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公孙晏一时语塞,但见她走过来,毫不介意的一手抱起血色神龛,一手小心的扶住八荒琉璃司星仪放在星盘的正中间,她抓着一把玉石默念起远古的占星术,然后闭着眼睛轻轻一挥,只见那些五颜六色的冰冷玉石顿时就像有了生命一样,它们在沙盘上不断跳动,依循着司星仪神力的指引,慢慢走向属于自己的轨迹。
    直到所有的玉石都安静下来,蝶镜才疲惫的舒了口气,但她一睁眼看见沙盘上呈现出来的星位图,立刻瞳孔收缩转向一旁静坐的帝王,许久,冥魂的神色虽然是阴郁,却坚定的宛如寒冰,唇齿轻合毫不忌讳的问道:“陛下近期是否经常感到身体不适,却又查不出病因?”
    明溪微微一怔,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上的玉扳指——自那一日在墨阁昏倒已经过去大半年,他一直在乔羽的照顾下非常秘密的精心疗养,若是单从外貌气质上来看,就连和他关系甚好的公孙晏都没有察觉到丝毫的反常,但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么无法解释的事情,明明乔羽都说他的身体没有异常,可他还是能感觉到自己在一天一天衰弱下去。
    最开始,他以为只是飞垣复杂的危机让精神长时间紧绷而导致的身心俱疲,也逼着自己按时入睡,甚至不惜以药物强行催眠,保证能得到充足的休息时间,然而情况却没有丝毫的好转。
    后来的某一天,他在深夜被窒息惊醒,一头虚汗之下不得不重新接受萧奕白的灵力运输,但那时候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能像从前那样吸收灵力,就像一个扎满针孔的气球,所有的力量都在快速流失,为了不被萧奕白察觉到反常,他第一时间就中断了灵力运输,并在辗转反侧的那一夜,迷迷糊糊的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梦里的人依靠在一个棺椁旁,全身都散发着淡淡的金光,他忍不住靠近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却发现那个人只是一个魂魄,而他的遗体,就安静的躺在棺椁之中。
    明明是那样匪夷所思的画面,他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惊悚,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那个人对他露出好看的笑,同样浅金色的瞳孔里,有初升旭日一般璀璨耀眼的光。
    他的棺椁上就刻着一张巨大又复杂的星位图,上面的大星明明灭灭,皆是罕见的帝王之相,他在梦中瞻仰着那副浩瀚的星位图,心情久久无法平复,直到目光落到最后一颗大星上,倏然听见耳边传来悠远的轻叹,不等他看的更清楚一些,他从床铺上赫然惊醒,那样剧烈的情绪起伏让玉扳指中的魂魄为之一惊,不经允许私自现身。
    虽然感觉在梦中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但实际上他也只是稍微眯了一小会,萧奕白就那么突兀的站在他眼前,受困于夜咒的束缚,那一魂一魄显得有几分呆滞,但那种淡淡的白光,却让他感到了安心,他什么也没有说,翻了个身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梦中见过的那副浩瀚的星位图,他也没有对任何人再提起过。
    直到现在,他看着望月楼的沙盘,终于意识到梦并非偶然,眼前沙盘的呈象并没有梦中那么壮阔宏伟,但一首一尾遥相呼应的两颗大星却是毫不偏差,似乎蕴含着某种奇怪的关联,让他一秒也挪不开眼睛。
    许久,明溪的手陡然剧烈的抖了一下,虽然以最快的速度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袖中,但那样抑制不住的情绪还是让玉扳指微微一颤,果不其然不等他掐断分魂大法的关联,萧奕白的轮廓已经在眼前摇摇晃晃,明溪掐着指尖,叹息了一声,想要随口找借口掩饰过去的时候,忽然发现那个自被夜咒束缚以来一直淡淡的白色魂魄变得清晰起来,就连他的表情,也恢复了最初的光泽。
    “你……”明溪有些意外,萧奕白笑了笑,他们两人之间的联络并不会一直保持,之前云潇帮自己解除夜咒的事情他也并没有向明溪说起,这会见他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连忙淡淡回道,“弟妹已经帮我毁去了大部分的夜咒束缚,连带着反噬之力也一并被她消除,虽然还不能完全摆脱这东西,但她说已经没有生命威胁,你也可以放心了。”
    明溪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弟妹”指的是什么人,又无意识的捏住了袖中镜月之镜的碎片,不知该说什么。
