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荣面露难色:“这我也不清楚,她平时除了吩咐我们干活,就是窝在自己的阁楼里不出来。不过……”,他顿了顿,回忆道:“我有一回晚上从她门前经过,好像听见她在里头说话。”
    “她一个人住?”
    春荣十分肯定:“对,我前月来的,没见过其他人。”
    见时霁往前边有铁锹声的方向望了望,没回应他,春荣又急急强调:“仙君,我可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若是出去,一定得带上我。”
    时霁只道了声知道了,微不可闻地摸了摸怀里的东西,神色如常,这一副端方君子,风姿澹澹的模样,看着十分安稳可靠。
    “行,那我不打扰你干活了,你可千万要仔细点。她晚点会亲自来检查,若是发现你偷懒,你可是要挨罚的。”春荣得了他的应诺,这才离开。
    春荣走后,时霁顺着声音往里头走去。穿过几道小路和高树,远远便见一个一个小半人高的小土堆,坑里有人一铲一铲地往外倒土,十分卖力。
    时霁站在坑口,捏了一颗清心丹化开,灵气覆在那吭哧吭哧干着活的宋辰脑袋上。过了片刻,终于没人再往土堆里加土了。
    宋辰灰头土脸地爬出坑来。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他看着自己挖的快到他腰上的土堆,简直不敢置信。
    时霁掏出一瓶丹药丢到他怀里,“你去喂其他人吃下,一会没人了,就去林子的出口那等着。”
    “替我看着翠翠。”他将许幻竹捧着递过去。
    许幻竹扇了扇翅膀,想跟上去。谁料时霁直接在她后颈上一点,她便躺倒在时霁手心里。
    宋辰缓过些劲来,接过许幻竹对他叮嘱道:“你可千万小心些。”
    戚葭今日白得了七个劳动力,这修士的力气和精气神比那些精怪要充沛许多。她呆在阁楼里,盘算着,不出几日,她标记的那些点应该都能挖完。她就不信,她挖穿了这老树的老穴,还找不到玄璃石。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余光照进屋子里来,显得一切都带上几分温柔的暖意。
    她心情好起来,推了门往外走。
    踩着一地黄昏影,戚葭步履轻快,不如就去看看今日那几个修士活干得怎么样了。
    还没走出回廊,春荣急匆匆地跑来传信。
    “主人,后来的那个修士好像挖到您要的东西了。”
    “当真?快带进来!”
    第18章
    时霁到戚葭的房间时,她正倚在窗前,一双素手如飞燕般在空中流转穿梭,神色认真地编着一条七彩的手绳。
    绳子编了大半,还剩最后的一个尾结。
    听了动静,她放下手绳,款款走来。
    戚葭伸出手,眼睛仍是笑盈盈的,可语气冰冷,不带波澜,只简单四个字:“东西拿来。”
    来这青云秘境之中,在这棵大树下窝了许久,她为的就是这个东西。
    房里门窗紧闭,没有一丝风进来,空气中隐隐散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时霁后退半步,“你将你抓来的修士精怪都放了,我便将东西给你。”
    戚葭闻言突然笑了笑,又换上晨间那一副柔情似水的情态,“能逃过我的琴音,看来你还有几分本事”,她故作思量,缓缓开口:“这样吧,你先把东西给我看看,如果是我在找的东西,我立马放了你们,绝无二话。”
    “先放人。”戚葭哄了半天,时霁仍如一尊镌刻了眉目,无甚表情的玉石,语气冷漠,不容商量。
    带着闷热温湿气的房内忽地闪过一阵风,一只冰凉的手掐上时霁的脖子,长长的指甲抵着他的一根血管,似要嵌进肉里。
    桌子上的东西瞬间被扫落,一只茶盏骨碌碌地滚到时霁脚边,发出一阵叮当脆响。
    戚葭欺身而近,笑声里带着蔑视,“年轻人,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你是在跟我谈条件?”
