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冥满不在意的踱着步,叹道:“好友,你的记忆有偏差,到底是云潇分不清楚你们,还是你自己分不清楚?这样不好的,你把他的过去强加在了自己身上,这样的感情到底是真是假?我知道你连个魂魄都没了,可有些事情,你总要有个数的……”
    帝仲指尖一勾,撩起天池的水直接往好友脸上砸去,风冥嬉笑着跳了一步,那束水立即调转方向又落回了天池,知道自己的话必是触到了他的痛处,风冥也只能抿抿嘴少说几句。
    “你眼睛什么时候这么尖了?这才不到两个月,你都能看出来?”帝仲无奈,只见好友的嘴角浮出一丝莫测的笑意,淡淡说道:“这些年我为了救青儿也算是自学成才看了不少医书,无言谷里还有很多西王母时期留下来的,你要是也有兴趣,一会我可以借给你研究研究。”
    “不用了,我没兴趣。”帝仲一口回绝,想了一会,轻咳一声拉过好友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道:“风冥,你要是真懂这些,我现在确实有一种药需要你帮忙……”
    “哦?”风冥的神慢慢凝聚起来,好似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语重心长的问道,“以云潇的状况,你难道是要我给你准备落胎药?”
    两人目光交错,均是心知肚明,帝仲的眼神波动了一下,低道:“她身上的火种本来就极不稳定,自从怀上身孕,更是一直出现将熄未熄的预兆,其实我知道一种能救她的方法,但是此法太过危险,我希望能在找到澈皇之后再进行尝试,可谁知道她这种时候有了身孕,一下子就将我的全部计划打乱,她撑不了多久的,今后的每一天都会急剧恶化。”
    风冥静静听着,一言不发,帝仲的语气虽然还算平静,但以他对这个人这么多年的了解来看,此时这幅模样早已是乱了心神。
    “哎……孽缘啊。”许久,风冥从鼻子里笑了一声,终究没有将话说完。
    帝仲转身望向天池红梅,脑中的回忆一幕接一幕,就算回忆中的人根本不是自己,却好像感同身受,让他情不自禁的挂起微笑。
    风冥顺着他的目光也一起看着天池,他的眼里看到的却是浓如墨的阴郁,水下的冤魂才是他最大的心腹之患,那个苗人时隔多年卷土重来,难道是已经察觉到这股积怨?
    第二百八十章:幻魃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了一会,风冥揉着眼睛头疼不已,叨念起来:“之前昆仑掌门接到云秋水的传信之后就来找过我,要不是事情牵扯到你,我是绝对不会插手这件事的,那个苗人曾是长生殿的殿主,名叫蒙周,在南疆一带是个赫赫有名的驭虫使,我从他手里抢走青依之后,他一气之下连殿主都不做了,就一直到处找我,原本长生殿门下弟子大多数能活到两百岁,可到如今他已经超过三百岁了,这么多年如一日始终不肯放弃,是个固执到可怕的人。”
    “雪女对他就这么重要?”帝仲不太理解,见风冥摆了摆手,心烦的回道:“他的最终目的无非就是练蛊称霸南疆,可后来连殿主的宝座都不要了,就执意要找我寻仇,多半只是愤恨难忍,一定要出这口气才肯罢休。”
    帝仲脱口失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笑道:“跟上天界怄气……不划算啊,就算他再怎么长生,难道还能比上天界活的更久?”
    风冥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到处找我,我也依然带着青依隐居无言谷,直到那一年我感觉东皇、曦玉的后裔出现在昆山附近,一时好奇就现身出来远远看了一眼,没想到就是这一眼暴露了行踪,但他毕竟只是个人类,无法突破上天界的镜月之镜,所以一直也就找不进来,结果你倒好,直接把人给我送来了!”
    他一边说话,面上已经开始生气,帝仲尴尬的看了看好友,也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如此复杂的往事,风冥指着他气急败坏的骂道:“你还笑!这事情可是你惹出来的,别想撂手不管,帝仲,我也不和你绕弯子,这个天池水下的冤魂名为‘幻魃’,是西王母座下那位仙人的幼妹所化,魃原意指的是僵尸,但她被挫骨扬灰撒入天池之后失去了尸身,这才成了幻魃,这种东西要是跑出来,整个昆仑山都要遭殃!我看你现在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再要强行对付上古魔物,只怕是够呛吧?”