    萧奕白转向星盘,看着那首位遥相呼应的两颗大星,一直安然的眼里闪过电一般的亮光,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定定看着。
    “哎……”明溪叹了口气,声音里蓦然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无奈之意,“我本是听到阳川传来的一些东西,想要找阿镜以占星术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如算一算,看来传闻应该是不假了。”
    “传闻?什么传闻?”萧奕白谨慎的接话,看见明溪微微闭了一下眼睛,似乎强自压抑下了什么,然而苦笑却是忍不住的从唇角溢出,一个字一个字的回道:“他们说——帝王之血即将彻底终断。”
    萧奕白愣了一下,随即咬牙怒骂道:“又是那群沙匪的危言耸听,他们莫不是以为自己能成为第二个安格,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肆意散播!你信这种鬼话做什么,让昆鸿和聂晟去把造谣的人全抓起来,看他们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明溪抿着嘴偷偷笑了一下,又指着星盘提醒:“这东西你应该比我懂得多,若是不信,那你倒是给我详细解读一下,这种星位图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这一开口,萧奕白的面色很明显的阴郁了下去,而在山市之内的本尊也毫不犹豫的大步迈向屋内。
    第五百五十六章:星沉
    即便已经将脚步声压到最低,弟弟还是在他踏入房中的一瞬间警觉的睁开眼睛,几乎是本能的抓紧手中的古尘,在看清楚是自己的兄长之后,立即竖起食指放在唇中,示意他不要出声。
    萧奕白停下脚步,在经历这番山市混战之后,云潇正依靠在他肩头沉沉睡去,明明后面不远的地方就有可以躺下休息的软塌,她却坚持要靠在弟弟身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放下所有的戒备安稳入睡。
    萧千夜犹豫了一下,瞥见大哥脸上的焦急之色,无奈只能轻手轻脚的将云潇抱起来平放到床上,然后才和他一起走出房间。
    在他离开的一瞬间,云潇恍恍惚惚的睁开眼睛,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又感到一阵无力,好像身体坠入深渊无法苏醒。
    肩头上那个小小的抓伤,不知为何像个无底洞一般深深拉扯着她,连皇鸟的火光都无法照耀。
    一直走到空无一人的后院,萧千夜才皱眉问道:“怎么了?”
    “你看这个——”萧奕白拉着弟弟直接走到凉亭里,借着亭内的石桌直接开启一道光镜,顿时望月楼内的三人就出现在镜子的另一边,萧千夜感到头皮一麻,再看是天尊帝和公孙晏,真的是一句话都不想说立马就准备掉头回去,萧奕白连忙拽住弟弟的袖子,好声好气的劝道,“你别急着走,你看看那个星位图。”
    “我又不懂那些,你拉着我看有什么用……”萧千夜一边奇怪的想挣脱大哥的手,一边还是不耐烦的朝光镜中扫了一眼,正是这一眼让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甚至主动扑过去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明溪看着他数秒之内剧烈的表情变化,眼睛里忽然有隐秘的笑意,淡淡说道:“我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梦里有一个古怪的人,他靠在自己的棺椁上,上面就刻着这张星位图,不过梦中的图要比沙盘里的更加宏伟壮阔,简直就像是一副辉煌的皇朝史卷让人叹为观止,可惜、可惜我还没来及好好欣赏一番,梦就醒了。”
    萧千夜没有回话,地宫里的一幕反复在眼前晃起,倏然意识到什么更加重要的事情,他一瞬抬头目光如电的望向微笑的帝王,半晌,明溪微微叹息,像问着一个无关要紧的问题,平静的开口:“我还能活多久?”
    他的话让公孙晏和萧奕白同时惊住,只有萧千夜依然冷定的看着他,好像并不意外他会如此轻描淡写的询问这个帝王本该忌讳的问题。
    见他没有回答,反而是明溪敲了敲桌面让呆滞的几人回过神,然而他神色却是比之前复杂的多,浅金色的眼睛微微阖起了一下,低声说道:“梦里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开国皇帝明箴吧?梦里的景象莫非就是皇室苦寻千年未果的地宫?如此推断的话,那棺椁上的星位图,就是明氏皇朝的历史,他是首星,我……是那颗尾星,所以阳川的盗宝者才会说出‘帝王之血即将彻底终断’这种话,是不是这样?”
