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眼见着赤晴拎起朱厌,一直在明溪身侧沉默不语的岑青豁然站出来阻止,几人同时望过去,见她面色苍白,嘴唇一直在止不住的轻颤,不知内心是受到了何种剧烈的冲击,几乎是疯了一样冲出来一把将朱厌按在了地上,赤晴低呼一声想要阻止,又瞥见明溪摆了摆手,只能往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的看着。
    朱厌眉峰微蹙,看着这个扑在自己身上的陌生女人,觉得她眼里的恨甚至比萧千夜还要浓郁,岑青眉下的眼神是绝望的,带着难以忍耐的悲哀,用双手死死掐住他的喉咙,哭腔里爆发着强烈的恨:“师父的女儿……师父就那么一个女儿,她是拼了命才保住了唯一的女儿,你、你竟然杀了师父的女儿……你有什么仇什么恨去找害你的人报复去,她有什么错你要杀她!?”
    朱厌茫然地抬头,想说什么,终归没说。
    明溪低头垂目,下意识的又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终于记起来岑青也是白教当年的大司命之一,云秋水尚在飞垣之际,确实是将他们兄妹二人收了徒弟,似乎还擅自传授过一些昆仑的剑术,当年岑歌面对萧千夜会如此游刃有余,除去精湛的术法修为,事实上也是因为他对昆仑的剑术有过一定的了解,若不是最后惊人的封十剑法太过突然,那一战的结局或许还不好说。
    岑青用尽全力的掐着他,但见他依然一脸淡漠,反而是自己的手轻轻垂落,搭在他肩头,长发落下来遮住眼睛,泪水却如断线的珍珠一滴一滴掉落在他脸颊。
    那一年他们背井离乡,两个无权无势的异族孩子相依为命,在物资匮乏气候恶劣的雪原上艰难求生,他们躲着白虎、白狼两只军团的驱逐,躲着荒地里禁军士兵的抓捕,一次次死里逃生,就为了能得到一口吃的活下去,他们跌跌撞撞辗转大半年,最终还是在走投无路之下回到曾经祖夜族的故乡,泣雪高原雪碑附近一处不起眼的小村落。
    被巫阵侵蚀的村子一片狼藉,族人早就搬走了,风雪将房屋掩埋,还有伺机而动的魔物在暗中对着两个孩子蠢蠢欲动。
    那一夜,她和哥哥躲在废墟的房子里,抱着残破的被褥艰难的抵御着越来越大的风雪,严寒让体温迅速消失,也让两个孩子的意识慢慢模糊,就在两人沉沉的陷入昏迷之际,外头一双妖红的瞳孔紧贴着破败的房门凑了过来,巫阵是祖夜族的禁术,原本就是召唤魔物之阵,那是一只雪夜叉,咧着阴森森的笑,牙森列戟,紧盯着屋内的孩子,手上的长叉挑断房梁。
    轰隆隆的巨响让他们惊醒,哥哥本能的护着她,用自己弱小的身躯拦在雪夜叉面前,即使害怕到全身颤抖,依然死死咬着牙一动不动。
    岑青捂着脸,那样绝望的处境到如今依然让她害怕的不敢面对,就在雪夜叉的长戟即将刺穿哥哥胸膛之际,黑夜里闪过一道犀利的白芒,一道嫣红色的风席卷而来,轻飘飘的卷住两个孩子的身体,一把将他们从雪上拉起来护到身后,在生死交际的一瞬间,锋利的剑锋偏转了角度直接砍断魔物的双手,夺下长戟之后,又是数道剑影阻断雪夜叉的脚步。
    雪夜叉被一击重创,夺路而逃,惊魂未定的孩子仰着头看着忽然出现的女子,她收起手里白芒四射的长剑,低下头露出一个温润如玉的笑,摸了摸她的额头,笑吟吟的说道:“没事了。”
    那一瞬间,两个孩子的眼里的女人宛如一道光,照亮了寒澈的心扉。
    雪原真的太冷太冷了,她用废弃的木头简单的生火,利用剑阵形成一个温暖的屏障,两个孩子惊喜的摸着那层淡淡的光膜,所有的烈风暴雪都被无声无息的阻隔在外,身体慢慢恢复温热,手脚也不再冻的青紫生疼,他们紧张又不安的看着这个忽然冒出来的陌生女人,本能的警惕还是不敢主动上前搭话,直到云秋水从怀里摸出一袋干粮递过去,带着旭日般的笑颜:“吃吧,饿坏了吧?”
