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天生剑骨,也最爱剑道,她曾慕名、曾渴求,曾在剑冢里血洒也未能求得的剑,和它曾经的主人的垂青——
    她所得到的、所未能得到的一切,面前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女,却都轻易便得到了。
    难道这就是她注定的结局?
    时璃面上第一次显出有些痛苦的神色。
    即便是她被师父亲手锁入那困仙阵时,或是费尽气力、宁受反噬也要从那困仙阵中狼狈脱出时,也不曾像此刻这样痛苦。
    气血翻涌,时璃只觉喉中涌起血腥气。
    她睁眼看向前方。
    二十丈外。
    没比她状态好到哪儿去的少女同样面色苍白,却依然眼神乌黑而执着地站着。
    时璃知道,方才那一剑,封十六所受的反噬和内伤绝不比她轻。事实上,以对方境界修为,还能站在她面前,她已经有些佩服了。
    若放于同样的修为境地,时璃知道自己绝不是对方的对手。
    但她不会放弃。
    她亦是玄门弟子,亦是宗主门徒,亦是化境之下,她便有资格角逐这道门头魁——在这个名为封十六的师妹真正追上她以前,她的骄傲也绝不容许她将头魁拱手相让。
    便如星台之上,她对晏秋白所说——
    叫她来夺!而非她让!
    时璃想着,再次起剑,立于身前。
    剑势将起之前,时璃略作停顿,抬眼望向对面:“这最后一剑,也是我最强一剑,名为斩魔。此剑若出,即便结界防护,你也恐有重伤之险——你确定要接吗?”
    时琉平复气血,苍白而安静地抬眸:“道门大比,我一定要赢。”
    “好,请接剑。”
    “……”
    结界之内,风云忽起。
    而结界外的主看台上,面色沉重的晏归一眉峰骤拧:“时璃。”
    那一剑声势浩大,即便隔着结界,袁沧浪等长老也面色微异。
    “这一剑,似乎并非宗内各峰的藏书阁所录啊?”袁沧浪迟疑,“掌门,是不是应该叫停了?”
    “停不了。”晏归一慢慢叹气,阖目,“此剑既出,非伤无回。”
    袁沧浪急了:“那十六——”
    “有结界阵法的防护在,不会有什么大碍。”晏归一重新睁眼,情绪也已压回去,“一个重伤,一个反噬,是该叫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受些挫折才行。”
    晏归一话声未落,结界中却再起剧变——
    风云大势之下,时琉同样立起断剑。
    察觉到那与第二剑仍不相同的气机,时璃面色微异:“小师叔祖的问天剑,竟还不是你的最终底牌?”
    “我与你不同。”时琉轻声。
    她一路行来,没有父师庇佑、没有族人捧护、没有世人爱戴,只有一位救了她、却告诉她蝼蚁于他无用的魔。
    时琉抬眸:“所以,我的底牌只会是我自己。”
    “这道剑意,是我在几个月前,偶然所悟。”
    “剑名,同归。”
    话声落时,断相思清鸣暴起,裹挟风云,轰然而至——
    “砰!!”
    无尽翻滚的气机相撞。
    下一息,结界光罩骤然碎裂,如无数金光四散迸射!
    看台之上惊呼一片,纷纷蹿躲。
    “自创剑法!”
    “天境之剑,怎会如此恐怖?!”
    “擂台!擂台没了!”
    “这哪是同门比斗,这是不要命的打法啊!?”
    “人呢,两位仙子还活着吗?”
    “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呢,没见玄门掌门和长老们都在,怎么可能放任这样的仙才出事?”
    “……”
    众人议论声里,主擂台区域的烟尘也终于消散,已然被庞大气机相撞而震得粉碎的擂台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而碎石间,两道狼狈身影现出。
    时璃面如金纸,震撼而不可置信:“…自创剑法?”
    在她对面。
    一身衣裙褴褛的少女拄着断剑,单膝跪地,青白衣衫藏不住数处长伤,鲜血几乎染红了半副衣袍。
    时琉咳出了憋着的最后一口血,仰面。
    少女始终清丽平静的面庞上,终于勾起了一丝浅笑:“道门大比,我赢了。”
    “……是。”
    时璃声音颤栗:“三剑已尽,你赢了。但我不懂为什么,我所掌握的剑法同样不在百数之下,我比你入修行要早得多,我……”
    “原因很简单啊。”
    时琉轻声,沉沉的眼皮轻颤着,低下去。
    声音也犹如梦呓。
    “我已死过一次。死无可惧。”
    反正世上再无留恋。
    那夜后山瀑布下,她便想好了。
    来日不得罗酆,她此心送他。
    来日若得罗酆,她欠玄门无尽,便拿此命去抵。
    这恩,还他了。
    她与这世上也再无干系。
    “——”
    少女阖目。
    她扶剑倒下。
    “十六!”
    主理台上,晏秋白面色沉冷,终于再不顾礼程规矩,纵身而下,直入碎石废墟。他到了倒地的时琉面前,单膝跪地,将人抱起。
    “道门大比结束。”
    晏秋白清声寒彻,长眸低敛,身影须臾便在百丈之外——
    “头魁,玄门、封十六。”
    “时璃擅闯大比、破坏规程、伤及同门,罚入后山,洗练池幽闭思过三月,不得容情!”
    “……”
    碎石之间,望着那道决然远去的背影,时璃面如金纸,到底还是没能抑下,咳出了一口鲜红的血。
    场中一息数变,看台上玄门之外的仙门和时家来客都有些回不过神了。
    而玄门区域。
    望着下面两走一留的场面,长老们也表情古怪各异,纷纷望向正中为首的晏归一。
    人头间,有人打了个酒嗝。
    “哎呀……三位天骄,配不平,果然要出点问题的……这下全天下都要知道,玄门与时家的亲事,结不成啦……”
    “兰师妹,你又喝多了,快别说了。”
    “不说就不说……哎,你们谁见我带来的,那只烧焦了的狗子了?”
    “?”
    四爪火云纹的狗子,狡彘,此刻正被提在最远处的看台的一角。
    酆业冷冷抬眼,望着天边那道已经快要消失的人影,眸里墨海翻涌。
    狡彘状如僵犬,一动不动地缩着爪子:“主,主人,我真的忘,忘了。小蝼蚁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
    酆业无声站了许久。
    直等到抱着时琉的那道身影消失,酆业眼神微抬,瞥到那将落山的金轮之上。
    他眼神微晃。
    “今日十五。”
    狡彘:“啊?”
    “她重伤至此,月圆之夜血咒爆发,足够叫她痛得失了神智。”
    狡彘一颤,缩了缩脖子:“那、那怎么办?”
    “办什么。”
    酆业冷淡转回,忽地笑了,凉森森地落下漆眸:“既有她的师兄照料,难道还要劳烦我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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