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王笑吟吟地走到了舒少白面前,时隔六千多年再次见到属于自己的身体,他只是微微一笑,一双魂魄的手抚上来,指尖从他的发间插入,轻轻按揉那几个舒活脉络的穴位,又温柔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似乎是在缓和对方紧张到窒息的情绪,最后才勾起他的下巴,逼着他抬起头直视自己的双眼,嘴角轻扬:“多年不见了,你连最基本的礼貌都忘记了吗?”
    舒少白有一刹那的恍惚,随即弯了弯唇,轻声笑了——哪有什么礼貌,自他有记忆以来,对夜王的称呼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主人”。
    它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穷奇,在年幼之时偶然遇见了夜王,从此就被他捡了带在身边,它慢慢的长大,为了能留在主人的身边继续为他所用,它不顾一切的努力战斗,那些比它修行高深、比它凶狠残暴的对手比比皆是,每一次它都要竭尽全力的拼命才能夺得他的喜爱,而当它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骄傲的向主人扬起头试图能得到一点点的夸赞,那个人却每次都只露出未曾尽兴的眼神。
    它虽然是凶兽,但性格上并没有同族那般争强好胜,它所努力的一切都是为了主人,曾几何时,夜王就是它心中唯一的神,只可惜直到最后,夜王也没有给它属于自己的名字,对它的称呼自始至终都是最为笼统的那两个字——“穷奇”。
    “三年而已……我只是让你留在箴岛看管了她三年。”夜王罕见的回想起过往的一幕幕,那般漫长到记不清具体年岁的回忆,一寸寸一缕缕,悄然无息的在眼底摇曳,让他手上抚摸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你是我座下最出色的一只凶兽,也是为数不多得到我亲自指点的小家伙,就连你最后偷袭我的法术,也是我亲手教给你的,呵呵……我还记得你第一次使用心转之术,吃掉了黄昏之海一只五万年的夔牛,那时你不过才成年,开心的朝我跑过来,就像……”
    夜王顿了顿,余光情不自禁的瞥了一眼萧千夜,感慨的笑道:“就像一只黏人的小狗。”
    舒少白其实并不觉得害怕,但这种感觉还让他的心一点一点紧缩,犹如芒刺在背,曾经的那份欣喜,像渴望得到夸赞的孩子,而主人也罕见的摸了摸它的脑袋,虽然一言未发,但露出温柔又骄傲的微笑,一如现在夜王轻托着他的脸,魂魄的躯体里仍然散发着独特的神力,这种奇妙的感觉随着血脏的跳动地流遍全身,直到夜王的瞳孔骤然紧缩,眸光紧紧逼视:“我一直很好奇,那三年发生了什么?”
    “那三年,什么也没发生。”舒少白的眼睛熠熠生辉,目光里透着清澈醒目的光,“我依照您的命令看守她,从未擅自开口和她说过一句话,您要问发生了什么,那真是平淡如水的三年,她的族人很害怕她,除了凤九卿偶尔会来,大多数时间她都是一个人在鸟笼里自言自语,我从未感受过那么安稳的生活……”
    “安稳,不是凶兽的本性。”夜王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不置可否。
    “总有例外。”舒少白笑了笑,眼神有些涣散,仿佛回到了那三年的简单时光里,又下意识的扭转目光望向萧千夜,深深吸了口气,意图将胸口忽如其来的痛楚压下,“我很羡慕他的先祖,帝仲大人不仅给它取了名字,还带着它到处玩乐,甚至甘愿舍身相救,虽然我从未见过它,但它一定是一只善良、纯真的穷奇,大人可能有所不知,在我吞噬您的那一刻,我其实非常的难过。”
    “哦?”
