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又一视同仁地给萧燕飞的空杯子也添了酒:“我娘酿的酒好喝吧?”
    “燕燕,你要是喜欢,我把方子写给你。”
    “好啊。”萧燕飞半点没客气地应下了,“我回去可以酿给我娘和我外祖母喝。”
    一直等用过午膳,卫国公夫妇都没有出来。
    三人默契地只当不知,顾悦回了自个儿的院子,而顾非池先送萧燕飞回了葫芦胡同。
    顾非池只把她送到了大门口,没有进去坐,就骑着绝影匆匆离开了。
    即便他没说,萧燕飞心知肚明,他这般来去匆匆是为了北狄的战事。
    未时过半,正是日上中天之时,金色的阳光倾泻地洒在他身上,在那一人一马镀上一层淡淡的金粉,青年挺拔的背影是那般意气风发。
    萧燕飞一手捏着顾非池送她的那个鬼面,扬唇笑了,眉目之间,璀璨的笑意止不住地荡漾开去。
    这家伙可是很有野心的——
    开疆辟土的野心!
    直到那一人一马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知秋才开始挥鞭子赶着马车往宅子里面驶,停在了二门前。
    萧燕飞不用人扶,便自己下了马车,一眼注意到她的马车边还停了两辆陌生的马车。
    家里有客人?!
    这个念头刚冒出心头,迎面就看到五六丈外,殷婉正送了三个身穿青袍的官员往大门方向走来,言笑晏晏。
    萧燕飞瞧这几个官员眼生得很,门房的婆子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毕恭毕敬地说道:“姑娘,那是宗人府的何经历,还有两位主事大人。”
    很快,殷婉与那三个官员就走到了近前,为首的何经历客客气气地对着萧燕飞拱了拱手:“萧二姑娘,那下官这就告辞了。”
    后方另外两个主事也都是连连作揖,态度恭敬得不得了。
    三人本想告辞上马车的,不想,萧燕飞把人给唤住了:“何经历,我想从宫里要一个人。”
    何经历一愣。
    这宫中的奴婢都是上了花名册的,也不是谁想要就能要去的。
    但是——
    “那一位”很快就要坐上至尊之位了,也就意味着,这位萧二姑娘马上就会是这座皇宫的女主人了,这宫里的奴婢全都是她的。
    不过是区区一个人,就是要十个二十个,也不成问题!
    何经历笑容满面地应下了:“可以,当然可以。”
    萧燕飞笑道:“是废妃柳氏宫里的,一个姓祝的教养嬷嬷。”
    听到“废妃”这两个字,何经历面不改色,连忙应承:“一会儿下官就销了祝嬷嬷的宫籍,把文书给姑娘送来。”
    “多谢何大人了。”萧燕飞客客气气地道了谢。
    有事请人帮忙时,萧燕飞一向表现得特别温柔,特别和气。
    “不敢不敢。”何经历带着几分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
    何经历三人这才告辞,上了那两辆马车。
    在门房婆子的指引下,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驶出了殷家大门。
    殷婉被方才女儿与何经历的那番对话听懵了。
    “废妃柳氏”指的该不会是柳皇后吧?
    还有,何经历为什么要对着女儿自称“下官”?
    等殷家大门关闭,殷婉才回过神来,朝萧燕飞走近了一步,奇怪地说道:“燕儿,何经历刚才说他们是来商谈补聘礼的事,钦天监已经选定了吉日,就在六天后。”
    方才,殷婉也对着何经历三人旁敲侧击了一番,他们的态度很客气,很殷勤,却都没明说原因,只含含糊糊地说,先前国公府送来的的聘礼不合规制云云。
    可国公府的聘礼关宗人府什么事?
    就算是顾非池要封王,那也是异姓王。
    “娘,您放心,”萧燕飞亲热地挽上了娘亲的胳膊,笑了笑,宽慰她道,“宗人府送来的聘礼,您只管收下便是了。”
    “……”殷婉一头雾水地看着女儿。
    萧燕飞挽着殷婉的胳膊往回走,也没打算瞒着她娘,把今天进宫后发生的事详细地说了,其中帝后落水的事,她没亲眼看到,是顾非池出宫后告诉她的。
    殷婉听得一惊一乍,表情随着萧燕飞这一句句而精彩变化着,喃喃道:“这戏本子都不敢这么演吧?”
    顾非池竟然是先皇后留下的皇嫡子!
    这个事实震得殷婉一时心如擂鼓,血液沸腾,甚至还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手背。
    当然,殷婉也明白,既然方才宗人府的人没有把话点明,应当是这件事还没有昭告天下,知道的人还只是今天进宫赴万寿宴的那些人。
    再想到柳……柳氏居然在万寿节的这一天薨逝了,殷婉的表情复杂到几乎可以用百感交集来形容。
    “娘,走吧。”萧燕飞把宫里的事说完,就闭上了嘴,心道:自家娘今天受到的刺激已经够了,得让她先消化消化。
    她挽着殷婉的手一路往正院方向走。
    走到正院门口时,殷婉毫无预警地停下了脚步,双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欢欢喜喜地双手捧住了女儿的小手,兴奋地说道:“这么一来,你的嫁妆就能放得下了!”