    哥哥壮着胆子,凝聚起了全身的力气问道:“你是谁?”
    “我吗?”云秋水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摸着手边的长剑介绍道,“我不是飞垣人,是从一海之隔的中原昆仑山跑过来的,这是我的剑灵,我常听师门提起这座海外仙岛,就趁着这次下山游历跑过来转转,听说这附近有一个尊异族为神的神教,叫什么……白教的?我见惯了人,反而是对你们这里那些异族人特别有兴趣,所以就过来想找一找,没想到会遇到你们,你们怎么回事呀,刚才那地方看着不能住人,你们怎么会在那里?”
    “白……白教!”岑歌发出了一阵低呼,本能的阻止,“白教你不能去!教主和大司命都不喜欢人类,就算你不是飞垣人,他们也会赶你走的。”
    云秋水眨着眼睛,满眼都是清澈如星辰的光芒,想了想,勾起一抹清丽的笑:“我不信,我就要去看看。”
    然后,她就真的一个人跑去了白教,他们在身后小心翼翼的跟着,果然见她还没走到登仙道就被人赶了下来,再上去,又被驱赶,一直赶了三天,才垂头丧气的又回来了。
    但她一直没有放弃,就在雪原附近徘徊,两个孩子也乐呵呵的跟着她,听她说起遥远中原的故事。
    这样的日子大约持续了一个月,师父是在某一天在雪原的一角发现了一种水红色不知名小花,惊艳于这样贫瘠的土地上也能生出这么美丽的花儿,师父每天都会专程抽时间过去照顾花儿,她就是在那时候意外撞见了当时的教主迦兰王,或许真的是缘分天注定,素来性子难以揣摩的教主对师父一见钟情,力排众斥,不惜换掉时任的大司命让师父一人接掌这个位置,甚至最后,还违背白教的祖训,娶了她为妻。
    她原以为那应该就是幸福的开端,教主和师父恩爱有加,她和哥哥也终于有了安身之所,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才是悲剧的初始。
    师父很快便有了身孕,像所有的母亲一样,会坐在舒适的靠椅上轻轻的晃着,用手扶着小腹自言自语的和未出世的孩子说话,有时候还会让他们一起过来,那般简单的开心,是她此生再也没有过的。
    “阿青,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呀?”有一天,师父忽然拉住她问了这个问题,那时候也不过两个月的身孕,她似乎已经开始在为孩子的名字而苦恼,手边放着几本中原的古诗词,翻阅许久都找不到合适的字,嘀嘀咕咕的抱怨道,“我想了好多女孩的名儿,要是个男孩可怎么办呀?”
    “师父想要女孩吗?”她在云秋水身边坐下来,轻轻摸了摸还不明显的小腹,偷笑道,“还是男孩好吧,师父和教主都那么好看,若是生个女儿貌若天仙,一定要被坏人惦记着,不如生个男孩,去祸害别人家的女儿!”
    云秋水果然被她逗笑,拖着腮想了好一会,忽然望着雪湖说道:“水清而深……如果是个女孩,就叫‘潇’吧。”
    那时候的岑青愣愣看着并没有水的雪湖,也不明白师父为何忽然就定下了这个字,好像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注定,无法解释。
    思绪到此赫然而至,再往后则是无穷无尽的悲痛,让她一秒也不愿意多想。
    “为什么杀她……你为什么杀她?”岑青的眼眸骤然染上一层血霾,奋力扬手用尽全力甩在朱厌脸上,恨不得将这个人碎尸万段。
    “阿青!”赤晴连忙按住她,将崩溃的女人强行从朱厌身上拖走,明溪凛然神色,眼神忽然黯淡,半晌才对迦烨低道命令,“带走,别让他这么轻易就死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人祸
    岑青被赤晴拉到后院中,捂着脸蹲下身躯大哭不止,他看着这个情绪崩溃的女人,也不知道到底要如何安慰,直到一旁的凤九卿无声无息的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岑青的肩膀。
    “教主……”岑青呆呆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和她年幼之时记忆里的迦兰王一模一样,时间好像根本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忽然间想起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她的脸庞凛然一僵,嘴角抽了几下,苦笑道,“灵凤族,您是灵凤族的人,为什么当初要瞒着师父?您明明就知道灵凤族有血契束缚不可以和外族通婚,为什么要骗师父!”
