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见到吴耕顺徘徊在门外。
    事情不是因为吴耕顺而起,是乔丽派的杀手。
    吴耕顺最近学了股票知识,处于入门阶段,小小耍了几次,连连亏钱。他正要登门拜访彭安。他还没到呢,他的人却死在彭安的楼上。
    其中一个巡捕认得,死者是船运公司的人。
    吴耕顺和巡捕撞了个正着。对着那一具尸体,他不得不承认:“他是我公司的。但他下了班,我管不住他晚上去哪。”
    吴耕顺回家,满是不快。
    乔丽一口咬定彭安有鬼,她说:“彭安身边的女人名叫陆姩,也是和云门关系密切的女人。”
    吴耕顺:“要说关系密切,这个彭安和达官贵人都有来往。从前的云门很风光,彭安贪财,肯定去抱大腿。我说小丽啊,做事不能太固执,人的本性是墙头草,环境不一样,观念不一样。”
    乔丽:“你不是说,如果拉拢不了彭安,就把他杀掉吗?”
    吴耕顺:“我的饵还没放,你就派人去杀,现在闹到巡捕房了。”
    乔丽:“我看你是陷进股票里,分不清东西南北。股票不就跟进赌场一样,输的比赢的多。”
    吴耕顺:“彭安却赢的比输的多,人家有真本事。”
    乔丽能指使的人就几个,她无法调遣吴耕顺的人马去围剿彭安。那天晚上死了一个,她觉得自己损失一名大将。
    乔丽:“你信我,他肯定跟抗日分子有勾结。”
    吴耕顺:“他还跟日本商人有勾结呢。我问过了,他和日本贸易公司有合作。你别天天疑神疑鬼的,拿你在香港的经历给人扣帽子。”
    乔丽中午饭也不吃了,一个人出门。
    保镖要跟着。
    她冷笑:“我就算死在外头,吴老板也不稀罕。”她叫了一辆黄包车。
    到了商场门口。
    “乔丽。”有人大声喊她。
    乔丽怔了。
    钱进满脸激动:“乔丽,真的是你!”
    她上上下下打量他:“你不是去东五山了吗?哦,东五山被毁了,你逃出来了吧。”
    从前的乔丽是个大小姐,钱进觉得现在的她更富贵。而他没了从前的自信,整个人变得畏缩,和她的对比十分强烈。“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你变成这么个寒酸样,我都认不出来了。”
    钱进讪讪一笑:“乔丽,我想跟你聊一聊。”
    钱进虽然比不上彭安、张巡捕的样貌,但也是个清秀小伙子。乔丽笑了一下:“去吃饭吧。”她指向路口的西餐厅。
    钱进下意识地捂了捂自己的钱包,脑袋向下点着:“去吧。”
    “你请客。”
    “当然。”
    包厢里,乔丽坐下的第一句话就是:“恍若隔世。”
    钱进没有叙旧的心情,他开门见山:“乔丽,我想问你,去年上海出了一个案子,有一个女人穿着你的旗袍死在荒野。”
    乔丽眼神冰凉:“你是为这件事来的?”
    钱进很诚实地点了头。
    她冷笑:“我当初怎么喜欢上你这个男人?”
    “你和我的事过去了,再说了,你已经结婚了。”
    “那你就别坐在这里跟我吃饭。”
    “我就是问那件事儿,她是谁?她为什么穿了你的旗袍?”
    “巡捕已经问过我了,死的人叫樊秋灵对吧?”
    钱进连连点头。
    乔丽却住口了。
    钱进追问。
    她不紧不慢,等到服务员过来上了两杯酒。她端起酒,灌了半杯,眉宇间突然恶毒:“好久以前的案子吧?上海死的人那么多,你偏偏揪着这个不放?”
    “到底怎么回事?”
    “钱进,你是不是怀疑我?”乔丽又喝一口,杯子就空了。
    见对面的男人愣着不动,她又把他那一杯酒端了过来。
    两杯酒下肚,胃里烧得疼。
    乔丽在吴耕顺那里受了气,没处发泄。现在又发现钱进心心念念樊秋灵,她又重复说:“我当初怎么喜欢上你这个男人?”
