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仲的目光似乎不经意掠过了她身上的伤,眉峰微蹙露出几许心疼的神色,喃喃自语的念叨:“很遗憾,我其实并不记得你,他说的没错,我的记忆里根本没有你,你在我心里存在过的所有回忆,都是属于他的,这么多年陪你上课的人是他,教你练剑的人是他,陪你一起度过除夕、中秋、重阳的人,也是他。”
    冰凉的手解开衣服,在俯身将她贴入怀中的一刹那,独特的炽热让他恍若失神的停顿了一下,真实的触感远比虚假的错觉更让人沉沦,宛如温泉浸润干涸的枯木,他的声音明显温柔了几分,低道:“但是那已经是过去了,从今往后我的所有记忆都是属于自己的,不会再被任何人干扰,曾经那些陪伴你的时光,我可以百倍千倍的补偿你,回我身边来,他配不上你如此深情以待,回我身边来。”
    那样汹涌澎湃的感情让她窒息到出现空灵的耳鸣声,帝仲稍稍放松了力道,似乎是缓了一口气想起来什么事情,又抬手在她额心轻轻点落,勾出转移疼痛的法阵,亲吻着她的唇,低道:“我不会弄疼你的。”
    月光惨白的照入窗子,镜月之镜笼罩的天征府一片死寂,只有她越来越沉重的喘息透出濒死般的气息,理智在消失,精神在崩溃,就在她感觉天旋地转的一瞬间,倏然耳畔传来一声清脆的推门声,恍惚之间有一团墨色的漩涡在眼前飞速旋转,她竟然莫名其妙的嗅到了青竹叶的芬芳味,微凉的雨水轻轻滴落在身上,让原本散架般的身体稍稍恢复了知觉,目光艰难的凝聚成一点。
    门边站着一个高大的墨衣男子,掌心的间隙之术闪电般捏合,顿时她的眼前一黑,仿佛跌入了什么奇特的空间里,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的存在。
    “你疯了?”风冥握着间隙,语调虽然平淡,眼神却是毫不掩饰的震惊,看着眼前人从失态中缓过神来,慢条不理的整理好衣服安静的转过身来和他针锋相对的互望着,这一刹那的视线交锋让蚩王后背冷汗直冒,情不自禁的将手收到了身后,许久才深吸一口气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来干什么?”帝仲没有回答,反问了他一句,蚩王面容紧锁,答道,“上次你说的荼蘼花,无言谷内西王母留下的书籍中有过记载,我本来是好心好意特意走一趟告诉你这事的,没想到老远就看到整个天征府被镜月之镜包围,再等我走进来……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你可真是好心啊。”帝仲平静无澜的笑了笑,“你都看到了还问我干什么?”
    “你清醒一点!”仿佛是再也忍不了对方这样轻蔑的态度,风冥冷着脸骂道,“七年前你第一次到无言谷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你的记忆有偏差,不要把别人的感情强加在自己身上,如果那个时候你选择直接杀了萧千夜取而代之我根本不会阻止,可是现在,已经过去七年了!是你给了他这么长的时间彻底让云潇变了心,是你亲手放弃了她,现在后悔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你明不明白?”
    提起当年旧事,风冥的脸上是比他还要烦躁的神态,感觉自己的脑门一阵阵抽的厉害,恨不得一巴掌打醒眼前人,帝仲安静的坐着,手指还轻放在云潇刚才躺着的地方,仿佛还能感觉到她身上炽热的温暖,又被心中忽如其来的刺痛搅得用力闭眼蹙眉,很多时候他都想重新死去算了,可他放不下默默努力的两个孩子,总还想要再帮他们一次。
    风冥一步上前,毫不客气的抬手刺入他的眉心感受着汹涌的情况,低声警告:“今时不同往日了,他是你一手教出来的,你现在想压制着他都很难吧?除非你能让这具身体一直保持着重创的状态,否则只要伤势恢复,你们谁压制谁还不好说。”
    “他不会再醒过来了。”帝仲推开风冥的手,语调依然平稳如水,波澜不惊的回道,“这幅重创的状态对我并没有很大的影响,我不介意一直保持。”
    “那云潇呢?”风冥开门见山的挑开真相,质问,“你用金线将她全身束缚,这会让她本就受损的火种更难痊愈,只有这样她才无法自行挣脱,你也要这么绑着她一辈子吗?”