    凤九卿没有回话,当年的冲动到如今早已经无法解释,他也只是莫名爱上了一个人类的女人,想要和她在一起,结婚生子,过普通的生活而已。
    岑青擦去眼角的泪,再看凤九卿之时,眼里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尊敬和憧憬,她往后退了一步保持距离,咬牙低道:“是你害了师父!要不是因为你,师父不会被病痛折磨的生不如死,现在连她唯一的女儿也保护不了,你不是自视为百灵之首吗?你不是来去自如一手遮天吗?你连妻子女儿都保护不好,你到底算什么男人!”
    “阿青……”赤晴暗暗拉了她一下,很明显是知道凤九卿和夜王的关系,生怕她一时气急说出什么无礼的话来,凤九卿沉沉叹着气,仰起头一双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天上的星辰,都说人去世之后就会变成天上的大星,现在的秋水是不是也在某一处如此愤怒又绝望的看着自己?
    他是真的一无是处,只能做夜王的走狗危害四方,保护不了妻子,也救不了女儿,他甚至想不到任何办法能从那样浩瀚无垠的沙漠里找到云潇。
    “你要是真的什么也做不了,能不能走得远远的,离开飞垣再也不要回来了行不行?”岑青指着他的鼻子怒骂了几句,赤晴连忙捂住嘴强行拖着进了房间,凤九卿没有回话,脸色淡淡的,反而是另一旁的安格显得有几分尴尬,也不清楚这几人之间到底都是什么关系,他抓了抓脑袋,缓了一会才凑过来说道,“那个叫云潇的姑娘上次我也见过,你们先别急,沙匪祖上都是干的盗宝这一行,在沙漠底下找人还是很拿手的,我这就找同行一起,就算把落日沙漠翻个底朝天,一定也会帮你们把人找回来的!”
    “没用的。”凤九卿神色恍惚的看着星辰,满脑子都是上天界一战辰王对他说起的那句话——“要坠落了哦,先生要和我一起欣赏星辰坠落的盛景吗?”
    坠落……原来早在那个时候,辰王就已经发现了异常,难怪他会一直袖手旁观,只是专心致志的盯着帝星的星位图看个不停,原来他早就知道属于云潇的红色辅星,即将彻底坠落。
    “额……先生?”安格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他只是个依靠抢劫为生的沙匪罢了,眼下忽然冒出来这么多身份显赫的大人物早就让他有点手足无措,凤九卿终于回过神,眼角赫然瞥见头顶一片巨大的阴影如厚实的城墙,不等他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本能已经迫使他挥袖震气,打出一道火光击碎头顶的阴影,安格吓了一跳,脚下一阵摇晃,一场毫无预兆的地震让整座城市摇晃起来,紧跟着天上出现漫天的沙尘如暴雨一般砸落!
    “沙尘暴?”安格立即半蹲下身子好稳定住脚步,阳川历经碎裂之后地基本就不稳定,时不时有些余震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刚才那一下的震动明显过于剧烈了,竟然引动沙尘暴如龙卷风一般横扫而来?
    凤九卿微微吃惊,这种震动不像天灾更像人为,他扶了安格一把将他推入大堂,又厉声嘱咐所有人不要出门,然后立即以光化之术朝着震动的源头疾驰而去。
    明溪端详着桌上被震翻的茶杯,心头一阵无名的嗟叹,天灾之后,即是人祸,他亲手救下来的城市,或许也将再度毁在那个人手上。
    柳城原本就是建立在落日沙漠上的城市,从城门出来很快就会进入沙漠地带,凤九卿顺着气息一路找寻,终于见到那个濒临崩溃的人手握古尘,正在无助的将大漠砍出一道道恐怖的裂缝,他每次抬手都会带起厚重的沙子,那些沙子又在神力的影响下直接砸入了不远处的城市中,凤九卿倒吸一口寒气,但见他所站的地方真的被清出来清晰的地下裂缝,心中竟有中莫名的窃喜。
    他默默往前方靠近了一些,这才看见萧奕白在他身边不远处,目光担心的看着弟弟,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摇头一言不发。
    地下裂缝露出来之后,其实很快就有两侧的沙子重新填补进去,那些流沙的速度远比他冲进去找寻快得多,但他明知这只是无用功,还是用尽全力一点点沿着裂缝仔细搜寻。
    萧奕白看见凤九卿走过来,这才按住弟弟的手,萧千夜全身哆嗦了一下,只是飞速扫了一眼身后的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冷漠的甩开他,依然继续着手里的动作,他在沿着这条路清理沙子,不仅如此,还要以更快的速度赶在流沙之前进入找寻,他是凶兽的后裔,战神的血脉,但依然只是个人类的身体,即便用尽全力也只有微乎其微的进展。
    凤九卿抿了抿嘴,忽然间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落日沙漠占据阳川七成的土地,风沙会一直位移以致于沙丘每天都会呈现出不同的形态,再加上碎裂对地基造成的巨大损坏,即使是以这般愚公移山的方式一寸一寸的找寻,也会因为不断变动的地形而做无功之功,但眼下他还能怎么办?谁能有办法将这片沙漠抹去,谁能有办法深入到下方千万条沟壑中找人?