    “乔丽,不用纠结你我之间的事。我要破案。”
    “破不了案。”乔丽站起来,“我不怕告诉你,钱进,樊秋灵是因为你才死的。”
    钱进面上有恐慌。
    “对,我结婚了。我那个丈夫又蠢又丑,我受够了,要离家出走,我父亲不准。我想到了金蝉脱壳,让樊秋灵穿着我的旗袍去死,大家就会以为那个是我。”乔丽当时在尸体下放了一张钱进当掮客时的电话号码。
    如果钱进以为她死了,应该会内疚。她就是要让他后悔莫及。
    她现在知道了,原来钱进没有后悔。
    “我跟樊秋灵说,我没读过书,特别向往女学生的裙子。”乔丽笑容夸张,“她太蠢了,立即要跟我换衣服。”
    钱进怀疑过乔丽是凶手,但没想到她这么自然地说出来,轻松得仿佛说的不是一条人命。他撑住桌子站起来,摇摇欲坠:“你就因为这个杀她?”
    “那个女人是抗日社团的人,我受过日本人的恩惠,只好杀了她。当然,最关键还是因为你。钱进,你居然喜欢她那样的蠢女人。樊秋灵因你而死,你是凶手!”
    钱进拽过乔丽的衣领,涨红了脸。
    她一点都不慌:“你要想清楚,我的靠山是日本人,如果我死了,你会死,你家人也会受牵连。”
    他想起家中的老人、父母,他的手指攥得泛白,松开了她:“我去报警。”
    乔丽:“刚才的话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巡捕可听不见。”
    服务员再来上菜,包厢里只剩下一个莫名流着泪的男人。
    女人已经离开。
    *
    虽然吴耕顺想要拉拢彭安,可是,乔丽天天在他耳边吹枕边风。
    吴耕顺从股票热里回过神,彭安是可疑。于是,吴耕顺四处派人搜查彭安的下落。
    *
    彭安和陆姩住在市集的一个小公寓。
    彭安黏着胡子,戴着一顶礼帽出门。
    陆姩拿笔画了几道皱纹。
    彭安说:“别把自己画太老,邻居王太太又要嘴碎你是老牛吃嫩草。”
    陆姩在眼角点上一颗黑痣。
    王太太昨天说:“这叫泪痣,男人娶这样的太太不吉利。”要不是陆姩凉飕飕的眼神镇场,王太太下一句就要给彭安说媒了。
    陆姩哼笑:“她们羡慕我嫁了一个彬彬有礼的男人。”她的脸颊有几粒小小的麻子。
    彭安的手指按上去:“明天出门你能照样点在同一个位置?”
    “明天多点几颗,表示又长多了。”
    他摘下帽子:“不如你给我的额上画几道皱纹,这样和你更般配。”
    陆姩真的就上手了,胡乱勾勒几笔。
    公寓不大,也没有大大的浴缸。二人住在这里,有滋有味。
    陆姩问:“我们什么时候对吴耕顺下手?”
    彭安说:“日军有货要走吴耕顺的船运,不如这一次也把东西给截了。”
    她点头:“只靠我们行不通,还是得让董老板出马。”
    *
    陆姩去市场买了肉,打算回来做腌肉,半途就见张均能在街上。
    外面在打仗,法租界的治安也乱,巡捕们更忙碌了。
    陆姩按了按脸上的网纱,她和张均能只在电话里联络,在外不方便见面。
    转角处一个男人喊着:“张巡捕。”
    陆姩认出这个男人,他在东五山时跟在陈展星身边。
    张均能向这边走来:“钱进,听说你这几天到巡捕房找我,不凑巧,我都出巡了。”
    钱进:“张巡捕,我有案子的线索。不,不是线索,我知道凶手是乔丽。乔丽杀死了樊秋灵。”
    陆姩耳尖听见“乔丽”二字。
    钱进的眼中只有张巡捕,没有注意到陆姩,他不停说着:“乔丽是凶手。张巡捕,你们能抓人吗?”
    张均能:“我们就算抓了她,法官没有证据定她的罪。”
    钱进:“她亲口告诉我,她杀死了樊秋灵。”
    “她随时可以改口供。”张均能又说,“但是我们确定了追查的方向。钱进,你不用沮丧,我们还没有放弃。”
    陆姩离开。
    她戴了一顶大大的网纱帽,穿一件宽松不合身的毛绒大衣。
    张均能见不到她的脸和身材,但凭她走路的姿态,他一眼认出这是谁。他假装没看见,掉头继续出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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