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潇脸色一变,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点点头又摇摇头,迟疑了半晌才回道:“有过。”
    “和谁呀?”常青不急不慢的继续问她,眼里是让人完全看不明白的光在点点闪动,云潇白了他一眼,嘟囔,“你明知故问,刚才在元帅那里,你不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常青眉峰一紧,但脸色很快就意料之中的舒展来开——她一遇险,有人立马就去找了元帅求情,而自己和元帅说话,她竟然也能清楚的知道,若是猜的没错的话,她应该是和萧阁主之间有什么特殊的联络方法,而那个人现在就在元帅身边,所以远在军舰上的云潇才知道他们刚才都谈了些什么东西。
    那么现在他们说的话,那个人应该也能清楚的听见吧?
    话已至此,云潇也不想继续演戏下去,直言说道:“我不需要他救,我想走你拦不住的,只是你的军舰停在海上,我要是强行破除身上这些金线,冲击力会让整艘船直接炸毁沉入海中,我不想伤及无辜。”
    “伤及无辜?”常青的手停在空中,冷哼一声丢下干粮,他往后靠过去,面无表情的问道:“你们害死的无辜之人也不少了,怎么还在乎我这一船的士兵呢?”
    “什么意思?”云潇背后一凉,竟然感觉自己炽热的身体隐隐透出窒息的严寒,面前的海军大将就那么静静的坐着看着他,他的神色平静的像一块冷玉,说话的语气更是毫无起伏,像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一个字一个字清楚的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们是碎裂之灾的始作俑者,四大境死于这场灾难的无辜之人数不胜数,你不想伤及无辜?你哪里来的底气说出这句话?”
    云潇僵在原地,喉间一片酸痛,真的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她惭愧的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质问。
    常青还是那么的冷定,好像对她的表现一点反应也没有,自言自语的说道:“我是东冥人,老家在千禧城,有一个妻子和一双儿女,东冥是碎裂的初始,那时候我正在东海巡航,等得知噩耗赶回去的时候那里早就是一片废墟了,我的妻子和女儿都被埋在了山下,东冥多山多水,城市建立在群山之间,导致后续的救援极为困难,最后只能不得以放弃了搜救,她们就永远的被埋在了那里,被一座倒塌的大山压着。”
    “那……那你儿子呢?”不知为何,她竟然开口追问了下去,常青抬眼向她看去,见她一双明眸如水,正凝视着自己,好似一束电光击中他心里深处,不知为何这双本该沾染着血污的眼睛会如此的清澈明朗,让他久久不愿意挪开视线,木讷了一瞬,苦笑道,“那小子呀,他在之前通过了秋选进了三翼鸟军团,碎裂发生的时候他在万佑城执勤,侥幸躲过一劫。”
    云潇张了张嘴,察觉到他现在的神情和说出来的话之间有着强烈的违和感,果不其然常青的脸色在一瞬的欣慰之后变得更加痛苦,低声说道:“自那以后他整个人都垮了,萧阁主曾是他敬仰憧憬的对象,那样的年轻有为,出类拔萃,他就是因为那个人才拒绝我让他加入海军的想法,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秋选,并且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进入梦寐以求的军阁,可是萧阁主呢?他背叛了自己的国家,甚至不管不顾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为了上天界而选择了碎裂!”
    “他不是……”云潇本能的想为萧千夜辩解,心如刀绞,但又立刻咬住了牙不让自己继续说下去,常青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发现她是真的不准备继续说下去之后,才无奈的咧嘴笑了笑,接道,“从那以后我家那小子就像变了个人,三翼鸟的少将发现他的状态持续低迷,几次执勤都失误连连,不仅自己遭遇危险还连累了战友,所以给他放了个长假,让他回家休息,可惜……可惜千禧城如今还是一片废墟,我也只能把他安排在万佑城的老友那里暂住。”
    这样沉痛的过去,从他口中轻轻淡淡的说出,反而让云潇觉得有一座大山压在心头,无法呼吸。
    东冥是碎裂的第一战,为了不让夜王产生怀疑,明溪和凤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他们没有提前让百姓和异族撤离,这才导致了东冥的灾难远胜其它!他们确实成功了,在东冥碎裂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夜王都没有再次插手这座坠天孤岛上的事情,这才给了他们足够多的时间去研究反抗的方法,才有了如今的足以克制上天界的金线束缚之术!
