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根据小厮的打探,这一次会试前十,永新侯府都有送贴子,其余九人已经直接应下,现在就差徐瑾瑜一人。
    徐瑾瑜拿着贴子,犹豫片刻,还是留了下来。
    十人去九人,他若不去,才是异端。
    况且,此时李守言之事尚未落实,他与永新侯府之间实际并无什么瓜葛。
    至于之后的帖子,徐瑾瑜也挑拣着选了几场,此事此刻,他真心觉得,这会试与殿试之间留给考生准备的这一个月实在是有些太、长、了!
    等到魏思武回来后,得知徐瑾瑜应下了永新侯府的帖子之后,不由憋笑,在徐瑾瑜疑惑的目光中,他轻咳一声:
    “瑾瑜既然应下了,那就先去瞧瞧吧,那永新侯总不会强逼你入洞房。”
    徐瑾瑜:“……”
    这听着可真不是一桩好事儿!
    但帖子既然已经应下,若是借故不去,才是真的得罪人。
    这场宴会乃是由永新侯府特意举办的杏花宴,定于五日后。
    这五日时间一晃而过,等到宴会当天,魏思武正好休沐,他看着徐瑾瑜一袭素色春衫,清新雅致的模样,不由啧了啧舌:
    “本来瑾瑜你这容貌才学,那李六娘看中你的可能便有八成,你这么一打扮,只怕要是十成十了。”
    徐瑾瑜闻言顿时一僵,他不由抿了抿唇,低声道:
    “还请思武兄指点一二!”
    魏思武随后从怀里取出来一沓纸,交给徐瑾瑜:
    “呐,这是永新侯府的大致信息,那李六娘年方十四,平日不常出门,却痴迷于一些杂书中的书生才子,瑾瑜想想那些才子佳人话本子里的“才子”,就该知道你现在就是那书里走出来的活才子啊!”
    徐瑾瑜觉得魏思武这话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也很有道理,于是转身回去换了一身酱紫色春衫。
    这春衫的颜色略显沉重,但却更显端重之风,等徐瑾瑜换好衣服走出后,魏思武都不由一愣,他沉默了一下:
    “瑾瑜,要不你还是从现在开始想,那李六娘看上你的话,你要怎么办吧。”
    魏思武清楚这酱紫色穿在平常人身上有多么灾难,可少年本就肤色白皙,一袭酱紫银白交领春衫加身,越发显得整个人肤如白玉,唇若含珠,那沉重的酱紫色又将其身上的少年气压下,更显出几分稳重。
    “那我再换一身?”
    徐瑾瑜说着便要转身回去换衣服,魏思武却忙拉住徐瑾瑜:
    “还是算了,以瑾瑜你这等容貌,披个麻袋也是好看的。”
    更不必说,其还是今科会元,以徐瑾瑜此前连中五元的事迹,只怕就算他日殿试失利,朝臣和圣上也要给其凑出一个六元及第来!
    毕竟,放眼古今,六元及第的状元郎那都是珍惜物种!
    徐瑾瑜一时不由沉默,随后他低低道:
    “那便就这样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我怎么觉得瑾瑜你这不是去赴宴,而是去上刑场?”
    徐瑾瑜给了魏思武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随后提了一份合宜的礼物前去赴宴。
    永新侯府在朱雀大街之上,只不过与其他国公府和侯府比起来,显得低调了很多。
    徐瑾瑜到的时候并不算很早,因为其余九人皆已到场。
    等小厮将徐瑾瑜引至座位旁落座之后,徐瑾瑜看着自己隔壁的陈为民,顿时恍然。
    看来,这一次永新侯府宴请今科贡士,乃是按照会试名次所排列。
    也就是说……
    徐瑾瑜看着自己离得最近的主座,缓缓垂下了眼眸。
    陈为民也坐在一旁不言不语,一时兀自自斟自饮,可其背脊挺直,举止之间自有一种文雅风度。
    徐瑾瑜看了陈为民一眼,见其没有搭话的意思,当下也没有上前打扰,反而自己在一旁捏着一颗豌豆慢吞吞的嚼了起来。
    “咕嘟。”
    “咯嘣。”
    “咕嘟。”
    “咯嘣。”
    坐在最上首的两个人跟演二重奏似的,你一口茶水,我一口豌豆,不亦乐乎。
    只是这二重奏,让底下几个高谈阔论的学子都有些说不下去了。
    “徐会元,不知您对吾等方才所言之事,有何见解?”
