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炎放软了身段:“小叔父,你就融通这一次嘛,我进了白鹭书院,一定好好念书,绝不会给小叔你丢脸,行不行啦?”
    “烧饼只吃中间的?”顾世安道。
    “不会了,”顾思炎态度极好:“以后全都吃了。”
    “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顾世安又道。
    “我以后比鸡起的还早。”顾思炎指天发誓。
    “天天看话本子?”顾世安再道。
    “都烧了,”顾思炎道:“除了四书五经都不看了。”
    顾世安:“你说得真好听。”
    顾思炎:“做不到就让大黄下个崽儿。”
    大黄一只黄澄澄的橘猫吓得两颗蛋蛋凉风飕飕,四个爪子打滑逃走了。
    喵喵喵,为什么小主人要拿它起誓,它很乖的好不好。
    都拿大黄起誓了,姑且信他一次吧。
    顾世安叹口气:“去兑12两银子,明天自个儿去书院报到。”
    “得嘞。”顾思炎听见有学上了,一蹦老高,回屋收拾东西去了。
    “臭小子。”顾世安仰头喝了口酒,内心狂喜,压着声音笑得几乎呛住:“大哥,我终于等到小炎要上学了。”
    祖宗显灵,这孩子终于还是入了他的彀中!
    不要说一年12两银子,就是24两,他都乐意花这个钱。
    又一次觉得收了卫景平这孩子进书院太值了,一下子就把他老顾家的顽疾解决了。
    翌日。
    白鹭书院的百灵鸟潘逍又有的忙活了,到处散布新来了个顾饼圈,蒙童们炸了窝,下课后叽叽喳喳议论了半天,个个翘首以盼,等着顾思炎带他们开启新鲜的淘气法。
    顾饼圈顾思炎进入白鹭书院念书,总算暂时让卫景平凉快了些,盖过了他的风头。
    卫景平知道顾思炎,他对这孩子印象十足地深刻。半年前在繁楼,就是这孩子一次叫了五六个胡麻饼,只啃中间那块带芝麻的,一会儿就咬出一盘子面包圈。顾世安为了教育他,当着一繁楼人的面,把“饼圈”一个个吃进了肚子了。
    这主儿,是玩烦了?来自家小叔的白鹭书院体验人生了吗。
    不过还没等来顾思炎兴风作浪,却猝不及防地等来了顾世安抽风。顾夫子每天头一个到书院,从不闲着,不是随机抽蒙童去查问背书情况,就是抓人去他白鹭书院的藏书阁里习字,要不就到处巡视,一旦见到不认真学习的,就严厉批评,甚至还亲自动手拿戒尺打手板,一时风声鹤唳,小小的蒙童们个个都绷紧了神经,谁都不敢撺掇着让顾思炎带头搞事情了。
    七月的前一天,蒙童们最后一次在书院制消暑冰饮,轮到到给顾世安那一份,纷纷推诿,谁都不想去触霉头,就把这份“重任”交给了卫景平。
    卫景平托着乳糖真雪去找顾世安,到了他的三间瓦房前,门扉虚掩,里面传来不轻不重的叹息声,看来人在家中。
    “顾夫子。”他叩了叩门,轻声喊道。
    无人应答。
    “顾先生。”卫景平拔高了声音。
    依旧无人应答。
    卫景平:“……”
    他朗声道:“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有兔斯首,燔之炮之。君子有酒,酌言酬之。1”
    一吆喝好喝的好吃的来了,他就不信顾世安不动心。烤兔头是没有的,先把人骗出来再说,大不了被他骂一顿嘛。
    顾世安这人,他算是看明白了,是个资深老饕吃货,你说吃的他必然有回应,卫景平这是投其所好。
    果然,话音落地才那么一转眼,就听到了顾世安的声音:“进来。”
    见了他只乜了一眼卫景平手里的东西上来就问:“你背熟《诗经》了多长时间?”
    卫景平:“……”
    他昨天才把《诗经》完整地背下来。没想到顾世安的耳报神这么敬业,今天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去。
    “我通常多读几遍多抄写几遍就能背诵下来。”卫景平道。
    其实在他这儿,不说过目不忘吧,最多三遍,他就能清晰地记住一本书的内容。
    顾世安目光微凝滞,似乎有些失望:“这么说,你并不能过目不忘?”
    外头都说他破格收的学生卫景平是个神童,能过目不忘。
    卫景平撩起眼帘,微微含笑道:“勤能补拙嘛。”
    顾世安:“……”
    去他的“勤能补拙”,他从来没看见这小子放了学在书院多停留一会儿半会儿的,还捣鼓这个捣鼓那个,他总觉得卫景平没跟他说实话。
    “可理解意思?”顾世安又问。
    卫景平故意答:“死记硬背罢了,算不上入脑入心。”
    就算是破格进了书院,他也不愿意让顾世安给他带上神童的光环,他是奔着省钱来的,不是出名。
    小小年纪就捧个神童的名声把自己高高放上去,以后高开低走掉下来那得摔得多痛啊!