    荒漠的风呼啸着迎面卷来,他每一刀的砍击都会惊醒地下的魔物,让原本就凶险的大漠再添危机,但他似乎完全察觉不到,只是不顾一切的一直找。
    盲目又无助,却无法停歇半分。
    “千夜,你停一会……”直到天色慢慢泛白,冰凉的光照在荒芜的大漠上,黄沙依然无边无际地延展着,萧奕白终于出手强行按住弟弟的身体不让他继续,萧千夜奋力的想挣脱,眼眸早已经出现反常的恍惚,他这一夜下来也不过往前走了十里路,流沙的速度太快了太快了,那些深达百米千米的裂缝甚至要反复找寻几遍,谁都知道在这种地方找人无异于在大海捞针,就算他真的能将整个沙漠翻过来也未必能找到深埋其下的云潇,可他完全无法停下来,好像一停下来整个人就会彻底崩溃,再也无力支撑。
    萧奕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恐怖的弟弟,满眼都是血丝,眼角甚至已经有血泪渗出眼眶,他只是呆呆和自己对望了一秒,立即挣脱继续往前,扬起古尘的手力道和角度都出现微妙的偏离,破碎的地基也无法一而再再而三的承受这般人为的破坏,沙尘暴卷起百米,一夜之间就让整个柳城雪上加霜。
    金乌鸟没有过来巡逻,应该是被明溪刻意阻止了,但如果继续这么下去,整个阳川都要彻底完蛋。
    “千夜,你冷静点。”萧奕白不得以只能再次出手按住他的手臂,或是被他手头强悍的力道刺激了一下,萧奕白骤然按住胸口咳出一口鲜血,萧千夜呆滞的眼睛终于出现一抹亮色,几乎是本能的收回古尘搀扶住摇摇欲晃的兄长,小心的让他平坐在地面上,萧奕白赶紧咽下这口血沫,死死拉着他说道,“你别这样,我知道你费尽心思和夜王斡旋,好不容易争取了宝贵的时间才让帝都研究出金线之术用来保护城市,如果你继续这么将沙子砍入城中,那我们大费苦心保护的东西就全要完蛋……”
    “我为什么要救他们!”这一次,萧千夜几乎是歇斯底里的甩开兄长的手,眼里的血色像要喷出怒火,“我为什么要救那些该死的人!?他们在靖城招妓,在柳城吃人,他们陷害青阳,咒骂军阁,他们哪一点值得我保护?他们这种人就算死上一千次一万次,也抵不过阿潇这一次……”
    提及云潇,萧千夜猛然按住心口,心里的痛像一双巨兽之手撕裂胸膛,自那一日分别之后就一直有持续不断的心悸,原来她早就在冥冥之中和自己告别,他却完全没有意识到!
    他无助又绝望的抓了一把身下的沙子,每一粒都像尖锐的刀刺的他满目疮痍,那个在半夜提灯装神弄鬼的身影摇摇曳曳,那样纯粹清淡的笑容在眼前恍恍惚惚,那个会扑过来抱住自己的人,会从悬崖上伸手拉住自己一起坠落的人,她的脸慢慢浮现,苍白的近乎透明,还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微微扬起笑。
    她就在这片冰冷不见天日的大漠下,一个人默默承受着侮辱和伤害,他怎么可能放弃找寻,就算是一寸寸挖开落日沙漠,就算是让脆弱的土地再添危机,他也要把她从那种地方救出来。
    他能救多少人?他连心爱的女人都救不了,就算拯救了飞垣又如何?