    帝仲沉默着,眼眸的光一点点阴霾,风冥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问道:“他们都是你曾经拼尽全力也想保护的人啊,你真的忍心让他们一个永远醒不了,一个永远带着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你竟然对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女人做出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情,你到底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呵……”这一次,帝仲却是扶额冷笑起来,咬牙问道,“他犯错就可以被原谅,而我不行吗?”
    风冥迟疑半晌,在理解了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深意之后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一瞬低头凝视着手心里的间隙之术不知该如何回答,帝仲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停,异色的眼眸仿佛染上了流光让人无法直视,继续压低语调问道:“为什么他可以我不行呢?是因为他年轻,可以肆无忌惮?还是因为他得到了云潇的心,就可以不顾反抗随意得到她的人?若不是他太过分,我不会到了这种时候才想把她抢回来!”
    风冥静静的看着他,等到他的情绪稍微平复一点之后,才缓缓摇头叹道:“可你刚才不是想对她做一模一样的事?你们两个男人争起来,最后受伤的人会是谁呢?”
    仿佛一盆冷水浇落头顶,让他一直愤怒的心情终于冷静下来,风冥捏着手心,想了想才道:“你好好想清楚是不是真的要取而代之,上天界自由散漫,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唯一的规矩,但人类可不一样,各种约束法律都要遵守,你有那种耐心适应他的生活?呵,不妨先试试解决极乐珠的事,正好让脑子清醒清醒。”
    帝仲没有回话,风冥也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就在他想往门外后退开溜之际,帝仲冷眼锋芒的扫过,低道:“把她放出来。”
    “放出来?”风冥皱着眉犹豫,“你这幅神志不清的状态,现在把她放出来太危险了……”
    “我不会碰她的。”帝仲不耐烦的催促,“她忽然失踪会引起麻烦,把她放出来,过几天我会找借口送她去你那。”
    “嗯……也是。”风冥摊开手,间隙之术再次开启之后,悬浮其中的云潇轻飘飘的晃了一下,重新回到了床榻上,她已经陷入昏睡,苍白的脸颊上依然留着豆大的冷汗,帝仲只感觉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转过去帮她擦去额上的汗珠,将那块白玦玉环悄悄的放到她的身体里,然后静默的坐在床边,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第八百六十七章:隐瞒
    云潇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帝都城的气温每天都在快速攀升,这会艳阳高照一点风都没有,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在闷热中下意识的抓了一把毯子,然后就听到大脑嗡嗡嗡发出奇怪的声响,仿佛有什么奇怪的空白阻碍了记忆,云潇呆滞的扭头望了一眼微敞的窗子,没等她缓过神来来,房门“吱”的一下被人推开,帝仲站在门口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你……”她的背后不由冒起了一阵凉意,将毯子抱得更紧,紧张的咽了口沫,帝仲走进来,随手将窗子全部推开透气,看着她脸上不由自主的惊慌,只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淡淡问道,“酒醒了没有?我早就说了那些奸商的话不能轻信,你昨晚喝的果酿比烈酒后劲都大,你还非得逞强一口气连喝几杯,酒杯都没放下整个人就一头栽倒不省人事了,亏你还是给人家小茶过生日,自己第一个躺下一觉睡到中午。”
    云潇瞪大眼睛听着,看见他走过来像往常一样用力按着脑袋摇晃了两下,然后笑了起来:“这是什么表情,做噩梦了吗?”
    “没、没有。”她立刻低下头,呼吸莫名其妙的变得急促,偷偷瞄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一些零散的碎片在眼前一直闪烁却又始终无法拼凑成型。
    帝仲笑吟吟的坐下来,一副悠闲的模样饶有趣味地看着她,语调淡定的问道:“不是噩梦你脸红什么?难道是……春梦?”