    可是……可是这样的代价实在太惨痛了,她不能有任何理由为自己辩解,那些无辜之人,确实是因他们而亡。
    “云潇,你是叫这个名字吧?”常青忽然打断她的思绪,唇边竟带着一丝笑意,“你的事情我听过很多,我一贯不是什么幸灾乐祸之人,你所遭遇的那些事情,至少从我一个男人的角度来看,拿女人撒气泄愤是让人不齿和愤怒的,可是有很多人为此而振奋,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他,你是他喜欢的女人,你要是死了,就是对他最好的报复。”
    云潇低着头一言不发,回过来神来之际,常青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扣住了她的手腕,低低开口,像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人说话:“你听得见吧,来见我,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海岸边,萧千夜轻握着剑灵,抬眼望向碧落海。
    第六百九十二章:赴约
    他是在黄昏之后,月初之前悄然来到军舰的甲板上,四下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常青刻意的支开,只有他还是那么平静的坐着,虽然没有再将云潇关起来,但也没有解开她满身的金线之术,两人一起并肩等待,直到看到一束淡淡白光如坠落的流星,特殊的神力波动牵引着海水中残存的金线之术,让碧玉一般沉静的海面倏然掀起淡淡的金色海浪,但他随即就从白光中走出,立刻将自身上天界的力量掩饰住,大步走来。
    常青看着他,竟有一瞬的失神和疑惑——这已经不是他记忆里来自帝都的贵族青年了,纵然他的脸庞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但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气质。
    他不像是传说中背弃祖国投奔上天界的叛徒,反而有种让他心安的奇怪力量,让他久久的沉默着,一言不发。
    军阁和海军的往来不是很多,大多数时候他们只会在三军年宴上才会客客气气的坐在一起庆祝新年,他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自然也不会和一群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有太多的交集,到了年宴的后半夜,借着酒劲就会有三军的将士忍不住跳出来比试身手,他是见过萧千夜的剑术的,在飞垣这种并不以剑术修行为主的国家,那样出类拔萃的身手显然是技惊四座,连当年的先帝都屡次对他赞赏有加,属实是夺去了不少令人羡慕的目光。
    常青的眉眼间掀起几丝亮色,他至今都记得萧千夜第一次以“军阁主”的身份参加年宴,他接下先帝的赐酒一饮而尽,没多久就因强烈的酒后反应而面色苍白,皇太子明溪大笑着调侃他,然后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笑呵呵的送了他一件来自倾衣坊的特制大氅,让他穿上御寒,免得着凉,那样看似随意的举动带着无声的震慑,从此让权倾天下的高成川都不敢太过针对这个新来的年轻人。
    如今萧千夜手里的白色剑灵,应该就是他一直带着身上的师门之剑,明明看着像一块易碎的白玉,偏偏削铁如泥,宛如他的左膀右臂,一直都是他最为珍视的东西。
    忽然,常青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头,好像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东西上下打量看了他许久,在之前关于他的报告中曾提过另一柄黑金色的长刀,据说那是一柄被尘封在东冥五帝湖下数千年的东西,从来都没有人能靠近,在东冥之灾发生后,那柄刀就落到了萧千夜手里,虽然过分细长的刀身表面看起来一点也不适合实战,但自那以后这个人使用剑灵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很多。
    可奇怪的是,他似乎并没有携带那柄黑金古刀。
    “千夜……”云潇迎过去,抓住他的手,只觉一阵别样的情绪气血翻涌,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只是胸口痛如刀绞,生怕他误会什么,低声解释道,“他们没有为难我……”
    “我知道。”萧千夜摸了摸她的脸颊,自然清楚云潇是在担心什么事情,常青若有所思的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想了想,笑道,“特意选在这个时辰过来,是元帅告诉了你我的巡逻时间吧?”