    舒少白昂首看着夜王,时隔这么久,他依然清楚的感觉到一种钻心裂肺的痛楚在全身翻搅,好像有什么难以释怀的伤痛排山倒海而来:“我难过的不是背叛了曾经的主人,而是在我夺取了您的所有记忆之后,才真正发现……原来我对您而言,只是微不足道可以随时弃之如敝履的存在,原来我那么长时间的努力试图能得到您的夸赞,是那么的愚蠢而可笑。”
    这一瞬他竟然清楚的看到对方眼中荡起的埋怨犹如带毒的藤蔓正在肆意疯长,舒少白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镇定:“是她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关心,让我想成为一个人类。”
    夜王微微动容,但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低头看着他,问道:“所以?”
    舒少白迎着那道从来不敢直视的目光,一字一顿的回答:“所以,我也不会束手就擒。”
    话音刚落,相似的神力从两人身上以一模一样的方式击出,他们所处的位置本就在中心阵眼的外围,一击过后,空气开始镜裂,虚无的空间之门被看不见的手硬生生拧开!
    第七百六十七章:忍耐
    夜王呵呵一笑,他所有的动作都清楚的落入了眼中,仿佛早就猜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从容不迫的抬起手,看似凭空捏合,只听“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舒少白的目光赫然凝固,很快被无边的空洞所代替,紧接着夜幕如流水环绕周围,遮去了所有的视线,消磨了所有的声音,就在万籁俱静天地失色的一刹那,萧千夜手起刀落,古尘竟然直接刺穿舒少白的肩膀,用力将他挑起丢回了夜王脚边。
    “嗯?”夜王微微收手,迟疑的望过来,萧千夜捂着胸膛,脸色仍是铁青,低声催促,“我赶时间一家团聚呢,你们就不要这种时候寒暄客套了吧?”
    “呵……也是。”夜王点头,虽有些意外他的说辞,但还是第一时间抬手按在伤口上,埋怨道,“下手轻一点,这可是我的身体……”
    萧千夜漫不经心的扫过两人,古尘微微倾斜补充道:“没开刀鞘,以你的能力,一会就自愈了。”
    夜王冷哼一声,手已经扎入了血肉里,舒少白下意识的往后退,但对方只是稍稍用力,即使只用了一根手指就让他泥潭深陷般无法动弹,很快他就感觉到熟悉的神力沿着伤口一点点游走全身,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随即便是铺天盖地的耳鸣眼花汹涌而来,夜王的嘴角浮出一个感慨万分的笑意,喃喃自语:“当年你以心转之术一口咬断我的脖子,随后将我的身体一块一块撕啃成碎片吞入腹中,那样的疼痛我至今都还清楚的记得,呵呵,你可得忍着点了,反噬的滋味……应该会更加剧烈吧。”
    他一边说话,手指里开始出现黑色如墨的神力,很快舒少白的皮肤上就密密麻麻覆盖了来自夜王的力量,但他只是非常平静的微微笑了一下,眼神却是璀璨绚丽的,夜王凝眉蹙目,似乎是被这样坦然的目光激起了某种深埋心底的愤怒,甚至让他情不自禁的咬了一下唇,然后立刻加重了手头的力道,眼见着如细线般的神力一股股拧成锁链状,精准的刺入舒少白的每一处要害,心转之术在两人之间无声无息的浮动。
    很快,舒少白的眼睛里慢慢笼罩上了一层雾气,瞳孔渐渐失焦,夜王吐了一口气,他的魂体正在慢慢的血肉重生,而眼前的古代种却在一点点变得透明!
    萧千夜只是在旁边不动声色的看着,即使紧握古尘的手已经捏出粘稠的冷汗,他仍然故作淡然的冷眼旁观,他知道自己早就失去了夜王的信任,要么不出手,要么就必须一击致命!
    在这样无声的吞噬中,夜王却茫然地看着眼前跪地的古代种,他的表情也有了奇异的变幻,忽然间莫名其妙的脱口:“还有什么遗言吗?”