    萧奕白哽咽了一下,他知道弟弟在力挽狂澜的同时还在被所有人视为叛徒咒骂,云潇是他孤军奋战生命里唯一的光,如果失去这束光,整个飞垣也将迎来彻底的黑夜。
    第四百五十五章:一线生机
    天色已经大亮,但上层依然是弥漫不散的黄沙,阳光艰难的穿过来,也只是稀稀落落宛如细线。
    持续的剧烈震动让地基二次破碎,原本纵横交错的裂缝沟壑也在继续扩大,更多的流沙像流入无底洞,带出沉闷的声响,让魔物也退避三舍。
    明溪一夜未眠,他此行的目的是太阳神殿,但是以眼下的状态来看,他几乎不可能离开柳城继续前往大湮城,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失去阳川六城的准备,能怎么办?这件事就像一只无形的巨手,让他所有的计划都被迫中止下来,原以为夜王受伤退回黄昏之海疗养,他可以借机去找寻更多的方法对抗上天界,谁又能想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最为宝贵的时间也不得不浪费在沙海寻人之上。
    他知道这样的找寻几乎不可能有效果,却无法多说一个字去劝阻那个人。
    他就这么默默坐了一夜,看着天色一点点变亮,然后又一点点暗下去,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
    震动的距离确实是在慢慢变远,但落日沙漠浩瀚无垠,单凭他一人之力想要找遍沙漠,只怕是要在这里住上一辈子才行了。
    要征调军队过来帮忙吗?可是他要以什么理由调动军队过来大漠里挖一个生死不明的女人呢?
    那群沙匪或许可以帮上忙,但是就算加上阳川所有的沙匪,也不过是从住上一辈子,变成住上大半辈子而已,根本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上天界会出手吗?多半也不会,听萧千夜之前所言上天界一团混战各有损伤,此时销声匿迹也仅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罢了。
    还有墟海?墟海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耸人听闻的事情,他甚至都没有时间精力去了解那个依附飞垣而活,却从未有过蛛丝马迹的地方。
    明溪闭着眼,听着门外呼啸的沙尘暴如饿狼哀嚎,感受着脚下的土地时不时出现海浪般汹涌的波动,他自以为是个将一切掌握在手中运筹帷幄的人,偏偏此刻只能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满目疮痍的土地二度重创,他也在思考着一个恐怖的问题,声名狼藉的阳川是否真的值得去救,这些阳奉阴违见利忘义的百姓,到底还有没有必要去拯救。
    他甚至已经得出一个为王者不应该有的结论,这些人的命加起来,其实也根本抵不过深埋在大漠之下的那个女人。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能公然抛弃自己的臣民,这是压在他肩上沉甸甸的责任,无法挣脱,更无法逃避。
    许久,明溪重重叹了口气,一言未发的静坐了一天一夜,喉咙干涸的一开口就能磨出血沫,赤晴在旁边连忙递上来茶水,又被他轻轻推开,迦烨也从后院面容凝重的回来,三人只是简单的对视了一眼,就立即心照不宣的相互挪开了视线。
    昨天夜里,他已经命令迦烨去审讯朱厌想要知道更加具体的位置,但是如他所料,朱厌半个字都没有吐露,加之本身就曾是白教之人,就连直接从脑中探寻情报也会被阻断。
    明溪烦躁的转着玉扳指,虽然早就猜到会是这种结果,还是让他心中掀起无名的怒火,千算万算,他怎么也料不到自己会栽在朱厌的手里,让事情朝着无法弥补的方向发展而去。
    在他头疼的揉着眉心之时,倏然听见门被人推开,萧奕白直接冲了进来,另一只手还死死拽着弟弟,两人的身上都满是风沙,来不及多解释那么多,萧奕白急冲冲的说道:“明溪,高成川死的时候留下的那条手臂里还有其它的傀儡虫,那些人后来被你就近关进了各地的大牢里,现在沉沙海是不是也有曾经暗部的人?”
    明溪被他忽然的出现惊了一下,但下一秒就立即反应过来,接道:“有两个在沉沙海,你的意思是……”
    萧奕白面上一喜,似乎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立即转身对弟弟强颜欢笑了一下:“你记不记得当时在伽罗被暗部偷袭,他们就是把你临时带到了一处地下据点?既然雪原上能有暗部的据点,说不定沙漠里也会有呢?朱厌原本就是暗部的人,他能把弟妹带到哪里去,最可能的地方,不就是暗部的据点吗?”