    “义父只是不想我们起冲突。”萧千夜淡淡辩解,常青心里一动,随即淡淡咧嘴,他明白元帅的意思,在这种四面楚歌的大难面前,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伺机而动的魔物抓住机会卷土重来,他作为海军大将,应该能分得清楚轻急缓重,不能一时冲动酿出大祸,想到这里,常青稍稍撑着身体坐直,双手交叉拖着下腮,低道:“元帅真是很偏袒你了,不过你放心,我既然请你过来,自然也不是为了刁难你,更不会拿女人泄愤。”
    说罢他站起来走到船边,探头往下方死寂的碧落海望去,又对两人招招手,问道:“白天我就在等你,但你一直没有现身,那时候我就知道一定是元帅和你透露了我的巡航时间,其实按照原计划我今天是要回港修整的,但是为了你,我决定再往后延期一天,并且下午就命人改变了航线,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你可还有印象?”
    萧千夜环视四周,其实海上的景象是极难分辨方位的,无论从那个角度望过去,无非都是一模一样的天空和大海,但是此刻的他却清楚的从海风中嗅到了一股若即若离的熟悉气息,搅动着曾经那段彻底改变了他一生的回忆,终究还是让他的脸色难以自持的冷了几分,低声回道:“是天之涯附近吧?”
    “呵……是的。”常青笑了笑,背靠着船,叹道,“天之涯的水道到现在还没修好,那玩意需要军械库和祭星宫联手一起修,看眼下祭星宫的形势,上头似乎没准备重组……哎,怕是这辈子都指望不上。”
    他顿了一下,见对方只是微微疑惑的听着没接话,又笑了笑说道:“我来的时候去北岸城转了一圈,那么富饶的城市至今还没从海啸的阴影中走出来,那些灯红酒绿的商铺酒馆冷冷清清,还不如街头巷尾的面摊生意好,异族也少了很多,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飞垣最热闹的城市之一,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只被封印在天之涯下的海魔仓鲛,至今也仍在逍遥法外。”
    萧千夜有些不明所以,原本他听见常青和云潇之间的对话,以为他执意要见自己的目的无非是为了碎裂之灾,为何现在常青又只字不提,反而莫名其妙提起了仓鲛?
    常青目光一转,落在了萧千夜的身上,他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疑惑,轻叹了一口气,并不解释,而是继续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其实自我奉命支援本部以来,大多数时候的对手都是些难缠的水魔蛇分身,稍微用点力追捕,它们就钻入海中跑的无影无踪,真正和仓鲛交手仅有一次,那次附近还有九婴和大风,不知道是不是这群魔兽聚在一起兴奋过了头,它难得的将分身回归,露出了一条约三百米的藏青色原身,但是很快九婴和大风就溜之大吉了,它一时疏忽被金线之术重创,然后潜入海中,至今都没有再露过面了。”
    萧千夜在脑中快速回忆着军阁的调查报告,再想起北岸城事变之时和自己交过手的海魔仓鲛,眉峰紧蹙的回道:“仓鲛体长不止三百米,据《箴岛万兽图》记载,鲛身长四百米,龙首蛇身鹰爪,蛰伏于水域,鳞片下藏有无数小水虺,但凡有水的地方,水虺能到的地方,仓鲛都能兴风作浪,它曾是箴岛海魔,后来被上天界十二神之一的夜王收服,成为夜王坐骑之一,但若是以我当时肉眼观察来看,这个数字显然是太保守了,至少在五百米往上,可能更大。”
    常青转过了头继续盯着大海,似乎早就猜到是这样的结果,他一点也不意外,面容冷定的接道:“传说飞垣还是天空流岛的时候,仓鲛就因为作乱而和凤姬起了冲突,被她从高空直接打落坠入这片海域,这场激烈的战斗导致流岛边缘一座名为‘天之涯’的城市一起坠落,然而即便如此,仓鲛还是好好的活着,一只连凤姬都杀不了只能联合禁地神守封印的魔物,究竟有多危险?”