    “西王母座下啊……”帝仲默默重复着好友的话,心中不知在想什么,风魔冷哼一声,只见他一番手,掌心出现一个青色旋涡,开始那柄墨青色长剑正在从掌心抽出,在剑身完全拔出的刹那,豁然眼前景象一变,不知又是从哪里飘来倾盆暴雨,竹叶在雨中如利刃飞舞!
    帝仲微微吃惊,此剑究竟是何来头,只是出剑就有如此惊人的幻象?
    风冥稍稍用力,剑端挑起雨水刺出,帝仲不明好友此意为何只能顺势躲避,当他被连续逼退到天池水边之时,豁然察觉水面荡起奇妙的涟漪,好似有什么东西受到感应发出低鸣,风冥见势收剑,压低语气严肃说道:“这柄剑名为‘暴雨青竹’,是一柄对剑,另一柄名为‘风雪红梅’,我初到无言谷看见这两柄剑交错竖立在内谷中央祭坛上,确实神力逼人,后来认真翻阅谷内资料,才知道这一柄对剑原是那对仙人姐妹所有,幼妹成为幻魃之后,姐姐不愿触景伤情留下两人佩剑之后就离开了无言谷,并留下文书,若是妹妹执意不肯悔改,待王母神力消失殆尽之时,可用此双剑诛之。”
    “哦?”帝仲转向他手里的剑,迟疑道,“既然人家已经留下诛魔的办法,你还在担心什么?”
    “剑是死的。”风冥不假思索,眉峰蹙起,长剑在他手中偏转方向,不等帝仲看清楚,雨势和竹叶幻象赫然从眼前消失,风冥无可奈可的转了转剑柄,担心的说道,“你既然和萧千夜共存,那你就该知道他手中昆仑的剑灵是有自己意识的,甚至能在危机时刻主动保护主人,古尘也是一样,但凡神器多半如此,但是这对双剑虽然出剑就能卷起惊人幻象,我却始终感觉不到它们有丝毫气息,就像人间凡铁一般索然无味。”
    “为何会这样?”帝仲凝神而望,确实他手里的剑虽然神力惊人却毫无生气,风冥摇摇头,回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内谷一切崭新如初,它是由中央镜虚宫和四周云华亭、余音台、太丹楼、沧浪阁组成,看着像曾有人居住,连内谷书籍都是好好的整理过,可是一个人也没有,谷内弟子都不知去哪了,我有意向当时的昆仑派打听过,他们说无言谷的弟子似乎是在某一年突然就消失了,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进出过。”
    帝仲望着湖水,半晌只淡淡说了一句话:“麻烦啊。”
    “现在知道给我惹麻烦了?”风冥没好气的低骂一句,立即苦了一张脸,仿佛是天大的难事,“后来我又仔细调查过,原来在早在数百年前昆仑一代发生过一场严重的寒疾,不仅仅是生活在这里的人,连山中鸟兽都没能幸免于难,甚至迫使昆仑一派遣弟子下山救治,那一场寒疾……其实就是瘟疫,源头便是无言谷。”
    帝仲若有所思的想着这一番话,好像已经把一切联系起来,两人左右交会了一下眼神,风冥无奈的笑了笑,接道:“无言谷原本是由一位谷主、四位主事共同管理,他们自己发生内斗祸及天池,致使幻魃历经万年镇压侥幸脱逃,虽然很快又被王母神力捕获回去,但这短短的片刻已经酿成大祸,无言谷的弟子也死于那场寒疾,而幻魃则借着这些枉死的怨力让双剑陷入沉眠,从此成为死剑。”
    “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尝试让它们醒过来,只可惜连擅长铸剑的昆仑都束手无策。”风冥自言自语接了一句,皱着眉,面色紧张,“帝仲,上天界想对付一个苗人又有何难,但若人家的目的是这天池水下的幻魃呢?他找了我这么多年,心智早就不正常了吧,只要能解当年之气,和魔物做交易又能如何?这才是我真正担心的事情啊。”
    帝仲略为思索,也意识到这件事并非开始想的那么简单,原本一个普通人有自信能利用五公主逼迫上天界蚩王现身就很不合理,如今再联想起水下幻魃,倒真是让人思细级恐不寒而栗。
    “怎么,头疼了吧?”风冥嗤笑一声,帝仲听他此言,一时心事沉重,竟不知如何回答,烦闷的道,“是头疼啊,不瞒你说,眼下我身上也是一摊子破事,奚辉为了夺回身体,逼着萧千夜破坏封印阵眼致使飞垣再次陷入碎裂,另一边墟海之人既要抢夺古尘又要挟他找到浮世屿,本想回昆仑能好好歇一歇,结果你这还有个更危险的定时炸弹,哎……我还真不如一直死着,现在也不必烦心这些事了。”