    萧千夜依然沉默着,但已经本能的点了头,明溪顿了一瞬,倏然有种时空错乱之感,半晌才悠然叹道:“史书记载,开国的天殇帝是在三十六岁那年初雪忽感不适,然后在携皇后媂姬巡游阳川之时,在大湮城溘然长逝,其身后事也一并交给了同行的几位亲信,自那以后帝后的皇陵成为未解之谜,只有盗宝者之间广泛流传着一些故事,三十六岁、三十六岁……”
    他反复叨念着这个不祥的数字,心有所感,眉间有着悲悯和洞察一切的神色,低声问道:“若是星位图所示是准确的,那我,应该也会在三十六岁那一年死去吧?”
    这样淡然无畏的谈论自己的生死,帝王的眸子深处反而有一丝猜不透的温凉,让萧千夜感到极端的不适,面容也起了微微的变化,呢喃的回道:“他是在三十岁的生辰宴上第一次感到不适,在紧急传医并且精心调养了很久之后,虽然一直未有大病大患,但身体却在一天天衰弱下去,等到三十六岁初雪的季节,或是有感于自己时日无多,这才带着皇后和亲信远赴阳川,我见过他,就在太阳神殿的镜像法阵内,他的皇后变成了守护的日侍者,一直相伴左右。”
    “在他临终之前,他的生母,也就是上天界的月神曦玉,她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孩子身边,从他的心头取出一份凝聚着日神‘生命’和月神‘守护’的血液,并将其连带着遗体一起永久的沉睡在地宫之内,这份血液非常的重要,因为月神一早就知道帝王之血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彻底终断,你眼前这幅星位图,则是无根之人特有的一种术法,名为‘星沉’,它可以精准的显示一段历史的开端和终结,但无法干涉其中大星的轨迹,首星是开国的天殇帝,尾星……确实是你。”
    “那份血液……”仿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明溪的手微微收紧,直视着萧千夜,冷定的问道,“是你拿去救云潇的那份血液?”
    萧千夜抬起眼睛,正视着凝重的帝王,认真的回应:“是的,在我进入到地宫之后,开国皇后媂姬曾想过阻止我,她希望你能去往阳川太阳神殿,她会主动将这份血液交给你,这样才能逆转你身上和天殇帝一模一样的病势,否则你便会和他一样,在三十六岁那年与世长辞。”
    明溪静静的听着,感觉自己的内心在一瞬间的惊涛骇浪之后,又以意料不到的速度恢复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从容淡泊,他转过头,笑了一下,有些感慨和自嘲。
    在北岸城第一次遇到那个女人的时候,他只觉得这是个无关紧要,随时都可以成为筹码利用萧千夜的道具罢了,后来,他还计划着要让她代替萧奕白成为新的“人质”。
    若不是她的父母当年冒险骗取皇室至宝“沉月”,她多半出生就会夭折,而当她依赖着这股力量平安长大之后,又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将朱厌留在身边而被那个人杀害致死,谁又能想到,到了最后,那份唯一能救她的双神之血,竟然也是唯一能逆转自己病势的东西。
    万万没想到自己和她之间,竟然会有如此离奇的生命相连,好像是冥冥中自有注定,也难怪连他的先祖日月双神会主动告知萧千夜这个秘密吧?
    事到如今再想起那些过往,明溪不由叹道:“原来我是用自己的命,去救了你的心上人吗?”
    萧千夜点点头,即使明溪一直威胁他、利用他,但是从某种角度而言,他无疑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帝王,会让飞垣这个闭塞的大陆迎来崭新的重生,但他却没有办法舍弃心爱的女人,哪怕是堵上这座飞垣的未来,他也一秒不会犹豫的选择用那份唯一的血液去救云潇。
    “还有呢?”见他突兀的陷入沉默,明溪漫不经心的继续询问,萧千夜看着他那双金色的眼睛,竟然真的感觉到和地宫中的那个人如出一辙,干净又纯粹,再也没有了算计他时候的阴霾和狠辣,他用力握紧了古尘,眼睛里的坚定却越发的深,身子蓦的一震,脱口,“他说你会力挽狂澜,终得夙愿。”
    “力挽狂澜,终得夙愿……力挽狂澜,终得夙愿。”明溪咬着这几个字反复念了好几遍,也在心中无声的笑了——这般安慰人的话道真不像是萧千夜会说出来的,莫非真的是在地宫中,开国帝后所言?