    “有……也没有用。”舒少白的语气是哀伤而悲悯的,灵魂正在一点点从身体里剥离,整个人有些飘忽恍然的感觉,他在神思游离中下意识的抬眼和夜王四目相对,露出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两人均是一言不发默默地望着,不知过了多久,夜王才挑了挑眉毛,语调也恢复了常态,挖苦的笑起来,“你喜欢凤姬是不是?放心吧,一会我就把她带回上天界,做个鸟笼关一辈子。”
    舒少白瞳孔顿缩,有说不出的表情,夜王饶有兴致的冷笑起来,眼里光芒四射,眉梢一挑,是多年的憎恨一瞬爆发,让他情不自禁的再次加重手里的力道,恶狠狠的道:“我知道你用我的身体和她做过的所有事情,虽然我并不喜欢这种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但如此算来,她勉强也算是我的女人,呵呵,这样吧,我留你一只眼睛,让你能透过鸟笼,永远的看着她,如何?”
    说罢,夜王的手指从伤口中拔出,直接按在了舒少白的眼睛上。
    萧千夜心里咯噔一下,这可是他自己的身体,难道真的要直接动手剥下眼珠?
    下一刻,让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就在眼前发生了,古代种是在吞噬了旧主之后取而代之的种族,它们会夺取所有的能力,包括记忆和情感,同时会丧失恢复凶兽原身的能力,但是现在,夜王将手轻点在他的眼睛上,一个奇异的咒纹在他的指尖光化出现,然后漂浮着贴在了舒少白的脸上,顿时他痛苦的往后缩了一下,双手不受控制的捂脸呻吟!
    “怎么……不敢面对自己曾经的模样吗?”夜王玩味般的笑着,刻意将神力的流动速度放缓,仿佛是在欣赏对方痛苦的神情。
    舒少白的身体在发生惊人的变化,四肢变成利爪,一根硕大的尾骨也是和骨翼如出一辙的黑色,或是出于疼痛,只是轻轻一扫就让周围的土地被击碎裂开,萧千夜倒抽一口寒气,是穷奇!真的是穷奇!
    他的骨翼和犄角都在当年那场碎裂中被硬生生扯下,作为拉拢四大境的媒介分散在各地的封印深处,所以现在的他即使在夜王的影响下一点点变成最初始的样子,后背和额头仍是血淋淋的恐怖窟窿!
    “还是这幅模样比较惹人喜爱啊。”夜王走过去,缓缓弯下腰,饶有兴致的抚摸着穷奇的脑袋,舒少白微微张开嘴,但露出的是锋利雪亮的獠牙,夜王也警觉的以神力为屏障飞速护住了自己的身体,随即他指尖的灵力再度汹涌,重新搭在了那只硕大的瞳孔上,他用力的转动手腕,沿着眼睑划了半个弧,然后指尖一勾,将冰蓝色的眼珠直接抠出!
    冰凉的血穿透魂体的刹那,连夜王也有了片刻的失神,他略微僵硬的望着眼珠里映出自己的倒影,忽然看到一抹黑金色的神力逼入眼帘,他下意识的扭头以余光观察了一下还在原地未动的萧千夜,他并没有出手,古尘也依然静静的握在手中,夜王心中疑惑,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从轻握的那只眼睛里赫然迸射出一柄利箭,在击穿他神体的一瞬间被夜的神力硬生生拦截在一寸处!
    夜王的第一反应仍是本能的盯着萧千夜,毕竟这才是他一直堤防,并且早就不再信任的人,但奇怪的是,萧千夜此刻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甚至避嫌一般主动提着古尘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面前的穷奇身上,在被挖出一只眼睛之后,凶兽雪色的皮毛鲜血淋淋,他毕竟是吞噬了自己的存在,即使是在千年的碎裂重压下精疲力竭,但生命垂危的这一瞬间还是本能的做出了反扑的动作,夜王灵敏的挪动神体,虚无的魂魄一瞬散去,再度凝聚之时已经出现在凶兽的背后,只见他指尖的黑光在电闪般汇聚,低斥一声过后立刻洞穿了穷奇的躯体!