    “想死?做梦去吧。”风冥冷不防的低骂了一句,“才给我惹了麻烦就想跑?我可告诉你,无言谷内得西王母神力庇护,能让你一直保持神裂之术的状态,你给我老实在这呆着,别想撂手不管。”
    “哦……”帝仲无奈的咧咧嘴,风冥在前面带路,瞥了他一眼,哼道,“跟上来吧。”
    内谷竟然在下雪,但是雪花未及落地就化成了青烟,帝仲若有所思的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是虚假的繁星璀璨,由于镜月之镜的影响,此时也无法分辨到底是什么时辰,观内谷风格,果然是如风冥所言,中央是一座白色的镜虚宫,在其两侧分布着云华亭、余音台、太丹楼、沧浪阁,它们呈半月形走向,环绕着一个栽满红莲的湖,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瑰丽。
    帝仲好奇的观望了一周,湖中心祭坛上供奉着一尊古老的西王母神像,长着豹子尾巴和老虎牙齿,手握权杖,蓬散着头发,戴着醒目的羽冠,左侧跟着一只白虎,右侧飞着一只青鸾,目光庄严。
    此时只有余音台还亮着灯火,那座亭台一半建在水上,四角点着香薰,透过青色的帷帐能看见几个人影。
    风冥将他带至余音台内,风青依见他回来连忙停下抚琴小跑迎了过去,粘着他低低唤了一声:“师父,您回来了。”
    风冥撩着她的头发,将之前所有的忧虑全数收起,笑吟吟的走到自己常做的位置上,指了指她的琴,温声笑道:“好久没有听你弹过这支曲子了,看起来今天心情不错?”
    风青依本就是个皮肤如雪的女子,听见风冥这句话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脸颊泛出淡淡的粉色,甚是可爱的点了点头,帝仲跟着好友走进来,这才看见萧千夜和云潇都在里面,两人坐在一边,似乎是在听她弹琴,云潇像个痴汉一样傻傻笑着看向风青依,明明自己也是个女人,竟然望着另一个女人目不转睛。
    帝仲只觉得云潇这幅模样更加可爱动容,默默走到她身边坐好,低声问道:“怎么……你也对她心动了?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怎么美人也难过美人关吗?”
    “哪……哪有!”云潇被他一句话逗得双颊通红,抬手就是一拳头砸向帝仲,结果这一砸她惊讶的发现眼前这个半透明的家伙好像真的有了肉身一样,竟然让她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一丝触感,不由有片刻的失神儿,帝仲捏了捏手掌,自言自语的说道:“神力越充沛的地方,神裂之术就能化形的更明显,你可别砸我了,你身上的灵凤之息无法控制,一会被你砸碎就麻烦了。”
    “哼。”云潇气鼓鼓的从鼻腔发出一声哼,挪了个位置靠到萧千夜身边,帝仲蹙眉扫了她一眼,想骂又找不到借口,只能硬生生把这口气憋了回去。
    风冥偷笑着,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威震四海八荒的同修露出这种表情,万万没想到那些性情暴戾四处找他挑衅的凶兽魔物没能让他头疼,倒是栽在一个女人手上无可奈何。
    他又看了看萧千夜,发现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一直心神不宁。
    知道他们眼下一堆麻烦事,风冥也不直接戳破,反手将风青依拉入怀中,颔首而视,柔声问道:“青儿,你还不困吗?难得见你到这个点还不去休息,这是遇上什么开心的事了,跟师父说说好不?”
    风青依毫不在意的黏着风冥,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开心的点着头,反而是对面的云潇脸上红的更加厉害,这两人虽然以师徒相称,可是举止亲密不像师徒更像情人,而在中原的传统思想中,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徒相恋是枉顾伦常大不逆之举,会被所有人嗤之以鼻!
