嬷招招手,轻轻在她肩头拍了拍:“我自然是相信嬷嬷的。”
    祝嬷嬷喜形于色,接着道:“姑娘,奴婢就跟郑姑姑推托说,国公府快来下聘了,这边事情多,实在是走不开;还说万寿节那天卫国公夫人要带姑娘进宫,现在皇上病了,这万寿节可怎么办……”
    “郑姑姑告诉奴婢,皇后娘娘有意让大皇子赶紧先纳个侧妃冲喜,定下的侧妃人选是萧鸾飞。”
    “郑姑姑还说,皇上已经写好了立储诏书,就等着万寿节那天立太子。”
    萧燕飞的眸色深沉了几分,唇角抿出了一个柔美的弧度:“我是知道嬷嬷的忠心的。”
    “嬷嬷若是回宫,我也很是不舍,难得你我这般投契。”
    “奴婢不回去!”祝嬷嬷急急道。
    萧燕飞淡声道:“可是,嬷嬷是宫里的人。”
    “……”祝嬷嬷如梦初醒。
    是啊。她是宫里的奴婢,她的名字是记在宫里的花名册上。
    做人奴婢,便是一生不由人,生死只在主子的一句话之间。
    祝嬷嬷一颗心瞬间跌至谷底,整个人整个人萎靡不振。
    立秋的阳光透过湘妃竹帘的缝隙照了进来,斑驳地落在萧燕飞的脸上、身上、与手上,洁白的小手肤光胜雪。
    萧燕飞又道:“若是郑姑姑再来,嬷嬷就随她回宫一趟吧。”
    “不。”祝嬷嬷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可这个字才出口,又为难地抿住了唇。
    她若是非犟着不回宫,会不会给姑娘惹麻烦?
    皇后娘娘一怒之下迁怒到姑娘身上,那可怎么是好。
    祝嬷嬷一时有点忐忑,目光游移不定。
    不,她不想回去。
    “嬷嬷放心。”萧燕飞语声柔和地安抚着祝嬷嬷,“我这里大大小小的事,哪里离得开嬷嬷。”
    “是我需要嬷嬷回去一趟……这件事也只有嬷嬷能帮我。”
    萧燕飞一双黑亮的眼睛非常专注地看着祝嬷嬷。
    “只有奴婢能办吗?!”祝嬷嬷双眸微张,精神一振,心底油然而生一种使命感,整个人像是打了鸡血似的神采焕发。
    她忍不住就朝旁边侍候茶水的知秋望了一眼,带着几分炫耀地抬了抬下巴。
    这可是只有自己能办的差事!
    就是知秋有飞天遁地之能又如何?
    她能代自己进宫吗?
    不能。
    “好好好!”祝嬷嬷生怕萧燕飞改变主意似的,连声答应,还拍了拍胸脯担保道,“这件事就交给奴婢。”
    知秋:“……”
    萧燕飞含笑又道:“万寿节前后,我自会让嬷嬷被放出宫的,嬷嬷可愿意?”
    其实她早就有这个打算,虽然祝嬷嬷被皇后派过来的时候,动机不良,严格来说,也不是什么良善的好人。
    可现在,再要把祝嬷嬷赶回宫,等于送她去死。
    这几个月来,她也帮自己做了不少事,每件事都办得尽心尽力。萧燕飞自认做不到用完即弃。
    “真的?”祝嬷嬷惊喜地问道。
    她是宫中的奴婢,通常情况下,宫女在三十岁以前就会被放出宫,但是她二十几岁时就选择自梳留在宫里当教养嬷嬷,要等年过花甲之后才能出宫。
    那个时候,她一个无父无母、无儿无女的老婆子,根本就无处可去,就跟其他那些被放出去的嬷嬷、姑姑一样,只能在某个犄角旮旯的角落里慢慢等死,了此残生。
    若姑娘能讨了她出宫,自己就能永远留在姑娘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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