    “才不是!”云潇脸颊通红的矢口否认,仿佛是有些顾忌坐在面前的这个人,立马就摆出了一副无动于衷的冷漠表情,她小心的在被子里摸了摸身体,并没有那种痉挛过后的无力感,难道真的是……做梦?
    帝仲挑了挑眉,并不意外会看到对方嘴角微微抽搐的尴尬表情,她是皇鸟的血脉,除去更为霸道的两生之术,想要直接消除她的一段记忆其实不是很容易的事,她的感知力、敏锐度比正常人高出很多,所以昨晚他悄悄将沾染着西王母神力的白玦玉环放到了她的体内,这才能勉强让她想不起来。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只剩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掩饰过去,毕竟——这原本就是一个非常好骗的姑娘。
    云潇抱着毯子,热的满脸都沁出了大汗也不敢松手,奇怪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许久才小声的问道:“你怎么好好的变成他的样子了?”
    早就猜到她会这么问,帝仲不慌不忙的拉过她的手直接放到了胸膛上,她惊得一哆嗦,用力想要抽回来的时候就听见耳边沉重的叹气,帝仲硬拽着不松手,眉间露出淡淡倦意,低声解释道:“他受伤了,这几天你们一直在吵架,所以你也没发现他身上的异常吧?”
    云潇愣了一下,她的手被强行拉住放入怀中,立马就惊得脸色巨变,反倒自己主动凑过去认真仔细的检查了一番,急道:“怎么回事?他、他全身的骨骼怎么都是散的?”
    “他的对手是辛摩呀。”帝仲苦笑了一声,被她的反应搅得自己的心情忽然就有些不快,避开了她的目光轻淡的继续说道,“换成别人遇到辛摩,那一定连骨头都能彻底的碾成碎片,不仅如此,他的五脏六腑都有轻微的位移,目前是依赖上天界的神力作为引线在缓慢修复,这么糟糕的状态不好好休息,还要故作无事一般每天去春选会场盯着,有几个新入伍的战士想切磋一下他也不拒绝,结果一打起来就彻底撑不住了……”
    “他怎么了啊?”云潇急了,这几天她心底窝的一团怒火根本正眼都没看过他,就算他每天早出晚归主动打招呼她都故意装作不在乎的样子不闻不问,这会忽然听到这种事情,顿时所有的伪装都藏不住了,急的两眼通红眼泪都在不住打转,帝仲却好似被那样殷殷切切的目光刺痛,瞬间低下头去,淡道,“他毕竟还是阁主,又是我一手教出来的,这要是在春选会场倒下去岂不是太丢人了,所以我只能……暂时代替了他。”
    云潇似懂非懂的听着,如他所料的那样根本没有起疑心,好一会才呆呆的问道:“什么意思?”
    他忽然被逗笑,抬手下意识的摸了摸她的脸,眉眼弯弯的回答:“就字面的意思,不好理解吗?”
    “那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让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帝仲随口糊弄着,还想开口说什么,最后也只是轻描淡写的安慰着,“他没什么大事,但是不来点硬的他就总是不肯好好休息,又要去春选,又要分心极乐珠,一点不省心。”
    “这是他的工作嘛。”云潇噘着嘴小声嘀咕了一句,帝仲站在榻前静静凝视了她许久,忽然好奇的问道,“他每天这么忙,根本没什么时间陪你,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云潇拖着下巴用力抓了抓脑袋,好一会才认真的回答:“也没什么不好的,他有他的理想和抱负,我也希望能帮他实现这些梦想,总比无所事事强吧?”
    在听到这句祝词时,他的脸上的肌肉像是僵硬了一样,很久才勉强的挤出笑容——无所事事?正如昨夜风冥所说的那样,上天界自由散漫,除了漫无目的的将万千流岛据为己有以外,他们几乎不会有所谓的理想、抱负和责任,那些东西他或许拥有过,但早就在漫长的时间里被消磨殆尽。
    帝仲的眼里闪出锋芒,短促地笑了一声:“那你想过在家相夫教子的普通生活吗?”