    想到这里,云潇悄咪咪的瞅了一眼萧千夜,也暗搓搓往他怀里钻了钻,自己也是从小被娘亲训斥不懂规矩,说她不顾世俗礼仪总往男孩子房间里钻,不成体统落人笑柄,这会见到风冥师徒,好像一下子找到知己,竟然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开心。
    帝仲被撂在一边,感觉自己被人冷落,但又无可奈。
    第二百八十一章:冰雪消融
    风冥的眼中自始至终都只有风青依一人,稍微聊了几句之后俯身将她抱起,淡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去睡觉了。”
    “我不想睡!”风青依难得见到无言谷来了客人,这会兴致正好不肯听话,风冥任她在怀里挣扎了几下不放手,又果断给帝仲使了个眼色,帝仲本来一脸好笑的看着自己好友正儿八经的哄女人,这会也识趣的起身告辞,一只手拽起萧千夜,另一手拎起云潇,忙道:“你们两也赶紧睡觉去,明早还要回昆仑。”
    萧千夜本来心神不宁,见他们这么说了正好可以出去,谁料云潇看着意犹未尽的风青依,这会也还没尽兴的摆手:“我也还不困呢,我还想……”
    帝仲抬手就敲了她脑门一下,也不管她嘴里嘀嘀咕咕的唠叨直接拎了出去,风青依愣愣的看她被帝仲强行丢了出去,噗嗤一下轻轻笑出声,风冥顺势抱着她往上提了提,心中不由默默感慨,感觉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如此开心,径直走进余音台内屋,风冥将她小心的放在床上,亲自盖好被子,然后抬手熄灭烛光,在她耳边轻轻呼了口气,温声道:“快休息。”
    “师父!”风青依连忙一把抓住他,她的身体在夜里会散发出静谧的雪光,映照着原本就惊若天人的容颜更加清丽绝艳,风冥迟疑了一瞬,耐心的坐在床头问道:“怎么了?”
    风青依撑着坐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受身上雪光的影响,这会整个人看起来好像有些恍惚:“云姑娘也是昆仑的弟子吗?”
    “嗯,她是掌门的亲传,掌门你见过的,能教出这种徒弟,也是意外了。”风冥淡淡回话,见她脸上泛起笑容,赶忙问道,“她怎么了吗?”
    “她和之前那些昆仑的人不太一样。”风青依抓着风冥的手,眼里神采奕奕,“刚才师父让我带他们两人回内谷先休息,她就一直看着我,我觉得奇怪,就问她在看什么,然后她就说……”
    风青依顿了一下,脸上泛起红晕,显得娇羞可爱,扭扭捏捏的咽了口沫,风冥少见她这般情绪,好奇的问道:“她说什么了?”
    “她说我好看,想多看几眼。”风青依低着头,自己说出这话还真的有几分不好意思,风冥扑哧一笑,他知道云潇身怀神鸟血脉,思维上一贯是有些不同寻常,于是摸了摸风青依的脸,补充道:“你本来就很好看。”
    “师父!”风青依连忙低头,感觉脸颊都要烧起火来,又抿嘴一笑,继续说道,“她还问身边那位公子我好不好看,把人家吓的都不敢说话了。”
    “呵……”风冥嘴角微微抽搐着,还是没忍不住笑出声,没想到他们这一路还有这种事情,她认真的看着风冥的眼睛,神色有几分踌躇,缓了一口气,忽然语气一沉,转口问道:“师父,这还是您第一次让外人进入内谷呢,以前就算昆仑之人来了,您也只在外谷天池附近接待,师父,您说那个人是您很久没见过面的朋友,这个朋友对您很重要吗?”
    “嗯。”风冥见她如此神情,心中为之一颤,柔声相应,“师父去过很多地方,有过很多萍水相逢的朋友,他不一样,他是曾经出生入死、并肩而战的故友同修。”
    风青依依旧是温柔如水的看着他,也没注意到对方脸上一闪而逝的阴郁,拉着手又道:“果然是和师父一样光彩照人,只是他好像有些不同寻常,看着像个魂体,又感觉不到魂魄的存在,您的朋友遇到什么变故了吗?”
