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用封十剑法也不能缓解融魂的进度,我还是得去找……”
    “啊啊啊……来、来人啊!”
    他还没说完话,外头传来一声尖锐的惊叫声,直接中断了两人的谈话。
    萧千夜夺门而出,声音是从前面传来,几个大夫慌慌张张的跑起来,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
    “瑛姨……”云潇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刚才的女大夫,赶忙问道,“怎么了?”
    “你们……”瑛姨咬着牙,侧头扫了一眼萧千夜,眼里有无数种复杂的色彩一闪而过,颤道,“风老爷子被杀了,就在……风四娘尸体旁边,大宫主才尸检完,风老爷子说想要再陪一会女儿就单独留下了,结果宫主前脚出门准备去写汇报,后脚就听见药童在里头哇哇大叫,等他再回去的时候老爷子、老爷子已经没了,而且……”
    她不敢继续往下说,眼里含着泪水,云潇焦急的追问:“而且什么?”
    “而且……老爷子是尸首分家,头……被人带走了。”
    萧千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表情宛如一块冰山,波澜不惊,只是眼里瞬间燃起的杀气让眼睑处的冰火咒纹再度浮现。
    “千夜……”云潇颤颤伸手,想拉住他说些什么,喉间又是一片酸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千夜静静的伸手,将她脸边散落的发丝捋至耳后:“你先回家等我,等我……宰了那两个人,就回去找你。”
    他提着剑大步离开,身子却在慢慢发抖,感觉脑中有一个声音轻轻叹了口气。
    “你也回来了。”他低声和自己说话,知道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已经从上天界折返,脑中的声音只是温柔的回道,“你我本就共存,我能感觉到你的情绪,但是,这件事似乎另有蹊跷。”
    “不要紧,反正他们都得死。”
    “哦……”帝仲有些意外,想不到一贯深谙官僚之道的萧千夜会主动说出这种话。
    “我让你很惊讶吗?”察觉到他的疑惑,萧千夜嘴角勾起一抹锋利的笑,“这才是你希望看到的我。”
    帝仲没有再回话,内心感慨万分——这个人啊,这个隔了九千年漫长光阴的后裔,也终于在不知不自觉间,变成了曾经他的模样。
    第一百六十三章:前夜
    总督府位于天域城贵族府邸的最北面,高成川从融魂中苏醒过来,长长的舒了口气,清醒过来的第一感觉仍是僵硬,身体疼的难以自主行动,左手被砍断,右手筋脉尽断,年迈的身体已经很难在这种伤势之下恢复,加上明溪换走了总督府原有的守卫,大有要孤立他的架势,导致这数日以来他和外界的联系也变得愈渐困难。
    高成川无奈叹气,眉头一皱,眼里的阴影像化不开的浓墨,忽然间剧烈咳嗽起来,胸肺之间宛如破败的棉絮,他勉强咽下涌上喉间的血腥,感觉嘴里全是苦味。
    对比心里的苦,嘴里的苦或许根本不值一提。
    那种金色的剑法果然是让他匪夷所思无法理解,明明萧千夜本人对术法修行并不在行,偏偏这种强悍的剑术竟然真的是封印术!
    没想到那个家伙当初选择远渡中原求学,还真就这么完美的弥补了他最为薄弱的地方。
    高成川一只手抓住了靠椅的边缘,青筋暴起——之前就已经被切断了视线和听觉,如今他和慕西昭的联系又被那种剑法阻断,就算他用融魂强行感知,也仅仅能感受到无边的黑暗和致命的寒冷。
    “呵……”高成川发出一声冷笑,并不在意这样的结果,只要萧千夜不杀慕西昭,自己就依然有机会夺回那具身体。
    他这么想着,不由自主的望了一眼门外,天色已经渐渐黑了,明溪不仅仅换掉了守卫,连他多年的家仆也都一并赶走了,说什么从宫里特意调遣了更为专业的下人过来伺候,其实每日每夜根本见不到人。
    自从上次意外失利开始他就预料到会有严重的后果,但是那个年轻的帝王会做的这么绝情,也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好在他身为皇太子时期只是忙着调查先帝的飞天计划,还没有时间抽手调查到暗部内部的情况,否则这个人一定早就计划着要铲除自己。
    高成川捏了捏仅剩的一只手,虽然使不上气力,却让他焦虑的内心一点点稳定下来,天下局势已定,他基本没有再次翻身的可能,除非上天界真的卷土重来,乱世出英雄,或许他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但是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尽快想办法通知四大境的暗部成员,必要的时候,他只能孤注一掷放出那些二次试药的怪物来威胁明溪。
    “总督大人,天色已晚,您该休息了。”房门口出现一抹淡淡的身影,连声音也是淡如水,高成川眼都没抬,莫名地大笑起来,“怎么,今天连药都直接给我断了吗?他是想让我自己死了一了百了是吗?”