    云潇愣了一下,沉默下去,忽然挽起了一个甜蜜的笑容:“等我身体好一点,也可以出去找份差事做着嘛!”
    他的脸上一瞬掠过很多复杂的情绪,转了语气,厉声问道:“你身负皇鸟的火种,你比飞垣所有的女人更为强大,可你却只想做他的笼中鸟,天赐的火种真的要如此浪费?”
    云潇绞着手,却用一种坚忍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我决定不了出生,也配不上天赐的火种,但若是上天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想做个普通的女人。”
    帝仲长久的看着她,感到割裂一样的痛,但在看到她那清澈眼神的一刹那,他心如明镜,照得透彻,随即笑起……平凡的生活吗?曾几何时,这也是他所期待的生活。
    人真的是很不知足的生物,拥有力量的人渴望平凡,而平凡弱小的人却渴望强大。
    一时间思绪有些混乱,帝仲晃了晃脑袋端了一杯茶过来,笑道:“又耐不住寂寞,又渴望简单的生活,安心在家做个贵族太太不好吗?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若是你出去找份差事,指不定还要被有心人盯上,到时候各种明刀暗箭防不胜防,就你这点心机手段,迟早被人算计。”
    “我就去秦楼和小茶一起给客人端茶倒水,这样总不会被盯上吧?”她倔强的找着借口,听见一声不屑一顾的冷哼,骂道,“开什么玩笑,你能不能有点追求?再怎么也得让他给你在军阁安排个差事,虽然功夫差了点,指点下新兵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吧……”
    “真的吗?”云潇迫不及待的打断他,两眼放光摩拳擦掌,“有道理,我也可以去参加他们的春选、秋选,要是被选上了,我岂不是能做女将军?”
    帝仲的脸上略有动容,眼中掠起了一丝惊讶和赞赏,沉声道:“那在此之前,我还得先帮他演几天戏,要是玩忽职守被革职,就没办法开后门让你当女将军了,放心吧,我虽然不喜欢人类死板的法令规矩,但也不至于害他丢了乌纱帽,一会我去军阁转转,总得演的像一点才行。”
    “你去?嗯……肯定会暴露的吧?”云潇幻想了一下那种画面,忍不住咯咯的笑起来。
    他不屑的哼了一声,拉着她怀里的毯子想丢开,冷淡的道:“你该起床了,大中午一直抱着毯子不热吗?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在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云潇的思维突然出现暂停,血液在一瞬间凝固,有什么让她毛骨悚然的潜意识让全身剧烈的痉挛了一刹,她拉着毯子抱入怀中,帝仲的心中一惊,但平淡的眼神依然没有一丝波动,见她僵硬的扭了扭手腕,露出极为迷惘的神情,嘀咕:“是果酿的作用吗?一点劲也使不上了。”
    这才忽然想起来昨晚上束缚的金线之术还没有解除,帝仲不露痕迹地按住她,然后迅速抬手点在她的心口:“还有你,你的伤一直没好,不要再任性妄为到处跑了,这几天我要处理极乐珠的事情,你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要出去乱转了。”
    他一边说话,手里牵扯出金色的线缠上云潇的皮肤,如出一辙的刺出微弱的冰凉,顷刻之后又是一阵酥软由内自外的涌来,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牢牢的束缚起来,全身使不上一点力气,她诧异的看着这一幕,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帝仲不动声色的站起来,嘱咐:“别仗着自己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给你绑个术法也是为了你好,这几天听点话在家里养老鼠,等极乐珠的事情解决,你就去无言谷住着,他那安全,煌焰进不去。”
    “那你也不需要用术法绑着我吧?”云潇抱怨着甩甩手,不快的道,“我本来就跑不远,快给我解开。”
    “你表现好点,过几天我就帮你解开。”帝仲笑眯眯的回答,推门走出的时候,看到萧奕白正捏着一片紫藤花瓣,目光凝重的望过来。
    第八百六十八章:公务
    帝仲微笑着走过去,那样沉静的眼神只要一瞬间就让萧奕白感觉出了差别,他淡淡望着紫藤花瓣,问道:“这朵花有什么问题吗?”