    萧千夜恍如失神的看着他,眼里的光在短暂的失焦之后闪电一般凝聚成点,萧奕白暗暗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暗部在各地的据点是在高成川死后立即被作废的,因为是他生前就下达过的命令,所以来不及被我们接手就已经被人为毁坏了,这件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只是将身带傀儡虫的重要成员就近关押了起来,我们现在去沉沙海见一见那两个人,只要能知道地点,或许、或许找人就会快一些。”
    萧奕白紧张的看着弟弟,其实也不敢把话说得太绝,毕竟朱厌那种喜怒无常的人,他就算随便把云潇杀了扔在沙漠里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眼下更重要的是稳住弟弟的情绪,无论希望多么渺茫,都必须让他振作起来。
    “沉沙海……”萧千夜叨念着这三个字,四大境的大牢以前是归禁军管辖的,他虽然知道大概的位置,但没有特殊的情况也不能随意进入,而且那些地方多半建立在极为隐蔽的地方,诸如天之涯在碧落海之下,沉沙海也如其名是隐藏于大漠之下,应该是在大湮城往东一百里左右的地方,入口……入口是哪里?
    萧千夜用力按了一下眉头,拼命的在记忆里找寻那些极为关键的东西,他毕竟是在间隙里渡过了整整三百年,很多事情模糊在时光中很难很难再被想起。
    “沉沙海的入口,在月神殿往后十里地。”明溪淡淡提醒,用手点着茶水在桌面上简单的画着地图,“大湮城往东一百里就是双神殿之一的月神殿,再往后十里就是沉沙海的入口,名为‘寂门’。”
    话音未落,萧千夜已经迫不及待的夺门而出,萧奕白眼睛手快一把拽住弟弟的手臂提醒道:“你干什么!你是个逃犯,月神殿不会让你进去的!”
    “我想进去,没人拦得住。”萧千夜奋力想挣脱兄长的手,又被他死死按住强行拉了回来,听见这话,明溪只是不由自主地蹙眉,他确实可以大摇大摆的闯进去,但月神殿毕竟是明氏皇朝祭奠先祖的重要场所,于情于理他不能让这个人公然破坏,但他也知道事到如今,阻拦只会适得其反,于是从怀中摸出一枚金令丢了过去,无奈的叹道,“月神殿的现任圣女名为容华,你带着我的令牌去找她,让她放行。”
    “没必要。”他虽然接住了那枚令牌,却根本不想领情,明溪用力咳了一声,继续沾着水在桌上画着,“月神殿往北三十里,是太阳神殿,坦白说,我不希望你破坏这两个地方,以免被有心之人趁虚而入。”
    太阳神殿四个字像某种心照不宣的暗语,让知晓实情的三人同时顿了顿,萧千夜咬咬牙,终于还是收起令牌,萧奕白见他马不停蹄的就要走,想也没想立即跟了上去,才搭上他的肩膀,忽然感觉整个人临风而行变得飘乎乎的,在缓过神之际,惊觉自己像一束白色流星,正在高空中急速坠落。
    “你来干什么!”萧千夜似乎是走的太急根本没注意到不小心捎上了大哥,正当他急着想把萧奕白送回去之时,萧奕白已经一把抱住他死死不肯放手,笑道,“不行,你得带上我,对付那种人我应该比你在行一些。”
    明溪看着空荡荡的门外,一边惊讶于上天界这种光化之术当真来无影去无踪,一边也起身吩咐道:“准备一下,我要去大湮城等消息。”
    “大湮城……”赤晴和迦烨都是尴尬的看了一眼对方,这才说道,“陛下,眼下的落日沙漠道路不畅也很危险,您要去大湮城恐怕得耗费七八天,如此长时间的离开帝都,不太好吧?”
    明溪也拖着下颚认真想了想,他此行因为一时任性在柳城耽误许久,多半帝都的人已经察觉到他不在了,虽然有公孙晏坐镇他也还算放心,但毕竟这种节骨眼上他本尊不在还是会引起非议,如果继续在阳川逗留下去,确实是不太好。
    最主要的是,看萧千夜现在的样子,不找到云潇也根本不可能再来和他商谈太阳神殿之事,他此时就算去大湮城等消息,也不知道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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