    他说完这句话就抬头望向云潇,好像是在等待她说什么,这样尖锐的眼神果然是让云潇微微一颤,情不自禁的抱紧了萧千夜的胳膊,常青意味深长的问道:“云姑娘,你们算是同类吧?难道就真的对它束手无策?”
    云潇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被“同类”两个字刺的内心无形的痛,低垂着头,握紧了双拳,用尽全力才将所有的愤怒压制下来,萧千夜不动声色的牵住她,半晌,她还是勉强地笑了笑,抬头认真的看向了常青,回道:“但凡像我们这种……这种魔兽,无论是原身姿态,还是化形之术的其它模样,究根结底都只有一个,但是仓鲛和我们不一样,它的分身成千上万,只要有一条水魔蛇跑了它都不会彻底死去,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封印,封住它八成以上的躯体,那么剩下的就算死不了也不足为惧。”
    “你有办法吗?”常青直言不讳的问话,面色一片铁青,就算海军日复一日的在碧落海上巡逻执勤,只要那家伙还躲在暗处,那么北岸城海啸的悲剧就不会停息,它随时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卷土重来!他们不能一直被动防守,敏锐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女人,就是能将海魔仓鲛再次封印的关键!
    “我……”云潇下意识的抬手按了一下胸口,这种事情她以前从未细想过,但是这时候忽然从常青口中听到,竟然真的有种奇怪的冲动迫使她认真想了好一会,终于,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呼吸止不住急促了几分,咬牙低道:“我的火焰……我的火焰虽然危险,但是对某些强大的魔物而言其实也是一种值得挑战的美食,它或许能被我吸引而来。”
    “阿潇。”萧千夜不安的打断她的话,金银异色的双瞳骤然一缩,内心深处仿佛是被什么恐慌的情绪刺痛,再看她明眸里闪着期待,自己反而更加担心的说道,“它是夜王手中的圣剑海之声本体,夜王不会允许它擅自行动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云潇冲着他笑了笑,“他命令那么多外来魔兽蹲守在飞垣各地,想必也没那么好的精力单单去管其中的某一只了,要是可以将仓鲛八成的分身引出来,那借着水下姐姐留下的天之涯遗址,我也许真的能将它重新封印!”
    在常青嘴角微微上扬的同时,萧千夜终于意识到他特意相邀想见自己的真实目的!他要的不是一时的风平浪静,而是彻底、永远的终结!云潇对常青而言算什么?一只魔兽、一只火鸟!他根本不会在意云潇的安危,只要能终结仓鲛之灾,哪怕让她去死又能如何?
    可是他不行,就算他也想将仓鲛二度封印,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云潇冒险!
    “你不能去。”萧千夜波澜不惊的开口,没等她回话,忽然凭空用力握拳,顿时他的手就生长出尖锐的指甲,白色的鳞片和长毛一点点覆盖住原本的皮肤,云潇惊呼出口,本能的抓住他的手就往自己怀里塞,但常青已经清楚的看到了他身上惊人的转变,那分明不是人类该有的东西,这家伙……难道也不是人类?