    萧奕白心领神会,也不和他装模作样直言不讳的说道:“花上残留的法术是镜月之镜,昨天夜里应该有那么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是空缺的,前一秒还一起在院中喝酒谈心,后一秒你们忽然就不见了,你说她醉了回房休息去了,明明是个很牵强的理由,可是连我在内的所有人……似乎都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直到刚才我在院中看到了紫藤花瓣,这才发现上面残留的镜月之镜,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感知干扰,我弟弟一定做不到。”
    “过了一晚上才发现已经很不错了,我其实以为不会被你察觉到呢。”帝仲弯腰捡起地上的花瓣,指尖轻轻荡起灵力将残留的法术痕迹彻底抹去,没等萧奕白开口问什么,他就主动把之前是措辞原封不动的又陈诉了一遍,然而萧奕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里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而是眼珠微斜望向一旁的房间,压低声音,“这是您刚才和她说的话吧,她难道一点也没有怀疑?”
    帝仲的嘴角泛起了一丝略带神秘的笑容,看的萧奕白背后一阵凛然,强忍着愤怒质问:“您觉得她是真的那么好骗,还只是对您毫无保留的信任?”
    话音未落,萧奕白就清楚的感觉到了一束危险的目光锋芒雪亮的落在自己肩头,他轻轻抚摸着手里的花瓣,然后微微用力直接将其碾成粉末随手撒开,看似冷定的回道:“只要是我说的,都是真的。”
    萧奕白没有回话,对方也毫不犹豫的扭头而去,一直到帝仲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他才紧张的走过去敲门,云潇已经起床了,她正整理着干净的衣服和毛巾,见他来了赶忙探了个脑袋过来,笑吟吟的抬手打了个招呼:“大哥不会也是才睡醒吧?这天热的好快,我正准备出去喊上小茶她们一起找个浴池泡泡澡呢。”
    萧奕白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在她身上掠过,虽有担心,面上还是要保持着微笑问道:“果酿的后劲蛮大的,你……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云潇擦着额头的汗,看着脸色倒也正常,点头:“我挺好的,没事。”
    萧奕白不敢多问,踌躇几许才低声问道:“弟妹,千夜的事情……”
    “我知道了。”云潇仿佛没有什么惊讶,更多的则是一种担心,小声嘀咕,“他告诉我了,千夜在和重岚苦战之后受了伤,现在他全身的骨骼都是松散的,五脏六腑都不在原本的位置上,这么重的伤总是死撑着不肯好好休息,所以他才强行出了手,不过大哥你放心吧,千夜肯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萧奕白心里微微一动,被这样清澈明朗的回答惊了一瞬,苦笑着点了一下头,嘱咐她小心。
    正如帝仲信誓旦旦说出的那句话,云潇对他如此的信任,当真是无论说什么她都不会有丝毫的怀疑,但越是这么赤诚的信赖,越会在真相大白的那天彻底崩盘吧?
