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璃无奈,停顿良久,只能将手里的芥子戒呈给父亲看。
    “秋白师兄那日遇险,让我将这个转交那个女孩。”时璃替晏秋白分辩,“我未打开过,但能察觉,上面是一道辨析神魂气息的法术,里面应当只是秋白师兄与那女孩的旧物。”
    时鼎天面色刷变。
    快得电光火石的一瞬,时璃只觉着手指微麻。
    等她惊讶抬头,却见那芥子戒已经被攫夺到了时鼎天的手中。
    时鼎天沉冷着神色观察几息,蓦地攥拳,将那芥子戒收了起来:“这东西,秋白若问你要,你就说交给那女孩,不知去向了。”
    时璃怔住:“为什么?”
    “原因你不必管!”时鼎天沉声。
    “……”
    时璃咬唇,再忍不住恼火而委屈地盯着父亲,没有说话。
    时鼎天原本想甩手就走的,可转了一半,见时璃这般神色,他咳了声,严父的神态也维持不下去了。
    时鼎天安抚开口:“等此次事了,回了凡界,为父就与晏掌门商量,定下你与秋白的婚约,如何?”
    “——?”
    时璃一愣。
    几息后,即便是少女冷淡神色里也不由泛起赧然:“父亲,您,您怎么突然说这个。”
    “怎么,你不喜欢秋白?”
    时璃习剑,脾气也如剑直,虽薄面微红,却不自觉就昂首挺胸:“秋白师兄中天之资,足以傲雪凌霜,但从容温和,不轻视任何人,我与玄门上下年轻弟子一样对他高山仰止,自然是…喜欢的。”
    “那还说什么,等他被旁人抢去么?”
    时鼎天面上与女儿打趣。
    但说话间,他右手背在身后,握着芥子戒的五指却不由得捏紧,骨节都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
    少女握剑,微微昂首:“谁能抢,那便来抢。”
    时鼎天摇头笑了,他摆摆手:“好了。耽搁够久了,让他们准备开拔吧。看追魂所在,那魔头余孽已经出了丰州。”
    他低头,再次确认罗盘。
    “传令下去,行往甘州。”
    “是,父亲。”
    “……”
    飞鸟从他们头顶掠起,羽翼蔽过月影。
    同片青空下,遮月的鸟儿落下枝头,压得枝桠一低。
    月下的枝影晃过花树下的人。
    将人晃醒了。
    时琉躺在树下,一动未动,只眨了眨眼睛。
    如果不是头顶天光云影仍是透着幽冥的血色,那她都要以为,她已经到了个名为彼岸的地方。
    毕竟那样彻骨的冷意,她也只在南州那个石室地牢里感受过。
    可竟然,又没死?
    为什么呢。
    时琉闭上眼,去想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
    封邺捏着只剩两朵小花的短枝,问她是什么。
    她没力气张口,他却说她答对了。
    然后他……
    混着淡金色的血划过冷白腕骨,滴入黑盏瓶。极致的色差画面一瞬冲撞过时琉的脑海,像烙下了似的。
    时琉蓦地睁眼。
    她扶地坐起,转过身。
    少女没察觉,两朵成枝的小花随她转身便从她柔软的发鬓跌落,落到她身上盖着的雪白大氅上。
    像冰雪里开出了清艳的花。
    时琉只顾怔望着身后头顶。
    白衣少年正懒懒靠在花树下。
    他阖着眸,侧颜神冷。
    时琉不解地望着。
    她没见过魔,也就不知,是不是幽冥的魔都如他这样,明明行事难测,喜怒无常,安静阖着眼的时候,身上却总有种淡淡的神性。
    凡界是如何形容这种人的……
    好像是,中天之资?
    时琉第一次听这词时,还问过使婆奶奶是什么意思。
    使婆奶奶说这词由来在仙界。
    仙界五帝之一的中天帝,曾被誉为万古第一人。一身仙骨、神脉、混沌之血,却中正,宽仁,清和,倜傥洒脱。他镇守三界之门,抵御界域之战无数,是守得三界太平的第一战神,也被称作中天不灭之仙,五帝战力之巅,混沌之下第一人。
    只可惜天妒英才。
    万年前三界之战,中天帝最终还是陨落在了酆都帝的手中。
    ——那个混沌化生以来,三界至恶的魔。
    时琉正出神想着。
    她视线里,倚着花树的白衣少年忽睁开了眼。
    如霜雪拂过眉梢,神性一瞬就褪得干净。
    取而代之的,漆眸里墨色如织。他临睨着她,戏谑又冷漠的情绪就深浅地浮在他瞳深处:“难得,活了?”
    时琉默然:“你不必救我的。”
    “我救了,又如何?”
    时琉摇了摇头。
    安静几息后,她仰脸望他:“你想我做什么。”
    “?”
    酆业没有开口,长眸微微狭起。像沾了霜雪的梅花瓣落进他眼底湖心,墨色也荡开圈圈涟漪。
    魔凝她半晌,忽低眸,淡漠笑了。
    “你什么都能做?”
    “嗯。因为你救了我。”
    “好啊。”
    酆业垂手,抚过长笛,像随口一句地敷衍:“那从今日起,你就为我活着——我叫你生你便生,我叫你死你便死,如何?”
    时琉听完,认真思索,然后点头:“好。”
    少女恬静,不疑不亢。
    酆业听得抚笛的手都一停。
    一两息后,魔冷然笑了。
    他从花树前直身而起,朝西南而去,“忘记说了,”一只黑盏瓶被他随手抛出,落进少女怀里,盛着的液体在瓶中轻晃,“它不救你,只给你续命,每月须饮一次,若忘了……”
    时琉慢吞起身,跟上去,声线安静:“忘了会如何?”
    “不如何。”
    酆业走在前,冷淡声懒,也未回眸,“最多每月月圆,万魔噬心,痛个生不如死,却求死不得——”
    时琉不由僵停,仰眸看他。
    就对上魔偏回了眸,漆目低低敛着。
    眼底恶意如焰。
    “今后,自有你哭着求我的时候。”
    “……”
    时琉轻抿住唇。
    一不小心就得罪了最记仇的魔,殊为不智。
    可惜后悔也晚了。
    时琉望着酆业走去的方向,迟疑了下,还是跟上:“我们是不是在躲什么。”
    “要躲的不是我,是你。”酆业淡淡说,“时家那位家主在你神魂上下了追踪标记,我查探过,不到时日不能消除。”
    时琉瞳孔微缩,却没什么惊色:“是时家的七夜追魂术。”
    “哦,你知道?”
    “凡界很有名,我听说过。”
    “兖州有个地方,能让我们避过三日,先去那里。”
    “……”
    时琉在心底算过一遍。
    眉心轻蹙。
    然后她又算了一遍。
    确实是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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