    凶兽摇摇晃晃的栽倒在地,迸溅而出的血却诡异的没有穿过魂体,而是将夜王虚无的神魂染成一片血色。
    怎么回事……夜王急速地停住了脚步,在半空中无声地伫立,他轻轻一抖,赫然发觉这些沾在魂魄上的血珠里也有着黑金色的神力在交织,再被他抖落之后继续幻化成无数锋利的小箭猛烈的刺来,他不得不暂且丢下穷奇谨慎的往后躲避,在这一刻的寂静里,他听见了耳畔不合时宜的粗重喘气声,一转眼珠,刹那前还在雪地里哀嚎的穷奇竟然已经窜至身边!
    仿佛六千四百年前的时空在一瞬逆转,他清楚的看到了凶兽的獠牙闪烁着锋芒,就要紧贴着自己的喉咙一口咬断!
    夜王瞳孔顿缩,再出手,掌下的神力已经附上了来自破军的魔力,魔刃在夜王的手中更添三分恐怖,只是轻轻抬手就将穷奇重创!
    萧千夜也在这一刻眼里掠过孤注一掷的狠辣,终于出现了,他从一开始就感觉到夜王自身的力量并未完全恢复,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蛊惑墟海蛟龙为他复生破军,果不其然这才是暗藏在最深处的杀手锏,他早就在猜测失去海魔仓鲛的海之声之后,夜王到底要用什么东西来恢复受损的魂体,而最为合理的猜测无疑就是破军!
    其实从最初他刺穿舒少白肩膀的那一刀开始,他就已经暗暗将战神之力灌入了对方的身体,他们必须要先将夜王这些隐而不发的力量逼出,才能将其逼至绝境!
    穷奇被魔刃所伤跌回地面,这一击让它全身骨骼寸寸断裂,暴怒的夜王已经完全无视了不远处古尘散去了刀鞘,他大步靠近奄奄一息的凶兽,一只手就将它提到了半空中,六千年前那场背叛在眼前一幕幕回放,让他整个神魂都因此荡出恐怖的黑雾,所有的光都在被吸进黑夜里,此时的夜王眼里只有凶兽穷奇,连脚下来自阵眼深处特有的阴凉森然都倏然忽视。
    萧千夜屏住呼吸,已经清楚的听见了脚下那个正在破碎的虚无空间却传来奇异的咔咔声,仿佛命运的齿轮正在缓慢转动,就在夜王要将舒少白彻底反噬的一瞬间,古尘终于卸下伪装,黑金色的神力被催发至极限,一举冲破无边无际的夜,对着夜王的神魂贯穿而过!
    阵眼再度打开的瞬间,舒少白借着体内游荡的战神之力恢复人身,将震惊的夜王直接推入其中!
    第七百六十八章:反戈
    他在坠落,被碎裂之力吸附往虚无的空间里坠落,虽然在舒少白挣脱阵眼之后,血脉的束缚也随之开始消散,但夺魂慑魄的压力仍然让他的神魂一瞬间出现涣散的痕迹,夜王看着上方的两人,竟然抬手按住了额头,发出自嘲的笑——他其实并不意外萧千夜会反戈,甚至他从最开始就在堤防警备着这个人,他意外的是自己明明知道这些,却依然在暴怒的刹那失去理智,被他一击重创跌入阵眼。
    他的手中还捏着穷奇的眼珠,黑金色的神力缠绕着手臂,如毒蛇一般将他的魂体牢牢束缚,这股力量无疑出自帝仲,是和他同根同源、足以致命的伤害。
    难怪萧千夜会一刀刺入舒少白的身体,他就是要将战神之力悄无声息的刻入古代种的体内,这一刀虽然让他意外,但也确实让他稍稍放缓了戒备之心,这才无意间忽视了那只畜生微弱的变化,沉浸在六千四百年前那场背叛中丧失了理智。
    原来时光荏苒这么久,一切都没有改变。
    “呵……”夜王的脸微微抽动了一下,他的目光从舒少白身上一点点挪动到萧千夜,莫名想起北岸城初见时那番惊心动魄的场面,在碧落海的冰面上,他持白色的剑灵傲立,那双锋芒毕露的眼睛变成了最令他难忘的冰蓝色,他一瞬间就意识到这是古代种的特征,而当他本能的靠近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又从那双瞳孔的最深处察觉到了更为熟悉的金银异色,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起记忆中那个遥远的同僚。
    早在自己被座下凶兽偷袭毙命之前,那个同修就已经杳无音讯好多年,震惊之余,他带着几分小心谨慎,用上天界的法术窥视这个人的内心,然而那时候的萧千夜似乎非常的混乱,也根本不了解自己的血统,但是伴随着法术逐渐深入,上天界的神力牵引着他体内特殊的力量,终于让他卸去所有虚假的伪装,露出原本的自己!