    “古代种的血脉,应该也算一种美食吧?”他看着云潇,却是在和常青说话,“你留在军舰上,我去天之涯。”
    第六百九十三章:心机
    云潇看着的眼睛,忽然低下头笑了起来,上前一步小声嘀咕道:“装帅的模样是越来熟练了……”
    “在你面前,总是想要表现一下嘛。”他难得的附和了一声,更是让云潇笑的咯咯不止,眨眨眼睛抬手刮过鼻尖,顿了顿,故作认真的说道,“虽然你说着很帅气的话,可是、可是你不会游泳啊!法术学的那么差,天之涯在碧落海七千多米的地方,而仓鲛的封印之所还在更深的海底,你就算想逞强,总该掂量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
    “阿潇……”萧千夜堵上她的嘴,知道她不过是找着理由不想让自己孤身涉险罢了,他没有揭穿,而是顺着她的话扬了扬眉毛,压低声音埋怨道,“阿潇,你可不能在外人面前揭我的短。”
    云潇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反而是自己被他唬住,下意识心虚的望了一眼身边一脸深意的常青,云潇咳了几声,也不装模作样的演戏了,她抓着萧千夜的手臂用力握紧,双手不由微微发抖,看得出来正在尽力的隐忍着担心,萧千夜默默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转了个身背被常青,又道:“你身上缠着金线行动不方便,况且避水诀只是很普通的小法术,放心吧,我不会呛水、更不可能淹死的,你好好在军舰上等我回来。”
    云潇是背对着常青,在听了萧千夜的之后,缓缓转过了脸,眉角轻微跳动了一下,一改之前客气的语调,厉声说道:“给我解开。”
    常青本是在一旁耐心的看着两人到底要怎么收场,忽然被个女人吼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但他一抬眸就看见萧千夜一双深邃的眼睛,这么多年的官场沉浮让他一眼就能准确的分辨出对方目光里隐藏的意思,立刻板着脸拒绝:“那不行,我放了你,然后你俩一起跑了怎么办?我总归是得扣着你才能让他乖乖帮我。”
    “你威胁我!你明明之前还说不会拿女人泄愤的!”云潇气不打一处来,脑门“轰”的一下泛起血气,愤怒之下她根本没注意到两人之间有那么一瞬的视线交错,然后常青冷哼着往后退了几步,抓着靠椅拖到船边悠闲的躺了下去,漫不经心的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嘛!而且我又没对你用刑,重一点的话都没对你说,还好吃的、好喝的招待着,怎么能叫泄愤?”
    “哼。”云潇哼哼着不理他,萧千夜倒是松了口气,他安慰了几句之后就往碧落海下望去,这片海域最危险的地方莫过于风平浪静的表面假象,它永远都是如一块美玉般平静,自然界的风雨是无法在碧落上掀起任何波澜的,一旦它出现波荡,那一定是水下有魔物经过,碧落海上还有海军专门开设的特殊官道供商船往来做生意,但海下的情况瞬息万变,一旦进入就是前途未卜。
    海战是他的弱项,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愿意云潇再跟着自己去冒险,更何况仓鲛之灾本就是心头大患,若是有机会铲除,他自然也愿意尝试。
    北岸城海啸事变,远古的魔兽在夜王的沉吟下挣脱了长达千年的禁锢破海而出,那时候还未觉醒上天界之力的他只能被动的将其牵制在海面上,昆仑山的封十剑法也无法困住如此巨大的魔物,是云潇以剑阵相助才将阻拦了它侵略的步伐,没让这只庞然大物冲入城市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再往后的所有发展都远远超出了预料,他暴露了古代种的姿态,而云潇也险些被自身火种吞噬。
    忽然间有太多太多复杂的念头涌上心头,萧千夜皱皱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多想,他把云潇强行塞给常青,自己转身准备跳入碧落海,就在他纵身的前一瞬,萧千夜若有所思的抬起眼,犀利的眼神转向常青,那双摄人心魄的异色瞳孔染上一层薄薄的寒冷冰雾,有一个问题不合时宜的跳上心头,让他的动作稍稍停滞,认真的询问:“常大将一心除魔,到底是为了飞垣的安宁,还是为了自己的仕途?”
    这样毫不掩饰的尖锐问题在这种节骨眼上如一根刺扎入常青心底,他面露微诧之色,在沉默了片刻后,他扬起老成的笑,镇定自若的回道:“自然是为了家园的安稳。”
    萧千夜看着他,看见常青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做了一个本不该有的动作——他摸了摸自己有些笑僵的脸颊,瞥了一眼站在身边生闷气的云潇,然后无声叹了一口气。
    一切尽在不言中,萧千夜也没有再说什么,翻身下水,云潇冷冷扭头,正巧和常青四目相对,大概是感觉脸颊有些难受,常青用力抬手揉了揉,这才散去一直保持着的那个虚伪笑容,一改之前骁勇大将的风范,好像整张脸都有奇怪的松弛,随后他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更加冷漠的讥讽,是云潇一脸鄙夷的脱口:“你骗他。”
    常青没有为自己辩解,反而点了点头平淡的说道:“他随口一问,我随口一答,他本来也没信,难道姑娘信了?”