    啊?萧燕飞懵懵地睁着眼,还没反应过来。
    殷婉自顾自地说着:“皇子妃的嫁妆可以有两百五十六抬,这下娘给你准备的那些东西就都能放得下了。”
    “我得去和你外祖父、外祖母说这个好消息才行,他们也给你备了好些好东西想给你当压箱底的。”
    萧燕飞:“……”
    殷婉先是拉着萧燕飞往正院里头走,可才走了两步,再次驻足,头痛地说道:“不对!”
    “那些家具是不是白量了?师傅们都已经打好了,就差上漆了。”
    “要重新打的话,我还得设法再去找找木头……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那些家具当初是按照国公府那边的屋子量的,现在女儿要嫁进宫里去了,肯定是不能用了。
    这下时间更紧张了。
    见殷婉一副伤痛脑筋的样子,萧燕飞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伏在了娘亲的肩上笑个不停。
    她的女儿可真好看!殷婉喜欢看女儿笑,爱怜地摸摸女儿的头,又摸摸女儿的小脸。
    想着女儿马上要出嫁,心里是既欢喜,又发愁,忍不住叹道:“燕儿,一入宫门深似海,娘真是担心你啊。”
    过去这十六年,她被困在侯府的高墙里,没想到她的女儿就要被困在更高的墙内,宫墙数仞高,多少红颜凋零在其中,先皇后顾明镜就是其中之一。
    “娘,我相信顾非池。”萧燕飞盯着殷婉的眼眸,柔柔地笑道。
    她的笑容如春光般,明亮而又灿烂,周遭的庭院仿佛都随着她这一笑变得更亮了。
    殷婉的目光柔软得似要滴出水来。
    她亲昵地揽着女儿,让她依偎在自己怀中,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安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是,她很快告诉自己:爹爹懂得看人,爹爹说过,阿池很好。
    那她就相信爹爹,相信自己的女儿。
    不过……
    “宗人府那边还真急啊。”殷婉一手轻抚着女儿的肩头,叹道,“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赶时间呢。”
    萧燕飞把小脸埋在了娘亲肩头,掩嘴轻笑,一双似弯月般的美目中波光潋滟。
    的确。
    宗人府这边确实很着急。
    不止是宗人府,连宗令礼亲王和内阁的阁老们也全都很急。
    好好的万寿节里,皇帝被废妃柳氏下了毒,病得更重了,命垂一线,眼瞅着就不太好了,但顾非池的大婚又绝对不能耽误。
    为今之计,宗人府只能事事抓紧,该补的补,该办的办。
    一众宗室王亲以及阁老们忙个不停,武英殿的烛火足足亮了一夜,直至天亮还没熄灭。
    第二天早朝前,一道道公文就从皇宫送出,由八百里加急送往全国各地,并且,也张贴在了京兆府大门口以及京城的四道城门口的布告栏上。
    宗人府这边还特意配了识字的秀才童生就站在公告栏边,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地向着来往的百姓们读着公文的内容,直念得嗓子都哑了,还在继续诵读着:
    “二十年前,元后顾氏于临终前诞下皇长子,皇长子体弱多病,国师紫霄道长言其天生命贵,怕压不住,便让皇上将皇长子交由卫国公抚养,取名顾非池,待大婚前方能认祖归宗……”
    布告栏周围的百姓一阵哗然,越来越多的人闻声围了过来
    皇帝的元后顾明镜薨逝不过二十年,那些年纪稍大些的百姓都是知道这位出身卫国公府的元后的。
    “卫国公世子才是大皇子?”一个中年妇人咋咋呼呼地说道。
    “我听着是这个意思。”另一个老妇重重地一拍大腿,激动地嚷嚷着,“原来是这样,顾世子是皇长子啊,那卫国公就是他的舅父了。”
    “我们隔壁村有个叫丘大山的孩子也是这样,在亲爹亲娘那里长到了三岁一直体弱多病,后来被送到了庙里请师父们养,没两年就长成了个大胖小子。十五岁还了俗,还考中了秀才呢,那可是秀才公啊。丘秀才可是隔壁村命最贵、最好的人了,现在啊,儿女双全。”
    人群中,还有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说着类似的事情。
    “我夫家姑奶奶有个一表三千里的远房侄女也是这样,是送到外祖家才养大的。”
    “像这样的孩子都是命太贵……”
    “原来大皇子是命太贵啊。”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唏嘘地叹道。
    其他人也在纷纷附和,回想着皇长子殿下最近的那些丰功伟绩,愈发觉得他确实是带天命之人,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道公文。
    那个站在公告栏边的老秀才还在对着布告栏往下念:“……皇上病重,在病榻上拟下旨意,暂由皇长子顾非池监国,内阁协助皇长子处理政务。”
    对于这些普通百姓来说,到底由谁来监国,由谁来理朝政,其实并不重要,他们也就是指望着过上天下太平的安稳日子。
    大部分人只是感慨皇帝怕是真病得不轻,也终于有人品出这道公文的古怪之处。
    “咦?皇长子点殿下为啥还姓顾?”有人疑惑地发出质疑。
    “是啊是啊。殿下现在既然认祖归宗,那不是应该改姓唐吗?”
    那些质疑声又很快被周围其他人的声音压了下去:“老大哥,这你就不懂了吧,殿下命贵,唯有改姓‘顾’,才能压一压,此生福泽绵延,利国旺民。我大景必能蒸蒸日上!”
    “是这样吗?”
    “应该是……定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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