    那双青碧色的双瞳,一点点转换为凶兽的冰蓝色,再一点点透出冰火双色的纹理,最终定格成夜王心中那个遥远同僚的模样。
    他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察觉到已经失踪九千年的同修帝仲的气息,若非如此,碧落海一战他就能杀了萧千夜,甚至能带走云潇和凤姬,得到梦寐以求的神鸟。
    可惜他最终没有这么做,他是被世人恐惧的夜王,却莫名败给了那仅剩的同修之情,他再一次放过了这座坠天的流岛,一如他当年准备在箴岛全境血祭之时,察觉到中心帝都的皇室是同修东皇、曦玉的后人,他竟然真的临时收了手,并且为了保住他们的血脉而特意返回上天界,这才让座下凶兽对凤姬动了情,不惜背叛甚至吞噬了自己取而代之。
    他一生仅有的两次失败,都是出于对同修的忍让,若说凶兽在他眼里只是一只畜生,那场背叛虽然意外,但也不觉得有多少难过,但今天帝仲的背叛就如一根带毒的银针,精准的扎入了心底。
    许久,夜王的手从额头放下,抬起一根手指指向萧千夜,开口却是对着他体内另一个意识冷漠的说话:“帝仲,你是真的让我失望啊,一直到最后,我都希望你能留在极昼殿的间隙之术里,不要插手我和这座流岛之间的恩怨,你喜欢云潇,我可以放过她,你要依赖萧千夜而活,我也可以接受他,甚至……甚至沉轩、潋滟都在为你的复生而努力,可你、可你偏偏要走,为了一群萍水相逢的人,背弃数万年的同修!”
    帝仲没有回话,只有萧千夜感觉到一种锥心刺骨的痛,让他疼的用力捂住胸膛,大口大口的喘息。
    夜王的残影在渐行渐远,声音却更加清晰的在耳畔一字一顿:“黄昏之海一战,你将我伤的几近涣散,若非如此,我也不屑于和蛟龙合作寻找魔神之力,可笑的是直到那时候,我也以为你只是为了给飞垣拖延出逃难的时间罢了,我或是对这座流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但唯独对你,我问心无愧!”
    这句“问心无愧”荡起的刹那间,萧千夜呕出一口鲜血,眼前一片花白,背后的火种试图以自身温暖缓和剧烈震荡的情绪,就在此时,夜王的神魂却超乎意料的瞬移到了眼前,他竟然从坠落中稳住了平衡,甚至在他分心的刹那间就鬼魅般的出手,破军的魔刃在夜王的掌下凝聚,这一刀像是要斩断万年的情义,让萧千夜鬼使神差的没有躲避,而是穿过闪烁的刀光,直接和夜王对视!