    门口的侍从身形消瘦,看起来不像是常年习武之人,但是他的嘴角浮起一丝平静的笑意,眼里闪烁着锋利而坚韧的光芒,看着昏暗房间内的老人,摇了摇头:“丹真宫今日出了些事情正在忙着,今日份的药要晚一些才能差人送过来,陛下多次嘱咐一定要好好照顾总督的伤势,属下自当竭尽所能。”
    “就你一个人每天伺候我,真是为难你了……”高成川随口接下话,忽然面色一沉,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脸上的笑意蓦然收敛,眼神顿时冷了下去,不动声色追问着:“你刚才说什么?丹真宫出事了?丹真宫最近应该挺忙的吧,什么人这么不长眼这个时候还惹事?”
    侍从目不转睛,表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冷定的叙述着事实:“风四娘被人暗杀了。”
    “什么?”高成川惊呼而起,重伤的身体承受不住这样迅速剧烈的动作,从各个骨关节处传来锥心的疼痛,高成川却仿佛丝毫也感觉不到,大步上前盯着他,质问,“你再说一次,谁死了?”
    “风四娘被人暗杀了。”侍从机械的重复了一句,眼珠微微挪动,无声无息的观察着老人任何一丝微妙的变化。
    他的表情僵住了片刻,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但转瞬就恢复了冷静,有些精疲力竭的回到方才的靠椅上去,微微苦笑,自言自语的呢喃起来:“哦,是她呀,谁干的,凶手抓到了吗?”
    “还在追查中,只知道是在天征府附近出的事。”侍从继续回话,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知和什么东西交换了一下目光。
    高成川闭起眼睛,忽然间唇角浮出一个奇异的微笑,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叹道:“你出去吧,一会药送到了再进来,我想休息一会。”
    “是。”侍从礼貌的弯腰鞠躬,轻手轻脚的将房门锁好,转身离开的一瞬间,掌下一只半透明的绿蝴蝶扑闪着翅膀朝外面飞去。
    冥蝶悄无声息的飞过了贵族府邸,一直飞到墨阁深处才被一只手轻轻接住。
    “哦……”公孙晏仔细看着冥蝶眼里传递过来的信息,叹了口气,扭头对身后的人摇了摇头,“看他表情,老头子好像真的不知情,如果这也是演戏的话,那未免演的太像了。”
    明溪笑看面前的挚友,眼里涌动着复杂的情愫,提醒:“就算是真的不知情,也一定和他脱不了干系,对了公孙,曳乐阁的那个人去哪了?”
    “失踪了。”提到这个人,公孙晏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在从云潇口中得知那个人才是暗部真正的统领之后,他第一时间就立刻返回了曳乐阁,而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点点时间,那个人已经从曳乐阁彻底消失,兰妈妈说他其实是四年前一位靖城好友暂且安置在帝都的,连卖身契都没人见过。
    之后他又返回内城翻阅了以前的一些秘密案卷,在关于剿灭白教的那一部分秘册里确实记载了有这么一个人——“灵虚族,男,试体编号三十三,体格特异,对各种试剂耐性极强且能与之完美融合,申请调入暗部,实行白教剿灭计划。”
    但是关于他的所有信息也就到此截然而止,他是如何获得高成川的信赖成为暗部统领,之后又做了什么事情,全都无迹可查。
    两人同时沉默着思考起来,墨阁的烛火闪了一下,从门缝里吹进来一阵微风,明溪看着急冲冲走进来的人,心下一沉,低道:“萧奕白?你不是去丹真宫了么,怎么这时候又过来了?”
    “风老爷被杀了。”萧奕白铁青着脸,那样恐怖的表情让明溪心中一冷,不由暗自捏紧了衣袖,没等他再说什么,公孙晏脱口惊呼,“太守公被杀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我才到丹真宫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来的消息。”萧奕白原本就苍白的脸陡然更加惨白,仿佛心中被什么无形的利刃刺中,默默按着胸口微微咳嗽起来,公孙晏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扶着他坐到一边,眼里涌动着比他更加复杂难懂的情绪,“在丹真宫遇害的吗?丹真宫现在少说也有几百号人,不会一个都没发觉吧?”