    他不。
    “罢了,你去吧。”顾世安头疼地道。
    当资质超然的孩子收进来叫他连个响儿都听不到,他还怎么好意思问下一拨学生要束脩银子呢。
    气闷一阵犹不放心,顾世安又叫住他问了句:“字练得怎样了?”
    “在临摹柳体。”卫景平回道。
    “上大人”那一口溜终于写完了,程青说他进步很大,又给了他一本字帖,让他拿去临摹。
    顾世安点点头,又道:“学过韵了吗?”
    “夫子您前几天刚讲过。”这是问作诗的,顾世安前几天授课的时候讲了五言诗,卫景平记得清楚:“学生都记了笔记,回家有复习。”
    “学诗不能光靠先生授课,”顾世安思索着道:“要时时留心,多琢磨。今上恩科取士不仅看重文章,还好唐宋,文章之外,殿试还要问诗作对子,别的地方的私塾,学生入门不久就是要学作诗的。”
    一旦读熟了“三百千”,就要尝试着引导蒙童去吟诗作对了。
    卫景平心中叫苦不已:“……”
    他明明是跟着白鹭书院的授课节奏走的,为何夫子们都要他提前抢跑卷起来呢,上次温之雨直接问他四书五经读到哪儿了,这不,顾世安又明里暗里要他立刻马上抓紧学作诗,一个两个都这么急吼吼的。
    卫景平一直觉得,八股文章还能按着套路勉强学上一学,作诗要有情怀有天赋,这两样他哪一样都没有,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不过他又想着,只要学好做八股文通过乡试考个举人,会试中不中的又有什么关系。他哪儿想过那么大的事。
    心态先这么一摆烂又释然了。
    “学生‘三千百’尚且没仔细读完。”卫景平苦着脸道。
    他后悔了,就不该来顾世安面前晃,叫他看见自己。
    顾世安道:“作诗和读多少本关系不大。”
    卫景平:“……”
    “学生或许不擅长作诗。”他心虚地道。
    他一个当了一世说大白话只会“卧槽”“牛哇”的小老百姓,忽然说要他从事作诗这么高级的活动,能莽着上吗?
    作者有话说:
    1出自《诗经》。
    第33章 论张九龄与贺知章诗
    ◎敢情顾世安要把他培养成县试的头一名案首啊?◎
    顾世安面如沉水:“作诗, 你非学不可。”
    卫景平:“……”
    哎哎,顾财迷, 你这没商量的口气有点败好感哦。
    “先生说的我记下了, ”他没什么底气地道:“学生留心慢慢琢磨。”
    顾世安今天好兴致,都聊到这里了还没打算放过他,又问:“作诗,该学谁?”
    卫景平又卡壳了:“……”
    《旧唐书》中记载, 白居易白大诗人认为:“举才选士之法, 自汉策贤良, 隋加诗赋。”说是科举自隋朝开始加进去一项作诗, 然而隋代科举并不怎么成规模, 所以真正考诗赋,是从唐代开始的。
    唐代的科举考试加入了试诗贴, 这是科举专用的说法,抑或称之为“赋得体”, 是标准的律诗, 其诗大都为五言四韵、六韵或者八韵的排律, 以古人诗句或成语为题, 冠以“赋得”二字,并限韵脚。
    科考的时候律诗都要选韵, 规矩和讲究很多,重重限制之下,出彩或是所以流传下来的不多,卫景平只记得钱起有两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看, 连唐朝科举上的诗都传不下来, 说明唐朝的文人在科举中作诗也不是那么有灵感的,说不定像八股文一样,只在意套路了。
    独属我大唐的科举中以诗文取士,大唐的名家诗人之中张九龄和贺知章中过状元,想来这二位先贤是上佳之选,卫景平慢吞吞地答道:“学生有意学张九龄与贺知章。”
    顾世安道:“张相诗风清淡,一扫六朝绮靡诗风,语言以素练质朴取胜,寄意深远,可学。”
    卫景平以为他这回总没问题了吧,说了这半天也该口渴了打发他走找点水喝什么的,谁知道顾世安还在滔滔不绝:“贺诗洒脱豁达,可先学。”
    先学贺知章,后学张九龄。
    卫景平:“……“
    这学谁的诗还要有个先后次序,真臭讲究。
    转念一想,上辈子所受过的系统的语文教育,似乎也是从贺诗开始的,比如小低年级的《咏柳》《回乡偶书》,大概到了高中才开始学张诗“海上升明月”这样的,这才信服了:“学生明白。”
    抬脚要告辞,他又站住问了顾世安一个问题:“先生说过今上好唐宋,取士时看重诗文,那院试乡试的主考官呢?”
    会不会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到时候变相地搞成以诗文取秀才举人吧。
    药丸。
    顾世安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在你三年之后县试应试之前,总要有一两首让人称道的诗在士子中流传出去,这样才能更稳妥地考中案首。”
    譬如两个人的试卷评分一样,分不出伯仲,这时候以什么定案首呢?
    自然就看谁的名气更大了。
    卫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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