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梦境前,我不太舒心。”魔直回身,懒懒开口,“便给她的魇魔谷撕了一条口子,放出几只伥鬼来,又缚了她的灵力,扔进了伥鬼堆里。”
    时琉:“几…只?”
    “连她这万年攒下的一半都不足,”酆业淡淡答,“不过万余而已。”
    “……”
    听着那破开结界后,荡回来的一声惨厉过一声的叫人头皮发麻的痛声。
    酆业愉悦地低眸笑了,眼底魔焰滔滔,犹如实质。
    时琉下意识低头,避开了那双头一回让她觉着不敢对视的漆眸。
    还有些运转生涩的灵力被少女微微调动,封去了一部分听声。
    等那足叫人彻夜难眠的凄声小了,时琉才松了口气,低着音问:“他是怎么得罪你了?”
    ——
    相处已久,时琉还是摸得出一点脾性。
    譬如魔虽喜怒无常,但并不会以折磨取乐,即便是恶人,他最厌麻烦,一剑剁了便是。非触及逆鳞,当不会如此。
    魔敛了笑,瞥她。
    “我不喜欢被人威胁。”酆业侧身,朝那厉声传来的浓雾走去。
    时琉也有些意外,转身跟上:“他威胁你了?”
    “未能出口。”
    “?”
    听着灵力都封不住的凄然哀鸣,时琉头一回如此同情一个为恶无数的魔:“嗯,那我们这是要去给他一个痛快吗?”
    “听听遗言,顺便,再加几只。”
    “——?”
    直等到那锁了万千伥鬼与魇魔的叶形结界前,时琉才知道,原来这在幽冥都威名赫赫的魇魔,只看外貌,却竟只是个娇弱貌美的年轻女子。
    美人落难,衣衫半褪,泪雨断了串儿似的,我见犹怜,更别说还有无数密密叫人头皮发麻的,只有魂体的狞恶伥鬼飘在半空撕咬着她的灵体。
    时琉都不忍心看。
    ——于是少女默然别开了脸。
    酆业原本停下前就冷淡瞥她,此时却是意外,而后薄唇微翘:“我以为,你会替她求情。”
    “万千伥鬼是她一人作孽,”时琉尽力闭目塞听,脸儿微白,“怨不得别人。”
    “啧。”
    酆业转回去,望着扩大的一叶界虚态里,狼狈躲避的受难美人,“既然小蝼蚁都不想替你求情,那你可以直接说遗言了。”
    “酆!业!!”
    女声更尖,也更凄厉仇怨。
    酆业瞥过她,薄唇似勾,眼神却冷过霜雪:“我对你没什么耐心。一句话,说完便可以死了。”
    “!!”
    近乎怨毒的眼神里,魇魔张口,声音嘶哑破落:“罗酆石现在何处,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
    天地倏寂。
    某一瞬息,时琉忽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她睁开眼,看见了一片血色蔓延天际的旷野,无数白骨与血肉支离,尸骨洪流如渊如海,森然覆盖整个大地。
    苍穹泣泪,无尽血色长天在下一场金色的雨。
    只那一息。
    时琉冷得厉害,无声抖了下,眼睫跟着轻阖。
    于是分辨不清是错觉还是真实的——漫天血色金雨蓦然一震,悉数收拢,归入酆业身后的阴翳。
    滔天的魔息平复。
    酆业起手,轻轻一挥,一叶界带着无尽伥鬼缩小,最后归为一片叶子的模样,系在他笛骨尾端。
    魇魔摔在地上,苍白佝偻,苟延残喘。
    “说。”
    魔平静。
    可时琉知道,这是从相识以来,魔最不平静最可怕最不可触及的一次。
    以前无数次相加,也不抵这一次。
    ——
    魔视天檀木这第一造化神木都稀松平常。
    罗峰石?萝锋石?
    那个什么石,又会是什么骇世听闻的神物?
    时琉正想着,就听见魇魔嘶哑又快意地笑了,她从地上艰难撑起半身,怨毒如跗骨之蛆的眼神攀上冷若清月寒凌霜雪的白衣。
    她低嘶着声——
    “玄门镇宗之宝,其名,罗酆。”
    “……”
    魔阖上眼。
    一息,天地俱暗。
    ——
    魇魔谷外。
    “看来,魇魔谷正式闭谷了。”
    望着风云涌动天色忽暗的魇魔谷上空,时家一位耆老感慨。
    站在时家队伍最前,时鼎天独身望着魇魔谷唯一的出入口,眼神晦暗难明。
    在他虚握的掌中,一只芥子戒正安静躺着。
    从“追魂”过了七夜而消失在魇魔谷中之后,时鼎天便一直站在这里,几个时辰了,每一个出谷的修者都从他身旁走过。
    而芥子戒从未亮起。
    ……不是什么意外的结果。
    魇魔谷这等险地本就是九死一生,即便是两大仙门乃至他时家的精英弟子,也不敢说进出无虞。
    更何况是那个根本不能修炼的废体。
    “父亲?”
    ……不意外,也就没什么好遗憾的。
    “父亲?”
    ……死在魇魔谷中,总好过——
    “父亲!”
    一个面带惊异的少女出现在时鼎天失神的视线里。
    他兀地惊眸,回了神:“阿璃?”
    “父亲,您这是怎么了?”时璃不解地看他,“是有什么事情吗?”
    “无碍。”
    时鼎天垂手,将芥子戒垂藏袖中,“出什么事情了。”
    “没有,只是四长老遣我来问您一句,入谷的时家子弟都已清点过了,若是无事,我们是否准备启程回去?”
    时鼎天下意识:“再等等。”
    “人已到齐,父亲还等什么?”
    “……”
    时鼎天沉默。
    是啊,还等什么。
    他的女儿早便死了,那个只是被蛊惑的魔头余孽,误入歧途,不知悔改,最终行将踏错,这才落得个尸骨全无的下场。
    虽费周折,但保全了他时家清名,他半点不悔。
    “吩咐弟子们,启程返界。”
    “是。”
    时鼎天转身,独自走向时家队伍。
    行过礼的时璃直回来,下意识地多望了眼那个伟岸背影。
    她直如薄剑的眉微微褶了下。
    父亲的头发,怎么好像又白了一分?
    “……”
    时璃未来得及仔细分辨,忽然瞥见,父亲的前路,空阔宽途上多了一道身影。
    玄门惯例的月白长袍,束君子冠,温润端方,像块无棱无角的稀世宝玉。
    可温润之下,剑意凌厉,敢问天听。
    ——除了玄门第一公子,自然没有旁人。
    “时家主。”晏秋白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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