    萧奕白艰难的摇摇头,颓然垂下眼帘:“大宫主那时候正巧出去写验尸结果,他的药童阿兰又被使唤出去陪同千夜找人去了,就风老爷一个人守在四娘遗体旁,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老爷子就出事了。”
    “这么蹊跷?”公孙晏忍住惊讶,不由自主的望向明溪,只见明溪的手指也是微微发抖,一直不断的转着玉扳指强行镇定情绪。
    “老爷子现在……还在丹真宫吗?”公孙晏率先冷静下来,继续追问。
    萧奕白用手捂住了脸,即使是毫无感情的外祖父突然遇害,也还是让他心底如同海啸般掀起惊天骇浪,心痛如绞:“你问他还在不在丹真宫?嗯……在、也不在。”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公孙晏憋着一口气,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萧奕白茫然的抬起眼睛望向他,唇角忽然忍不住泛起了苦笑:“我没说胡话,身体还在丹真宫,头……头被人割了,不知道在哪里。”
    “什么?”公孙晏和明溪异口同声的低呼出口,同时对视了一眼,互换了眼神。
    “一定是暗部的人干的,今早上千夜和司天元帅跟着四娘进了曳乐阁,偷了她身上的檀木令,一定是因为这个……”萧奕白控制不住的按着额头,眸中全是愤怒。
    明溪没有回话,只是在心底暗暗思索着——高成川是心思细密之人,做事一定会给自己留退路,为什么会在这种节骨眼上杀害风四娘,甚至赶尽杀绝要对风老爷子出手?这很明显是会和天征府结怨,万一惹怒萧千夜,他真的可能会不计后果杀了老头子报仇吧?
    他的眼前不断浮现出政变当晚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总觉得有些不妥,又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咳咳,那个……”公孙晏尴尬的打破了这种沉默,眼色却是冷厉的,“你弟弟现在人在哪里?按你刚才的说法,风老爷子被杀的时候他应该也在丹真宫吧?”
    “……”
    “喂,你别不说话。”公孙晏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油然而起,转头看着发愣的明溪,低声提醒,“他该不会已经去找高成川、又或者是那个叫阿政的男宠算账了吧?”
    萧奕白的脸色苍白而冷厉,低着头,以沉默回应了公孙晏的质问。
    公孙晏陡然愣住,随后焦急的在原地踱步,脸庞也因激烈的情绪而变得有些狰狞,无法忍受地按住他的双肩,严肃的道:“快去阻止他!我们不知道高成川是用什么方法和四大境其他暗部成员联络的,如果也是类似冥蝶这种术法的话,只要他一死,各地失踪的试体就会被放出来!快去阻止他,我们不能冒险……”
    “公孙晏,你冷静些。”明溪不知何时从座椅上走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好友的肩,如初升旭日一般的浅金色眼眸,此刻竟然充满了孤注一掷的觉悟,“哪里也别去,就在这等着……我有种直觉,这件事应该另有隐情。”
    三人各怀心思对视了片刻,都没有再说话。
    第一百六十四章:午夜
    月色如水,伴随着越来越深的夜幕一点点笼罩整个帝都。
    天域城自喧闹转入沉静,仿佛也只在顷刻之间。
    高成川晃悠着靠椅,木头发出吱呦吱呦的声音,他用右手轻轻抚摸着左手的断臂,浑浊的眼里不断回现着被萧千夜砍断一只手那天的画面,瞳孔紧缩成一个点——那是两个人,他在萧千夜的身体里,像融魂一样可以透过他看到一切,但是又分明没有主动抢夺那具身体的控制权,反而更像是一种微妙的和平共处。
    他自称来自上天界,那一定也是夜王的同修故友,既然飞天计划和十殿阎王都是上天界有心设计想要覆灭飞垣的阴谋,那个人为什么会反其道而行,甚至站在了萧千夜的那一边?
    高成川意味深长的眯起眼眸,情不自禁地设想起来,飞垣对上天界的记载不多,只知道那是十二位力量强大的人类突破了所有障碍,铲平了全部的阻拦,最终成为了天空的主人,或许是为了保持“神”的距离感,十二神尊号、姓名都没有更加详细的记载。
    说到底,十二神也还只是人啊……只要是人,就会产生复杂的情感,相互之间有冲突芥蒂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高成川揉了揉伤口,其实经过长年亲身试药之后,他的身体对疼痛的感知力很弱,但是那一剑切断左手的同时,他很明显的感觉到了有生以来最致命的剧痛,就好像那一剑真的是能连带着人的灵魂一起砍断。
    萧千夜体内另一个人,他一定是发现了自己左臂上的东西,所以才会一刀将其砍断,甚至用灵术直接焚毁。
    高成川微微笑起,他一贯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怎么可能将所有的筹码放在一起?