    “他呀……”风冥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叹道,“他失踪了很多年,师父也是才知道他的消息,之所以变成那副模样,是因为他已经‘死’了。”
    “死了?”风青依方才还笑吟吟的脸庞立马惊讶的变了色,风冥摸着她的脸颊安慰道,“不过不碍事,你也不必害怕。”
    “我没有害怕他。”风青依连忙紧跟着补充了一句,“您的朋友我怎么会害怕呢?只是看他模样有些奇怪,这才忍不住好奇多嘴问了一句,您别生气。”
    “我没生气,你该睡觉了。”风冥低垂着头随口回了一句,不知为何事心神不宁的催促了一声,风青依只得听话的躺下去,刚挨着枕头眼皮就控制不住昏沉沉的,好像有什么特殊的力量迫使她快速睡去,风冥不动声色的将被子往上提了提,见风青依勉强睁了一下眼,趁着脑子还清醒对他甜甜笑了笑。
    这一笑,风青依的脸庞竟然出现半透明的迹象,风冥沉默不语,抬手抚在对方额心上,掌下运起上天界特殊的神力,正在一点点灌入风青依体内。
    余音台屋内的帷幔无风自动,风冥眼也不抬,感觉到身边忽然多出来的淡淡残影,冷声说道:“帝仲,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大半夜的闯入女人的闺房,不太好吧?”
    帝仲没有理会他,看着床榻上渐渐消失的女子,雪光在上天界神力的作用下强行凝聚,迫使这个快要消散的身体一点点再度融合,他从半敞的窗中往外看了一眼,虽然天空是虚假的,但还是能感觉此时应该是凌晨子时左右,帝仲站在他身边,抬手搭在好友肩膀上,以自身神力帮他快速聚形,然后才淡淡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冰雪消融’吗?”
    风冥的额头已经渗出微微细汗,在确定风青依恢复之后,长长松了口气,两人无言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悄然走出余音台来到湖边石桌上,静坐良久似有无限心事。
    “镜月之镜……”许久,帝仲主动打破僵局,开口说道,“镜月之镜是一种在一定范围内凝固时光的法术,但这种术法需要充沛的神力维持,否则就会随着外界时间而渐渐衰弱,直至彻底消失,飞垣曾有一位帝王,他的皇后就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被送入了镜月之镜,从此就被困在那个小小的世界里,既无法死去,又无法得救。”
    帝仲顿了一下,果然看见好友一直沉默不语,双眼凝重盯着湖水发呆,又道:“无言谷内蕴含西王母神力,足以能让镜月之镜维持很久很久,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面的时间是停在了她消失之前的那一天?”
    风冥的手剧烈的一颤,这是他长久以来的心事,如挥之不去的阴霾,低道:“我救她的时候,她才十四岁,被那苗人丢在密室里正准备喂给蛊王为食,我杀了蛊王之后本想一起除掉蒙周,谁料那种恶毒的蛊术已经让青依和蒙周生命相连,逼不得已之下我只能选择放了他,然后单独带着青依离开,在之后的两年,我带她回到厌泊岛请紫苏帮忙,从紫苏口中得知西王母不死神药之事后,决定过来碰碰运气,这才意外进入到无言谷。”
    “一开始,一切都还好好的,经过紫苏的治疗,她看起来就像痊愈了一样,也让我放松了警惕。”风冥重重的叹气,脸上浮出懊悔的神色,“你看现在的无言谷是不是真的好像世外桃源一样?我都能想象当年西王母游历至此,惊叹无语的场面了,上天界了无生趣,我便带着青依在这里住了下来,这里留着很多很多的古书,她也很喜欢,就这么又过了几年,在她十九岁的某一天……”
    风冥豁然清醒过来,前一刻还是幸福满面的笑意转瞬间被阴霾取代:“在那一天夜里,我发现她身上的雪光变得特外明亮,就好像我第一次遇见的那位雪女一样,然后她就一点点变得模糊不清,整个人像烟雾一样眼见着就要散去,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她十九岁了,雪女的生命会终止在二十岁,情急之下我只能动用镜月之镜将无言谷的时间停滞,在那之后的三百年,她会在每天夜里出现涣散的迹象,而我则会在旁边悄悄帮她聚形。”
    风冥苦笑着,用力按着自己的额头不住搓揉,语气也越发失去控制:“每一天都如此,为了不让她察觉,我暗中动了手脚会让她在每日子时之前睡去,帝仲,你觉得我是在无言谷过了三百年吗?可我却觉得,我永远只在过同一天,过着我最害怕的那一天。”
    帝仲神色严肃的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风冥继续摇头苦笑,目光炯炯闪烁,带着情思,“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可理喻?对上天界而言,无论她是二十岁还是两千岁都没有意义,反正总是会比我们先死,对一个人类付出感情本就是幼稚可笑的事情,呵……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当了这么久毫无感情的怪物,竟然还真就对个女人动了心。”