    “小心!”眼见着他无动于衷的站着,舒少白一把按住肩膀强行把发呆的人拽回了自己身边,魔刃贴着两人的脸颊,一刀就让脚下的高原粉碎,同时夜王另一只手飞速的结起了法术,白雪在融化,顷刻之间形成巨大的冰川,只是数秒之间,新的镜月之镜环绕冰山缔结成型,萧千夜倒吸一口寒气,强行将脑子里混乱的思绪压下,再定睛,他发现自己身处寒冰之中,冰面倒影出上天界并肩同行的幻影,每一幕都刺的他心底血淋淋的剧痛。
    他抬手按住冰,目光赫然紧缩,他们的位置依然是在阵眼中,只是被夜王的神力强行创造出了新的空间之术,奚辉的神魂静静漂浮,眼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恩情,连虚伪的客套也不复存在,淡淡开口:“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有什么地方格外的违和,如今我终于把一切想清楚了,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帮我找回身体吧?你想救那只畜生,又想彻底逆转飞垣碎裂的灾难,所以你需要一个人,一个足够强大到能撑起阵眼撕裂之力的人,而我无疑就是最佳的选择,毕竟血荼大阵是上天界的法术,一旦我深陷其中,再想脱身就是难上加难,你破坏四大境封印,甘愿成为全境的通缉犯被万人唾骂,也只是为了博取我的信任,好让我来到阵眼,成为新的阵眼。”
    夜王的嘴角轻轻一挑,带着些许自嘲,又有数不尽的无奈:“确实是个好办法,一来可以终结碎裂之灾,二来能永远的困住我,只要成功,飞垣就能彻底的解脱,难怪你不惜放弃数百万人的生命也要放手一搏,呵呵……真的是狠心啊,想必那位人类的帝王也是一早就知情,表面下通缉令追捕你,暗中应该一直在帮你吧?难怪你背负着如此骂名,依然处处有人相助。”
    夜王侃侃而笑,当所有的违和串联成线,他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可笑,他望了一眼冰面上的幻象,那些并肩同行的旅途终究要湮灭在漫长的岁月里,魔刃在他的手里微微一滞,随即染上夜幕的色泽,奚辉在沉默了片刻后,冷冷开了口:“你当真没有想过失败的后果吗?不如现在好好想一想,或许为时不晚。”
    这种充满嘲讽的话,萧千夜自然一瞬也不会被干扰,古尘退去神力刀鞘变得锋芒毕露,两人凛然对视,反而是奚辉的心里不知怎么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薄薄的唇勾起了一抹奇妙的笑,遮掩住了他此时的情绪,多说无益,他也不指望那个到现在还保持着沉默的同修能回心转意,下一瞬,两人同时出手,然后各退一步,这一击让身侧的冰川轰然碎成无数冰粒,夜王轻叱一声,手里搅动着神力,控制着锋利的雪如刃般攻击。
    冰面上的幻象也随之碎成无数块,闪烁着在他眼前摇曳,仿佛是要将他拉回遥远的过去,他每一次提刀反击都能清楚的感觉到如夜幕般厚重的神力在渗透自己的身体,而这股漆黑幽深的力量里混杂着来自破军的魔神之息,几度贴着皮肤刺入,然后搅动着全身血脉诡异的沸腾,在这种持续的刺激下,古代种的本能蠢蠢欲动,出手的角度也逐渐偏离。
    恶战在持续的同时,神志却在一点点混乱,奚辉以进为退,将魔神的气息掺杂在封闭的空间之术里,他是统领万兽的夜王,自然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凶兽的本能是何等的癫狂,他只有让萧千夜丧失理智,才能让他失去对上天界战神之力的控制,否则同根同源的神力会对自己造成致命的创伤,现在虽然他还能以镜月之镜缔结出封闭的空间,但实际已经坠入了阵眼附近,一旦被他彻底的推入血荼大阵的中心,就是万劫不复再难脱身!
    舒少白发现了端倪,但他的声音被隔绝在虚无里,想靠近就会被厚重的神力逼退,奚辉是一只手牵制萧千夜,另一只手仍在游刃有余的对付自己!源源不断的破军之力从神体中涓涓而出,让他在持续的进攻和反击中非但没有半分颓势反而越来越占据上风,危急之际,背后伤口里的火种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温热,终于让他眼眸一亮,有了片刻的清醒。
    奚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感受着刀风里那股让他又爱又恨的火焰味,憎恶如毒瘤,让他倏然停手,然后一道神力击中冰面,挖苦道:“差点忘了一件事,你哥哥身上还留着我的夜咒吧?萧阁主……哥哥还要不要了?”