    他叹了口气,拿起放在手边的火折子点亮了昏暗的房间,那双苍老的眼睛在灯下闪烁,隐隐透着阴狠。
    借着火光,老人眼里的杀气一闪而过,他的右手臂上也浮现出同样密密麻麻的针眼,奇怪的咒纹自皮肤底部一点点清晰,高成川暗暗运气,将全身的力量击中在手腕处,只见有一只蚯蚓一样的东西沿着手臂蜿蜒而下,一直爬到那个咒纹中心处,蓦然腾起一个黑影。
    “政。”高成川吐出一口气,眼睛更加严肃,盯着那抹黑影,压低了声音,“风四娘怎么回事?谁杀了她?”
    黑影晃了一下,传出一个冷定的声音:“四娘所持暗部檀木令被萧阁主设计盗走,或许两人是为了此事起了冲突,四娘是在天征府附近遇害的,具体情况……属下还未调查清楚。”
    “哦?”高成川拖了拖语气,显然不太相信,眼睛里闪过意外的光,沉默半晌,又道:“政,萧阁主不会杀风四娘,你在骗我。”
    “属下不敢。”黑影平和的接话,波澜不惊,“风四娘确实是在天征府附近被杀,总督大人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该知道,属下并未有丝毫隐瞒。”
    高成川抿着嘴唇,自明溪刻意孤立他之后,总督府已经被神秘的术法层层监视起来,为了防止再生枝节,他原本打算安安稳稳的先养精蓄锐,等到融魂成功,他就可以摆脱这具年迈又重创的身体卷土重来,万万没想到偏偏在这种节骨眼上,暗部明面上的统领风四娘居然被人暗杀了?
    多年斡旋于复杂政坛的敏锐直觉让他荡起一股不安和烦躁,这件事多有蹊跷,到底是冲着天征府去的,还是冲着他高成川来的?
    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高成川的精神有些恍惚,喃喃:“政,你说风四娘死了,萧阁主会把这笔账算在我的头上吗?”
    “嗯?”黑影对面的声音明显迟疑了一下,低道,“属下不知。”
    “不知?”高成川冷哼一声,眼神里却隐隐有着彻骨的失望,浮起了一丝苦笑,有点明白了,“政,你是个聪明人,否则我也不会安心将暗部统领的位置交给你,先不说萧阁主和风家到底有没有感情,如果他已经知道四娘是暗部的人,属于暗部独有的檀木令前脚丢失,后脚她就被人杀了,这么巧的事情换了谁都会以为是我的命令吧?”
    黑影沉默不语,借着傀儡虫的视线,阿政陡然发觉高总督的眼神尖锐起来,甚至得意地笑了笑:“我已然失势,此时要做的就是避其锋芒,可偏偏四娘被杀了,凶手直指暗部,政,你觉得这真的是巧合吗?”
    阿政阴沉着脸,明明是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眼睛却在闪着明媚的光,他的嘴角有一丝轻快的恶毒,语气却还是稳如泰山:“只要萧阁主觉得是您的命令,那就一定是您的命令,对吗?”
    “呵……”高成川继续冷笑,明明隔着遥远的距离,两人之间的对话骤然变得针锋相对起来,“政,你想做什么?”
    阴暗里的人凝神抬眼望向不远处,月光淡淡的洒落,静谧的笼罩着过分安静的总督府,这段时间总督府外围总是点起幽绿色的灯笼,乍一看宛如夜里的鬼火,实际上是一种来自东冥的术法,目的就是为了监督府邸内高成川的一举一动,然而今夜,就像是在刻意等着什么人一样,驻守的侍卫熄灭了所有的灯笼,甚至连大门都依然敞开。
    有半透明的绿色蝴蝶在屋檐下飞舞,像一个无声无息,藏在暗处的隐秘观察者。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高成川终于有些按奈不住,催促:“政,你也想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吗?”
    “哦?”阿政微微笑了,这样的说辞让他有些无可奈何,他自幼就落在高成川手上,被抽筋剥皮,削骨割肉,无数次濒临死亡,又无数次被人从地狱拉回来,然后继续被推回地狱,就这么反反复复看不到任何希望,对于人类他只是个卑贱的异族人,可他又为了活命背叛了异族人,他早就是个没有退路,也没有未来的人,竟然还被高成川指责为“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那是一个醒不来的噩梦,只要高成川还活着,他就永远无法挣脱这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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