    这样的回答意料之中,情理之中,却还是让她感到了无名的悲凉,冲到船边看着已经恢复平静的海面,忍了一口涌上心头的酸痛,淡淡说道:“我还以为常大将和帝都那些只会权谋的高官不一样,原来也是一丘之貉,国家都快要毁灭了,可你们还要为自己的前途费尽心机,呵……等您接掌海军帅位,会不会变本加厉呢?”
    “人生苦短,没有上进心怎么行,可不是谁都有他那么好的命,二十多岁得到皇太子的青睐,一手抬上帅位啊。”常青冷声回话,手却不经意的用力握拳。
    云潇眸光一闪,真的很难把眼前这个心机深沉的男人和不久之前那个满嘴柔情,和自己聊着妻儿的海军大将联系在一起,她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如此的可笑,原来他之所以会说起东冥之事,不是为了枉死的妻女而伤心,也不是为了郁郁寡欢一蹶不振的儿子而担心,只是为了戳中萧千夜心中最脆弱的那根弦,让他甘愿主动赴约,好逼迫他主动出手对付仓鲛。
    以萧千夜现在的处境,哪怕帮常青除去海魔仓鲛也不可能站出来领赏邀功,所有的功劳都会如愿以偿的落在常青头上,让他的晋升之路再添辉煌的一笔。
    飞垣都快要完蛋了,它位高权重的子民竟然还在费尽心机的争斗!
    云潇心里不由涌起几分愤慨,那双明媚如火的眼眸如今犹如一潭死水,冷声道:“常大将的如意算盘打的精妙,但您可知道明溪现在已经去了泣雪高原?”
    “明……”常青心底“咯噔”一下,在她毫不避讳说出那个名字的同时,也在一瞬间猜测了无数种他们之间关系。
    云潇翻了个白眼,轻哼了一声将头转开,不知是忠告还是嘲讽,淡淡说道:“他若是能活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清洗飞垣持续数千年的贵族制度,那些安于现状,勾心斗角的王侯将相,一个都跑不掉,常大将是有将帅之才的佼佼之辈,可不要被利益熏心同流合污,否则这么多年劳苦功高打下来的口碑,要不了多久就会土崩瓦解。”
    很久之后,常青眼神复杂地注视着她,忍不住继续说道,“姑娘觉得我做的不对?无论是为了飞垣的安宁,还是为了我自己的前程事业,除去海魔仓鲛都是百利无一害,反正结果都一样,何必在意过程呢?”
    “你想借他的手除去仓鲛,然后自己邀功,好名正言顺的接掌帅位吧?”云潇直言不讳的戳穿他,常青笑容僵硬的牵动着嘴角,虽然是点着头,心里却是有些莫名的百感交集,有些话本该烂在肚子里不对任何人提起,可他偏偏却眼眸雪亮,清醒而直白的回道,“此番海军帅位的交接本来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可是碧落海形势复杂,若真的再来一次海啸之灾,哪怕所有人都明白这几乎是不可抗力,但帝都对我的评估仍会受到影响,我不想一上任就落人话柄,这么大的事故要是真的发生,我这辈子都得为此低人一等。”
    他顿了顿,语气渐渐压低,眼眸里也似有尖刀的锋芒在不停闪烁:“姑娘又何必在意这些,对萧阁主来说,他只是想带你平安离开而已。”
    “他不是为了我……”
    常青脸色有些异样,打断她,笑得有几分狡猾:“就是为了你,否则他一个背叛了国家转投上天界的人,为何要冒险帮我除去海魔仓鲛?”