    他忽然间想起了什么,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对面的好友,咯咯一阵坏笑:“哦,我差点忘记了,你是没资格笑我,好歹青依对我是真心的,云潇的心思甚至都不在你身上。”
    “别挖苦我了。”帝仲被他冷不防戳到痛处,连忙尴尬的咧咧嘴,风冥眼睛微闭,身子一歪趴在桌上,自嘲的笑道:“我真后悔,她并不是我徒弟,我什么都没教过她,我想让她像外面寻常人家的夫妻那样喊我,她又不肯改口,只喜欢一口一个师父师父的喊着,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无言谷也不会有外人进来。”
    “一个称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帝仲淡淡笑了,风冥坐起身,绷着脸蛮不开心的道,“话虽如此,可她真的让我想成为一个普通人,平平凡凡过一辈子。”
    “你知道这不可能。”帝仲认真的回答好友的话,眼光雪亮,“自从终焉之境得到残影碎片的那一刻开始,你我就注定不再是普通人。”
    “我知道。”风冥淡淡接话,看不出有什么神色波动,“得失天注定,我们所得到的,也是别人梦寐以求的,帝仲,我也不知道现在这样的日子到底还能维持多久,或许某一天我就再也无法帮她凝形,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我又该如何是好?是回到上天界继续一成不变的生活,还是索性像你一样,死了算了?”
    帝仲眼神一暗,劝道:“你会这么想真让我意外,好友,死亡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比如我……当年的一时冲动,也让我失去了很多。”
    “哦?”风冥的目光扫过帝仲,然后默默转向了客房的方向,心里仿佛明白了,淡道:“这个很多里面,也包括了云潇吗?可我看你样子,虽然有遗憾,似乎并不后悔,是什么改变了你,难道是……传说中那只天生残疾的穷奇?”
    “也许吧。”帝仲不经意间抬起头,正对上风冥那双暗含深意的眸子,忽然迟疑脱口,“你怎么知道它是一只天生残疾的穷奇?”
    风冥顿了一下,似在犹豫,许久才认真的望向好友,一字一顿说道:“前不久沉轩来找过我,说是在潋滟的预言中,见到了一只天生残疾的凶兽遗骸。”
    帝仲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听他如此一说立即站起身,金银双色的瞳孔剧烈颤抖,某种无法按捺的情绪在脑中炸响,嘶哑的追问:“遗骸……它的遗骸!”
    风冥点点头,继而说出了最让他无法相信的一句话——“它的遗骸在终焉之境。”
    第二百八十二章:宛如轮回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让帝仲脑中陷入一片长久的空白,耳边嗡嗡乱响,风冥看着好友的神色,摇头苦笑:“你这幅模样真让我担心,说起来,那只穷奇是怎么去到终焉之境、又是为什么死在了那里?这些都是不解之谜,毕竟那是一个连我们都无法回去的地方,它的秘密湮没在漫长时间里,真的太难找寻了。”
    帝仲不知有没有听见风冥说话,眼中闪过无数复杂的光泽,他死了……他真的死了,明明自己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为何听闻他的遗骸之事,还是会如此痛心?
    自己曾经给了他一切,除非他主动放弃,否则不会死去。
    萧……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放弃生命?
    帝仲揉着额头面露痛苦,前不久他确实是在厌泊岛见过沉轩,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自己萧的下落,反而大费周章的来找了风冥?
    “他们似乎很想帮你。”风冥知道他在想什么,主动将话题摊开,直言说道,“虽然具体要怎么做连他们自己都还不清楚,但是他们应该是已经有了头绪,之所以会来找我,无非是因为我所擅长的恰好就是空间之术,其实你仔细想一想,终焉之境为何会杳无音讯?和它类似的地方,诸如浮世屿、墟海这些,它们会不会有某种关联,需要特殊的空间之术才能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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