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吓一跳,手上一松。
    正如钱进所说,在这个时代死一个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当街的大家就是看着那个少年放了一箭,一溜烟又跑。
    没人想着去追。
    两三秒的时间。冷汗把陆姩从头至脚涮了一遍。
    彭安的深色外套,心口的位置有一滩污渍。
    出门时,她给他系领带,明明见到他衣着干净,哪来的污渍?她的脑子有点空白,觉得是血迹。她不敢去碰他,轻轻喊着:“彭安,彭安。”
    彭安一时间不说话。陆姩几乎没有失魂落魄的时刻。他曾觉得这个女人哪怕到了临死前一刻,都不会让自己露出软弱的一面。
    但她现在手指泛白,指尖颤抖。
    他告诉她:“我没事。”
    陆姩突然想起来,那个少年撞人的时候额头有血迹,估计就是这团血粘在了彭安的外套之上。
    “没事就好。”她捂一下脸。刚才似乎失态了。
    彭安看见她的眼角,突然拉起她进去里面的试衣间。
    老裁缝和小姑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傻傻站在原地。
    彭安关上试衣间的门,伸手去抚摸陆姩眼角的那一滴水珠:“别怕,我没事。”
    那个少年没有瞄准,射到旁边。
    陆姩之前告诉彭安,她担心,在刚刚那一刻,她不只是担心,她是惧怕。她忆起在东五山脚下抱着李黛尸体时的无助。重要的人一个一个走了,她的身边只剩下彭安。可彭安是游走在鬼门关的人。
    她环上他的肩,紧紧抱住。
    他的吻袭来,狂乱又热烈。
    彭安先前想,陆姩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北坳山上的那一个。
    他又想,人得有点遗憾,哪能事事都满足。但这一刻,他明白那是自欺欺人。有她的真心,他才叫无憾。
    *
    陈展星很久没有消息,再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陈大当家就是陈大当家,如今已经在香港立足。”
    “怎么?”彭安一边翻看银行资料一边说,“你要去香港?”
    “我不。我有任务,准备回上海。”陈展星笑着说,“那个女人还没死吧?”
    “没有,人好好的。不过,你就不要惦记了。”
    陆姩刚刚洗了澡,披散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眼里有湿漉漉的水气。
    “见面再说。”彭安挂电话。
    “谁的电话?”陆姩拿起毛巾擦头发。
    彭安不回答,却是莫名其妙的说:“外面都把你叫做我的太太,可我至今没有给你名分,你不会不安心吗?”
    “你敢不给吗?有没有名分,我都是你的人。再说了,其他的女人也没有我这样的魅力。”
    她的话里没有对名分的期待。明明他已经确定她的心意,但他近来有点患得患失。
    陆姩歪了歪头:“你在想什么?”真是稀奇,他也有心不在焉的时候?
    “没什么。”彭安淡淡的。
    *
    彭安无心工作,早早下班,去了茶馆听戏。
    男女之事嘛,是戏曲里永恒不变的主题。不凑巧,今日茶馆讲的是梁山伯和祝英台,梁山伯死了,祝英台化蝶而去。
    彭安放下杯子,半杯茶都没沾上他的唇。他望向北坳山,他是肯定不允许她化蝶而去的。
    陈展星又来了一个消息,他已经定了从重庆到上海的船票。
    陆姩觉得,彭安越发心事重重。
    晚饭之后,她问:“是不是日本人又有什么动静?”
    “没有。”彭安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又再戴上眼镜。
    她琢磨他这些小动作的用意。
    他又摘下眼镜,视线里只有陆姩模糊的五官,他说:“我们去领结婚证吧。”
    四周模糊不清,仿佛晃着光晕。
    他说:“婚礼讲究三书六礼,不过我父母在香港,我们之间没有媒灼之言。现在是新时代,我们可以先领了结婚证,如果你要传统风俗我们可以遵循周礼。”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是听到她的笑声。
    “你这木头脑袋这几日魂不守舍,原来费神这个东西。”
    “你我无缘无份,在一起始终……全世界都以为你是我的太太,我们也已经有夫妻之时。等将来日子安定,我把父母接回来上海,算是组了一个大家庭。”
    陆姩的脸凑了上来。
    彭安见到她闭眼,低头要去亲。
    她又睁开眼睛:“闭着眼听一听,你说话没多少温情。”
    温情不是没有,只是彭安在她面前已经不再做伪装,他天生就是凉冰冰的调子。他咳了一下,给自己的声音镀上一层柔和:“陆小姐,你愿意嫁给吗?”
    “我若不愿意,你又当如何。”
    “你为什么不愿意?”
    她笑:“你仔细想一想,我为什么不愿意。”
    “想不出来。”既然想不出来为什么不愿意,只剩下愿意这一个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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