    若说力挽狂澜,那是确实是他一直竭尽全力在努力的事情,但要说终得夙愿……他似乎自己也不能理解,他的夙愿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国泰民安?山河太平?又或许只是希望身边为数不多可亲可信之人,能得到安稳的余生?
    前者还有斡旋争取的余地,但后者……
    他莫名看了一眼正在发呆的萧奕白,脸色变得沉郁凝重——不知为何,对于身边这个人,他始终有一种极端不详的预感,就好像一束随时都会散去的白芒。
    “不可能的!”终于,在一旁目瞪口呆许久的公孙晏急的一蹦而起,也不管自己身为人臣应有的礼数,直接上去就用力握住了明溪的双手,一双眼睛通红的像要哭出来,“我问过乔羽,他说你的身体只是因为先皇后特殊体质的影响,所以才会长时间呈现出衰弱的颓势,只要多加调理,很快就能恢复正常的!你不要去相信这种无稽之谈,都是鬼话,你千万不要相信!”
    明溪有些惊讶于这个贵族公子的反应,公孙晏祖籍东冥,原本是对占星术深信不疑的才对,怎么这会完全不顾祖上的信仰,硬拽着自己说出这种话来?
    公孙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而是焦急的搓着双手来回踱步,脑子里一瞬间涌起无数念头,忽然又露出一种恍然大悟般的神情,一边说话一边往外匆匆跑去,小声嘀咕着:“你别急,帝王之血怎么可能好好的断了呢?你才不到三十岁啊,挑几个妃子的事,能花多少时间!你等着,我这就去办,你别急,你等着!”
    “回来。”明溪蹙着眉头阻止,公孙晏哪里还听得见他说话,他整个人都恨不得从望月楼直接跳下去,明溪看着他的背影光一样消失,无奈叹息了一声,骂道,“这个蠢东西真是脑子不好使!四大境碎裂之灾还未解除,赈灾救急也要持续补给,这种时候他要给我选妃,真是不怕我遭人非议多挨几句骂!阿镜,你快跟着别让他干蠢事,必要的时候打晕了关起来都行。”
    冥魂点头散去,而另一旁萧奕白的一魂一魄则拖着下巴认真思考着公孙晏的话,有些失落的回道:“他说的倒也不是不行,你都这个年纪了,选妃立后是理所当然的事……”
    明溪轻咳一声,站起来用手将沙盘上的星位图抹去,眼色沉静又温和,淡淡笑着回道:“算了吧,明知命不久矣还在这种时候选妃立后,那岂不是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要为我守活寡?”