    “他没有背叛国家!”云潇下意识的反驳,身子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常青目光紧锁,不动声色继续引导着她说下去,又道:“他造成了四大境的碎裂之灾,和夜王一起联手打伤了嘉城的袁大爷,他是古尘的主人,这些都足以说明他确实来自上天界,要不是元帅亲自为他求情,我现在就该命令所有军舰优先逮捕他,他是在帮我,也是在帮他自己……”
    “他没有背叛国家!”这一次,云潇厉声打断常青的话,碧落海吹起一阵冷风,拂过女子坚韧如铁的脸颊,那双火焰般的瞳孔在熊熊燃烧,让他一瞬也不愿挪开视线。
    如此耀眼,如此夺目,宛如旭日烈阳,又宛如高空皓月。
    他没有背叛国家——这句话二度从云潇口中毫不犹豫说出来的时候,常青也像确认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他微微笑了一下,心中一块悬疑多时的巨石悄然无声的落地,不再多说什么。
    第六百九十四章:天之涯
    碧落海在中原被称为“魔鬼海域”,而在先帝篡位夺权后,下令封锁了南海与碧落海的船道,每年只允许固定的客船走官道渡海,两国的贸易日渐艰难,这片海域的传说也越来越扑朔迷离,而这其中最让人心惊肉跳的莫过于飞垣本土的三魔之一,海域霸主“仓鲛”,千百年来,这里流传着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传说——在碧落海的深处,有沉睡着的怪物!
    这只怪物被封印在海底废墟之城的更下方,而这座静静沉睡在深海的城市名为“天之涯”,在坠落之前,是箴岛边缘的繁华都市。
    走私道的船只在潜入海中之后,可以看到海底下方荧绿色的鳞片之光,还能听见低沉而凶狠的嘶吼之声。
    谁也不知道那到底是怎样惨烈的一战,百灵之首凤姬携七禁地神守合力将海魔仓鲛连同天之涯一起打落坠入下届广阔的海洋中,因其是整个坠落,城内的建筑甚至没有损坏,他们直接打穿天之涯的地基,拉起七百条如森林一般竖立在海中的锁链,一头牢牢绑着被封印的魔物仓鲛,另一头则以自身神力钉在天之涯上,这样平静的生活转眼又过去了千年,直到箴岛因碎裂而坠海,不偏不倚恰好就坠落在天之涯海域附近!
    从那以后,仓鲛重新成为飞垣的噩梦,它像一个定时炸弹,虽然被灵凤之息的封印牢牢束缚着,但一直在伺机而动,寻找着任何可以脱身的机会。
    仓鲛因其分身的特殊性,导致几乎没有办法彻底的铲除,所以四百多年前,当初的帝王发现了这座沉没的城市,为了更好的盯防更深处仓鲛的一举一动,他们请了最好的法师写下“避水诀”,并将天之涯改造成水下牢狱,从那以后的每一任帝王都会重新加固避水诀,经历千年稳如磐石,帝都坚信它是无人能破坏的铜墙铁壁,守卫也越来越松懈,直到天之涯被破坏之时,甚至已经疏忽到只是象征性的让海军管理这里的囚犯。
    想到这里,萧千夜微微迟疑顿了片刻,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中竟然一下子闪过一种禁术的名字——心转之术。
    这种来自上天界的禁术需要同时吞噬对方的“身”和“魂”之后才能将力量直接抢夺据为己有,但这世界上依然存在着某些无法被吞噬的东西,比如浮世屿神鸟一族特殊的火种,再比如眼下拥有无数分身的海魔仓鲛,云潇之前也说过,仓鲛之所以无法彻底铲除,是因为其分身实在太多,只要有一条分身逃走,总有一天海魔会有重生的机会,所以相比将其杀死,还是以封印之术困住其八成以上的躯体更为实在。
    八成……以现在碧落海的情况来看,八成左右的分身,少说也得有几十万条吧?
    萧千夜暗暗握拳,虽然这个数字属实让他心底惊了一下,但事已至此,也唯有继续前行静观其变。
    北岸城事变之后,天之涯损坏严重,加上祭星宫全线瘫痪,一直到现在那条水下通道和外围的避水诀都没有修复完成,以至于他一路下潜,仍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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