    说话之人为本次会试第六,年岁约莫刚刚及冠,名唤段子苓,他看着上首的少年眸中还有些许不服气。
    方才他已经看过,在场众人之中,唯有这位过分年轻的会元,压下了自己的风头。
    不管是排名还是容貌,他都略胜一筹,可段子苓早就听说这位会元出身寒微,他许是不知道,这些宴会的规矩。
    现在已经过了帖子上的宴会时间,可永新侯却一直未曾现身,想必定然在暗中观察着他们的言行举止。
    会试头名又如何,他那么年少,就算会读书,只怕也不过是个书呆子。
    徐瑾瑜觉得永新侯府这炸豌豆又酥又脆,吃起来很上头,原本只是跟听相声似的看着下面的学子表演,可却没想到火直接烧到了自己身上。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徐瑾瑜淡淡的回答着,方才那几人高谈阔论间,尽是什么仁爱宽和的说辞,想来是看到了永新侯府对于主张严刑的李守言的态度,于是正好投机取巧。
    方才他们所谈论的,乃是一民俗志上所言的:老妇在灾年为了让家人减少负担,日日剜去其双股之肉,供养家人,等到肉尽之时,又跳崖而亡。
    段子苓与众人都交口称赞这老妇的高义,可却没有想到,在徐瑾瑜这里碰了壁。
    “怎么,难道徐会元觉得这老妇做错了不成?如此大仁大义,与昔日佛陀割肉喂鹰何异?”
    徐瑾瑜闻言不由笑了,他拿起一颗豌豆丢进口中,咀嚼咽下,可就是那般作态,却让段子苓原本质问的态度渐渐消退。
    徐瑾瑜看着其并不似方才那般气势汹汹,这才解释道:
    “佛陀割肉喂鹰,乃是行好生之德,可诸君故事中的老妇,她为何如此?”
    “许是她怜爱子女?”
    “那文中可有讲述老妇子女年岁几何,倘若她的子女皆为壮年呢?
    灾年之时,区区老媪如何能寻到肉食?她的家人不知吗?如若他们知道,又为何不制止?
    方才诸君在看一个大仁大义的老妇人,可若是换一个角度,这不比那些妖狐鬼怪的志异话本来的刺激?”
    徐瑾瑜语带轻讽,他端起茶碗润了润嗓子,又淡淡道:
    “况且,段同窗讲故事怎么也不把故事说全了,诸君此刻倒是急着动容于那老妇人的大义。”
    徐瑾瑜看着提出这个故事的段子苓,慢悠悠道:
    “这则故事出自宁州民俗录,前半篇讲的是老妇人的大义,可等老妇人不再以后呢?
    能坐视自己家人割肉供奉自己的人,饥饿之下,弱肉强食也是很正常吧?
    后半篇,则是整整一村之人,都在彼此吞食中度过,最终,灾年结束,整个村子竟是只剩下一个人。可一人之力何其有限,此一人最后也因为饥饿而亡。
    然而,整个村子的人,都没有发现,在他们村庄数十里处,便是一面无人发现的森林。”
    徐瑾瑜当初读到结尾的时候,也觉得这个结尾很是有趣。
    作者所描述的是正常年间的人,也是灾年的魔,可若是他们未曾墨守成规,发现那片无人问津的林子,岂不是都能活命?
    “今日在坐诸君皆已为贡士,他日若是入仕,要是这么容易被只言片语蒙蔽耳目,可要不得。”
    徐瑾瑜话音落下,众人一时面红耳赤,冲徐瑾瑜一拱手:
    “吾等受教。”
    徐瑾瑜摆了摆手,捏起豌豆又嗑了起来,只是本来的随意之举,可却被少年做来,优雅的如同抚琴奏乐。
    头顶的二重奏又开始了,只是这一次诸学子纷纷未敢多言,都安静如鸡的坐在原位。
    经此一事,他们算是明白,会元就是会元,不是他们可以随意越过的。
    就连段子苓听了徐瑾瑜的话后,随后暗恨不已,咬牙切齿,可他清楚的记得,这篇故事确实有后文。
    只不过,因为前者更能彰显他们讨论的主旨,只不过他并不大记得清楚后文。
    最重要的是,那本民俗录本就鲜为人知,那徐瑾瑜他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因为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段子苓眼睛都瞪红了,可也没有胆量质疑。
    他决定回去多翻翻书了。
    贡士们这厢安静了下来,而作为主人翁的永新侯终于登场了。
    今日永新侯穿着一身较为家常的衣裳,看上去并没有勋贵的盛气凌人,等看到一众贡士时,也是目光慈和:
    “好!好!好!都是一群青年才俊啊!”
    不得不说,这一批的贡士不管是年龄还是容貌,都可以称得上是历届最好的。
    “学生等见过侯爷,侯爷万安——”
    众人纷纷起身见礼,永新侯抚须一笑:
    “免礼免礼,都坐,都坐。”
    众人纷纷落座,永新侯环顾四周,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了徐瑾瑜的身上:
    “这位便是今科会元,徐郎君吧?果然是少年英才,不同凡响啊!”
    “侯爷谬赞了。”
    徐瑾瑜对上永新侯那过分亲热的目光后,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但也冷静应对,却是让永新侯又高看了他一眼。
    永新侯随后笑眯眯道:
    “方才诸位郎君争辩之说,本侯也略有耳闻,倒是不知徐郎君的答案……仅以前篇应答即可。”
    徐瑾瑜在藏拙与直言中,还是选了直言,就像思武兄所言,永新侯也不能强绑了他入洞房,他没有必要因为一时藏拙,却让自己失了风评。
    “方才学生已经言过,如若那老妇人的子女已经壮年,老妇人却还如此,这便不是大爱大义,而是害。”
    “哦?这话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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