    时霁拨开她禁锢在颈间的手,视线若有若无地朝屋子里隔着的一面桃花屏风的后面望去,“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毕竟我年轻力壮,无病无痛”,他忽然顿住,沉吟了几息才道:“我等得起,可有人不一定等得起。”
    接着伸出手,把玩似的摩挲着手里的东西,从他指缝中透出一点点流光溢彩的颜色,和窗纸里射下的昏黄暖光映照在一起,叫人一瞬挪不开眼。
    戚葭好似被兜头朝她泼了一盆冷水,身上那股凌人的嚣张气焰倏地落下来。
    她往前一步,时霁握着那石头的手就越紧一分,他若再用上几分力气,只怕石头要被他捏个粉碎。
    她好似被踩了尾巴,面上虽气急败坏,但最后仍然妥协:“好,好,可若我放了人,到时候你不给东西怎么办?”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外头似有霞光,落在屋里的光影带上些橙红色,透过那面桃花屏风,描摹出一道孱弱的人影。时霁望着那人影,有商有量地开口:“那不如这样,你把你的狐铃给我,我把石头给你。”
    每一只狐狸成年后都会结出一只狐铃,狐狸的修为越高,狐铃的铃声便越清越。
    狐族重恩,狐狸若是受了他人的恩惠,便会将这狐铃赠与他。
    而持有狐铃的人,便是狐狸的恩人,狐狸不得伤害他,不得欺骗他,不得使他陷入险境。每一只狐铃可摇响三次,每一次铃声响起,狐狸便要出现,实现恩人的一个愿望。
    戚葭意识到,这个外表看着清风朗月,一身正气的年轻修士,实则黑心黑肝,剑戟深深。连她这只千年狐狸精都在他面前败下阵来。
    屏风后的人影微不可闻地轻颤着,戚葭紧着一颗心,终于顾不得再与时霁周旋。缓缓伏在地上,裙角处渐渐被七只尾巴撑开。
    一道银光一闪而过,一只七尾银狐抖了抖尾巴站起身。
    狐狸走到他跟前,蹭了蹭他的衣摆。
    时霁蹲下,他伸出手,狐狸张嘴吐出一枚小小的银铃铛。
    接着两只软乎乎的狐狸爪子伸出来,十分费劲地举到他眼下。
    时霁见状轻笑一声,将手里握着的玄璃石高高抛下,砸到狐狸的软爪上。
    狐狸抱着石头,被砸地往后退了几步,又很快稳住了身形,紧紧抱着那块玄璃石。
    时霁拿了铃铛,也不再与她废话,利落地转身离开。
    屋门打开,玄衣少年背负一地金光,衣角猎猎,往更明亮的地方走去。
    戚葭缓缓站起来,她突然在想,他这样冷心冷情,城府深沉的人,日后遇见喜欢的女子,会不会也像她一样,只要那人平安康健,便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
    屋外涌进一股冷风。
    阿玉吹不得风。
    戚葭攥着石头,上前两步正要把门关上。那少年去而复返,一只手横在门上。
    他推了门,自顾自走到窗前。
    戚葭敢怒不敢言,默默跟在他身后。
    “这是什么?”时霁手指扣了扣桌面,指着妆台上那只未编完的手绳问道。
    “这是七彩缕,是用我们的狐狸毛搓成的长线编织而成的。戴上它便能驱秽避祟,长安长宁。”
    时霁屋主人一般开口:“你坐下,把它编完。”
    戚葭只得坐下继续去编那手绳。
    那人负着手,站在窗前,玉像大佛一般。
    “这么长可以了,直接收尾吧。
    对了,后头这个穗结,用翠色的。”
    “您看这样成不成?”戚葭将最后的结打上,拉紧,双手举过递了过去。
    时霁捏着那手绳的一角,轻飘飘回道:“辛苦。”
    接着便大步一迈,又出了门去。
    戚葭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拿着玄璃石往屏风后边走去。
    时霁如约来林子出口处找另外的几人时,天色已大黑。
    林中风吹树动,冷冷肃肃。
    “时霁,你可算来了。”宋辰远远地朝他招手。
    其余人也跟着迎上来,纷纷问他有没有受伤。
    他其实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场景,只是淡淡摇头,越过宋辰伸出的想要拥抱的双手,从他肩头一把将许幻竹拔起,搭在自己肩上。
    这逆徒今日狗胆包天,还将自己敲晕了,许幻竹一想到这儿就浑身不痛快,此时站在时霁肩上,也高扬着鸟头,不肯看他一眼。
    “我们往前走,秘境的马上就要开了。”
    月光照着一丛细长的人影,悄然落在地面上。风吹草动,人影也跟着晃动。
    “跟你们说,我今日挖的那个地洞啊,都快到我的腰了。”
    “这有什么,我挖的那个还到我的肩了呢。”
    “你也不看看你多高,我多高。”
    “你也不看看你力气多大,我力气多大。”
    一行人往林子外走去,有人争论着微不足道的小事,有人发着欢笑。热闹欢腾的声音像影子一样,渐渐被拉远。
    时霁肩上顶着一只十分神气的鸟,静静走在前面,冷硬的眉目也罕见地沾染上几分鲜活的生气。
    路途虽暗,时不时有冷风吹袭而来,但少年人聚在一起,好像比较容易等得到天明。
    青云秘境的出口甫一打开,许幻竹就找机会溜了。
    这几日跟着他们在秘境里四下奔波,简直没睡过一个好觉。
    此时躺在房里的大床上,她满意地抱着枕头四下翻滚,最终发出长长的一声喟叹。
    “许幻竹、许幻竹。”翠翠在笼子里扑腾着翅膀,有些激动。
    也是,毕竟好几日没见了,肯定饿坏了。
    许幻竹跻拉着鞋子走到鸟笼前,往它的鸟笼里放了些谷子。
    翠翠低头啄起谷子来,鸟喙钉在托子上,打桩似的,‘登登登’敲个不停。
    许幻竹嫌弃道:“能不能有点吃相?我昨日吃兔肉的时候,可比你斯文多了。”
    回应她的只有又一阵‘登登登’的敲击声。
    “许仙长,你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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