    “明溪。”萧奕白欲言又止,被他挥手打断,他用力转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强行将一魂一魄收入其中,然后主动切断了分魂大法的感知力,一个人靠在椅子上,长久的沉思起来。
    三十六岁,大概还有七年不到……够了,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他去做完想做的事情。
    第五百五十七章:因果
    光镜被掐断之后,萧奕白靠着凉亭慢慢坐了下来,然后摇着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他的声音很漠然,平静的不见底,叹道:“千夜,其实这么多年,我也好,明溪也罢,还有公孙晏和风魔的其他人,我们的手上或多或少都沾染过无辜生命的鲜血,很多时候我会从噩梦中惊醒,甚至能听到那些枉死的恶灵在耳边不停的谩骂诅咒,我从来也不觉得自己的未来会有什么好下场,也不觉得他们……能有善终。”
    萧千夜看着兄长,这是他第一次和自己谈起这些年的想法,却是一开口就沉重的让他不知如何接下去。
    萧奕白的眼睛里有莫测的笑意,那是凶兽特有的冰蓝色,泛着让人如坠深渊的寒意,轻声诉说着:“飞垣一贯不信轮回转世之说,可我自幼钻研术法,我知道人确实是拥有灵魂的,那种东西非常的奇妙,就算是最渺小的人类,魂魄的力量也特别的宝贵,所以魂魄也是大多数魔物追求的无价之宝,一旦能占为己有,就能事半功倍的提升自己的修为实力,可是那种东西有时候又极其的脆弱,也许一句无心之谈,就能让其灰飞烟灭。”
    “我在白教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非常痴迷这种奇妙的东西,也真的很想知道,当肉体死亡之后,魂魄究竟会去往哪里,可惜无论我怎么钻研,都好像隔着一层界限,无法窥探究竟。”
    他一边说话,一边对着他露出温柔的笑,一瞬间好似回到年幼时期那个总是爱捉弄他的兄长,又慢慢的接了下去:“宿命的有或无,对于我来说一直是不确定的东西,但若是真有轮回转世,再让我做你一次兄长吧。”
    这样呢喃的轻语,居然有深入人心的力量,让他一时间听得思绪飘忽,好久才豁然回神的训骂道:“干什么,别这么早说遗言,这辈子都还不清的东西还指望下辈子还?做梦去吧,你想都不要想。”
    “做梦也不行了吗?”萧奕白故作轻松的笑着,见他板着个脸,认真的回复,“开国帝后跟我说过一些关于他的情况,他知道明溪手上的玉扳指封着你的魂魄,也知道明溪是依靠你的灵力输送才能以那副病弱的身体撑到现在,而他也说以明溪的状况,如果灵力的输送不被终止,他应该是不会在三十六岁的时候就与世长辞的,除非他自行终止,或是被人终止,因为本尊身亡,魂魄也会一起湮灭。”
    “中断?”萧奕白若有所思的念着这两个字,上次在柳城,明溪就闹脾气一般的中断过,但之后他也没有继续耍性子,如此推断的话,这种灵力运输会被人中断?
    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萧奕白无意识的咬住牙——难道是因为自己会死,所以失去灵力支撑的明溪才会在三十六岁的时候一并死去?
    他的眼睛豁然雪亮,带着一种逼人的锋芒,萧千夜在他面前蹲下,直视着兄长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严厉的说道:“真正有危险的人不是他,而是你,因为你死了,他不能独活。”
    失神状态的萧奕白并没有注意到弟弟脸上的阴沉,还在继续思考着刚才的疑惑,他在被夜咒束缚的这么长时间,就算完全无法和玉扳指上的魂魄产生共鸣,但是附着在上面的灵力却是丝毫也没有散去的迹象,换而言之,他应该是有办法能切断自己和魂魄的关联,让那些力量永久的封印在玉扳指中,不被自己的生死所影响。
    或许这才是能破解“星沉”的方法!
    他眉上一喜,一抬眼撞见暴怒的弟弟提着古尘愤愤指向他的脖子,骂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要是下辈子还想做我的兄长,这辈子就不要动那些歪心思。”
    “呵……”萧奕白听话的闭了嘴,对他摆摆手指向屋内,笑道,“行了行了,发什么脾气嘛!快回去吧,一会弟妹醒了见不到你会害怕的。”
    仿佛是忍受不了这么压抑的气氛,萧千夜冷哼一声,点点头立马转身往回走,萧奕白靠着凉亭,望向天边一边火红的朝阳,总觉得心底的某个地方也开始变成刺目耀眼的血色。
    初遇明溪,应该是在弟弟去往昆仑山的第二年,那时候的他已经彻底不去帝都的学堂上课了,父母根本管不了他的行踪,而他也在百无聊赖之下渐渐产生了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飞垣的四大境都有独特的术法,但是最厉害的东西据说都在皇室的典籍库中,毕竟是上天界日月双神的后裔,那里说不定会有人间罕见的高深秘籍!
    这种想法一旦出现,他就一天也按捺不住,但皇家禁地,真的不是他那个年纪的小孩子说闯就能闯的,他确实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认真的研究过路线和方法,这才好不容易偷偷摸了进去。
    谁又能想到,他会在那种地方救起一个昏迷的少年,他甚至没有多想为什么那个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出现在典籍库,不过是看他昏倒在地上,顺手就用自己初学的术法胡乱的尝试了一下,好在那种并不熟练的术法还算有效,昏迷的少年慢慢苏醒,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人,随后门外传来了喧哗声,来不及多想的少年一把将他推到了书柜后,抬手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
    那些高大威武的禁宫守卫对着这个少年毕恭毕敬,而他随便几句话就将人全部打发了出去,最后才笑吟吟的歪着头看着书柜后面的自己,问道:“我认得你,天征府的吧,是哥哥还是弟弟?”