    萧千夜稳住呼吸,眼睛却不受控制的望向了冰面——整个泣雪高原都在融化,万年积雪顷刻间就相融成海,黑龙搅动着冰川雪水,卷起大哥直接砸入了翻腾的冰浪中,龙尾扫过海流逼命而至的瞬间,大哥却反常的按住了肩头,顿时痛苦的神色无法抑制的流露而出,让他一动不动硬生生被龙尾击中,呛了一口水之后无力的沉入水中。
    肩膀上的夜咒浮现出墨色的光,被阻断的灵力回转在重新流动的一刹那,反噬之力千倍万倍的重压在萧奕白身上!
    “大哥!”他高呼一声,情不自禁的想隔着幻象拉住下沉的兄长,夜王冷笑抬手,讥讽,“萧阁主,你不仅要被万人唾弃,连唯一的哥哥、喜欢的女人都要一并失去,一步错、步步错,为了一群迂腐的凡人,如此代价又是何必呢?难道上天界不能满足你的野心?只要你肯回来,成千上万的流岛都将对你俯首称臣,为何非要守着一座坠天落海的孤岛,把自己搞的一无所有?”
    萧千夜紧抿着唇无言以对,夜王的嘴角浮起一抹让人猜不透的笑容,吐出一口恶气:“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是你背弃了上天界。”
    下一瞬,魔刃已经砍到眼前,下一秒就能将他就地斩杀,就在此时,萧千夜的手臂里荡起凶悍的神力,双瞳呈现出惊人的冰火纹理,古尘以更快的速度横切,将近在咫尺的夜王拦腰砍断!
    “你……”夜王不可置信的脱口,无法理解这一刀到底是怎么回事,古尘散去了神力刀鞘,龙神遗骸直接贯体而过!
    第七百六十九章:弑神
    萧千夜冷冷注视着夜王,六式在掌下成型,古尘分化而出将夜王包在中央,但他的额头却有一闪而逝的咒印浮现,然后飞速消失,但夜王已经清楚的看到了那个东西,那分明就是一个转移伤害的术法!再等他捏合手心遥遥感知萧奕白身上夜咒的情况之时,赫然发现那股足以致命的反噬之力竟然被无声无息的转移,然后被更强大的力量消磨殆尽!
    怎么回事……夜王心中震惊,却见萧千夜自己也扬起了一抹不可置信的笑,仿佛这样的结局同样在他的意料之外,在山市重遇大哥之后,云潇曾利用皇鸟的火种将反噬之力挪至自身,然而在东济岛濮城一战,帝仲又以相同的法术将她身上的伤痛再度转移!这才让大哥身上那股致命的力量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全部承担到了他的身上!
    而现在的他,不仅能将古代种的血脉逼至极限,还能熟练的运转上天界的神力,这些束缚了大哥多时,让大哥痛不欲生的反噬之力,在他的身上也不过只是如蝼蚁撕啃,稍作调息就再也没有了威胁。
    他笑起来,整个脸庞洋溢着喜悦,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然后才带着些许讽刺和调侃,故意放慢了语速说出让夜王咬牙切齿的话:“我该感谢你还记得这件事,毕竟夜咒只有你一个人能解除,倘若真的把你逼入阵眼,夜咒就会牢牢的牵制他一辈子,所以我该谢谢你还记得解开它,呵呵……实不相瞒,我自小切磋比武就从来没有赢过我大哥,你这种时候帮他解了后顾之忧,想必那只黑龙也占不到便宜了。”
    夜王厌烦的扫过冰面,那个数秒之前才被黑龙拍入水中的人真的在这一瞬间宛如新生,风神从他掌下凝聚成无形无色的长剑,直接劈开了冰川融雪,逼着黑龙急速后撤,再定睛,萧奕白已经轻盈的站在了一处高点上,白色的衣襟在雪原的烈风侵袭下纹丝不动,他捂着胸膛将积郁多时的一口闷气吐出,苍白的脸色终于褪去了颓势,变得光彩明媚。
    雪原上的水如海浪般翻滚,黑龙跃至高空,看着这个忽然间灵力充沛到让他不得不退避三舍的男人,警觉的蹙起了眉峰——力量是不会凭空消失的,萧奕白身上确实有着属于帝仲一部分的神力,只是因为分魂大法导致无法苏醒,但即使如此,他依然是带着帝仲血脉的古代种后裔,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和他弟弟不同,他没有特别明显的短板,无论是武学还是法术,都是顶尖的存在!