    他看着这个锦衣华服气度翩翩的人,觉得确实有几分眼熟,但是又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明溪蓦然笑了起来,眼里的浅金色光芒在黑暗的典籍库里熠熠生辉,映着他的脸,竟有天神般的光彩夺目,沉吟道:“你应该是哥哥吧,天天逃课,不认识我也正常,我叫明溪,虽然有专门的老师,但偶尔也会去帝都的学堂坐坐,说实话确实是蛮无聊的,逃课也不奇怪了。”
    明溪——他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随手用生疏的法术救起的少年,是帝国的皇太子!
    他有一瞬间的庆幸,心情剧烈的震了一下,好在是稀里糊涂的成功了,要不然这家伙自己昏倒在典籍库出了问题,追查下去岂不是要发现他在旁边悄悄挖的通道?那可真是有口说不清,绝对要背上谋害太子的罪名!
    原以为那也就是一次普通的偶遇,但是皇太子却并没有追究他私闯典籍库之罪,反而主动和他约定了时间,在之后他想进来偷学武功术法的时候提前找借口将守卫撤去,正是这样刻意的包容让他的修为在短短几年之内以惊人的速度成长,那时候他只以为是自己天资聪颖所以日益千里,丝毫也没有怀疑自己的身上有着独特的血脉,只不过越来越多的感到胸膛里藏着一只凶狠的猛兽,随时都要撕裂他的身体呼啸而出。
    执行风魔第一次任务的时候,大概也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吧,那时候的风魔才刚刚有了雏形,而他则是明溪身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从第一次杀人,到一百人,一千人,似乎只用了很短的一年时间,至于杀的都是些什么人,有什么罪,为什么要死,他其实根本就不在乎。
    当时不在乎的东西,现在他也不会在乎。
    萧奕白长久的叹了口气,眼色冷漠,动也不动,虽然整个人的身影沐浴着朝霞极为温和,然而却有吸纳一切的残酷和冷漠。
    自从他对自己实施分魂大法,将一魂一魄封印在那杯玉扳指中之后,他一直都希望最好的朋友能摆脱那副天生病弱的躯体,终有一天能像个寻常人一样再也不用忍受病痛的折磨和死亡的威胁,但如今他从弟弟口中听到那么震惊的话,内心深处却也只掀起了一瞬间的滔天巨浪,然后就以一种极其预料不到的方式,无声无息的平静下去。
    好像并不意外会有这样的结局。
    为什么呢……萧奕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脸色在绚烂的天光中却是显得苍白无力,他迷茫的摊开双手,看着自己洁白如玉的手心,仿佛能看到一抹浓郁的血色正在从掌下游走出来,瞬间就缠着他的手臂覆满全身。
    还能是为了什么,他们这种心狠手辣滥杀无辜的人,凭什么得到如愿以偿的善终?
    然而,他还是一瞬间又抬起了眼睛望着弟弟消失的地方感到心中莫名一抽,好像从一场漫长的睡梦中惊醒,许久又怔怔抬头看着朝霞,沉吟不语。
    弟弟自从昆仑归来,手上的杀戮不比自己少多少,军阁这种地方本就是军令如山,一切反抗的势力都会被铁蹄不讲道理的镇压,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那是他的职责所在,是在这座孤岛上生存最为简单直接的法则,飞天计划揭露以来,上天界的阴影就一直笼罩着这片坠天落海的大陆,碎裂之灾,死伤无数,又有多少亡魂含恨而终?
    定星山的那场无妄之火,将整座大山烧成一片黑炭,那个在他眼中曾经善良到几近愚蠢的女人,似乎也早已经发生了某种微妙的转变。
    无奈之举、无心之失能成为理所当然的借口吗?或许并不能,可他的心中却无比复杂悲痛,希望唯一的亲人,能够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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