    想到这里,黑龙若有所思的往雪原的中心方向望过去,这片冰川融雪其实并非他所为,而是不久之前从雪碑附近荡出了强悍的夜王之力,这才让数万年的积雪受其影响融化成水,眼下他虽然不知道阵眼究竟是什么情况,但这么久了夜王迟迟未归,甚至也没有再给他新的命令,如此推算的话,想来是遭遇到了什么意外的变故,他此番明面上是带着蜃龙、药龙协助夜王,暗地里则是受到冥王指示过来借机铲除两颗辅星,如果这种时候突生变数,以他一贯小心谨慎的性子实在不该继续纠缠,毕竟浮世屿已是囊中之物,他完全可以打开神鸟族已经破损的神祭道直接过去。
    黑龙略一思忖,忽然感到有些进退两难,他虽然是个审时度势的人,但冥王的命令不能屡次违背,否则以他目前的能力,真要惹恼了那个疯子,只怕会死的很快!
    迟疑之际,黑龙蓦的低下头,发现萧奕白在对面的高点和他四目相对,甚至用看穿一切的眼神朝他微微一笑,笑咪咪的说道:“我听闻阁下曾在数万年前游荡在上天界外围,成为十二神踏足神域的最后阻碍,而后被战神、冥王联手诛杀,龙首至今高悬在极昼殿正门,如此惊人实力,为何如今会落魄到只能暗箭伤人?费尽心机蛊惑长老院为你所用,在万千流岛发起侵略战争吞并资源,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夺取神鸟族净土浮世屿,若是我猜测的没错,阁下被杀之时已经耗尽了全部力量,所以才要以这种手段不断吞噬补给,若是猜测成立,那么现在的你……应该也不会特别棘手吧?”
    “口气倒是不小嘛。”黑龙挑了挑眉,并不反驳,感慨的叹道,“你比萧千夜麻烦很多,但奇怪的是,帝仲大人好像更喜欢你弟弟,若非如此,上天界也好,冥王大人也罢,都不会对你们忍让至今……”
    “冥王……”萧奕白瞳孔顿缩,露出了一抹讥笑,“真正在背后纵容你的人就是那位冥王大人吧?既然如此,为何还不现身?”
    “你想他现身?”黑龙不置可否的咧嘴,眼珠往高空翻转,果不其然是感觉到一束逼命的目光遥遥望来,逼着他不得不放弃撤离的念头,只能继续和萧奕白僵持,低声冷哼,“你还是祈祷他不要亲自过来吧。”
    “呵。”萧奕白也察觉到了那束看不见的目光,像某种无形的威胁迫使黑龙不敢造次,他必须要将这家伙拖延在飞垣,若是这种时候让他借机去往浮世屿,那么失去澈皇庇护的神鸟族一定会遭遇灭顶之灾!那是云潇的同族和祖国,在她为了飞垣奔波劳累的同时,自己也势必要为她留下逆转局势的时机!
    两人再度交手的一刹那,夜王愤怒的击碎冰川幻象,镜月之镜已经整个坠入阵眼深处,一旦空间之术被破坏,他就会被拖入血荼大阵的中心再难脱身,他必须要稳住平衡,先回到泣雪高原!
    但古尘并不想再给夜王任何喘息的机会,他在持续进攻之际也在飞速观察着周围的变化,内心数不尽的可能一个一个的掠过,让他倏然有强烈的疑惑,舒少白尚为阵眼之时,连他的旧主夜王奚辉也不能无视血脉的阻隔深入血荼大阵的中心,因为舒少白是纯正的古代种,纵使夜王的力量再强,他也依然缺失古代种的血统,但是如果情况反过来,夜王成为新的阵眼,这个残留的魂魄……哪里还有血脉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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