    已经快要下午了,帝仲这个时辰才刚到军阁,一进门就看到副将慕西昭着急的左右踱步,抬眼看见他就像看见救命的稻草大步跑过来,松了口气汇报道:“少阁主您可算来了,今天一大早四大境的各位将军、教官,还有各大学堂的讲师代表就过来了,原本我该早点去请您过来的,不过司天元帅说您昨夜喝醉了可能一时半会醒不了,就让我在这等着了,您快进去吧,春选才结束,都等着您安排呢。”
    帝仲不动声色的点头,一边快速回忆了一下以前萧千夜做的事情,一边淡定的坐到属于他的位置上,桌上已经整齐的陈列好了四大境十支军队的具体划分,从所属正将到副将、队长都清楚的一目了然,如今军阁的规模相比起五年前扩招了数倍,各队的人员都有明显的增加,人多是非就多,迟早会有新的斗争出现,若是再想像从前那样什么事都尽忠尽责、亲力亲为的处理,只怕是要忙得一天时间也抽不出来去陪她了。
    一想到这些事情,帝仲就不想再看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宗,但是转而又想到云潇口中的“无所事事”,他清咳一声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又认真翻了翻,这应该是春选之后针对新入伍战士的集训安排,会根据四大境的地理环境和所属异兽军团的特性有针对性的制定计划,为此,墨阁专程挑选了五位经验丰富的教官负责新兵的第一次集训,如果集训中被认定为不合格,还会被遣返回原有的学堂重修,对应的讲师也会因此受到责罚。
    帝仲若有所思的往旁边看了一眼,禁军合并之后,负责帝都城治安的教官就是沙翰飞,这个人曾因得罪高成川而被免职,是几年前才重新得到了重用,是个嫉恶如仇又非常有责任感的男人。
    忽然,一个古怪的念头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鬼使神差的问出了口:“沙教官,我想安排一个人协助您指点今年新兵的集训……”
    这句话还没说完,帝仲尴尬的咧了一下嘴,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沙翰飞好奇的看着他意犹未尽的表情,问道:“这倒是稀奇了,你亲自推荐的人,到底何方神圣?”
    “嗯……这个嘛。”他欲言又止的顿了顿,忽如其来的笑容仿佛高山流水,隐隐的浮动着清澈的光影,让所有人都微微一惊,同时感到了一股莫名的违和感,帝仲并未注意到周围的目光变得诧异起来,满脑子都是刚才云潇那副两眼冒光摩拳擦掌的兴奋模样,不顾世俗规矩的说道,“是……我家夫人,云潇。”
    沙翰飞原本还期待的脸庞一秒就僵硬了下去,好半天他才和周围的其他教官互换了一眼神色,镇定自若的道:“少阁主再怎么宠她,也要看一看场合吧?她是个女人。”
    帝仲抬眼寸步不让的和沙教官针锋相对,心里有些不痛快,冷道:“她的剑术不比男人差,我甚至可以说这次春选入伍的男人没有人能赢她。”
    “那也不行,她是女人。”沙翰飞古板的反驳,一点也不在意对方是自己的顶头长官,继续振振有词的说道,“我不是怀疑她的实力,她是昆仑山的女剑仙,又是传说中浮世屿的皇鸟血脉,我自然相信她的实力比飞垣大多数男人都更强,但规矩就是规矩,尊夫人性格活动开朗惹人喜欢,您放心把她扔到全是年轻小伙子的军营里,搅乱军心吗?”
    “搅乱军心?”帝仲冷漠的重复这四个字,嘴角勾出一抹锋利的笑,“一个女人就能搅乱军心?那你们这群教官、讲师还有将军,全部都该拖出去砍了。”
    沙翰飞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惊讶之色,随后又化为了淡淡的笑意,帝仲略带鄙夷的看了他们一眼,继续说道:“不知各位近些年可有和异族人打过交道,又了解他们多少?很久很久以前,当三军都还没有正式编队的时候,异族人就有自己的猎魔组织,横跨四大境,从雪原到沙漠,从绿洲到海洋,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而这其中不乏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人,若说这些人你们不认识,那有一个你们一定认识……”
    他的声音忽然高起,很明显地带了几分严厉:“温仪是飞垣初代猎魔人,她哪里比男人差了?”
    众人目瞪口呆的哑然失色,温仪……温仪可是先皇后的闺名,他怎么能这么不顾礼节肆无忌惮的说出来?
    帝仲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想起初见面时候那样英姿勃发的女猎魔人,露出些许敬佩的目光,自言自语的喃喃:“既然是劫后余生,有些顽固的理念是否也应该抛弃了?”
    “少阁主……”叶卓凡心惊肉跳的打断他,总觉得这个人今天的言行举止极为奇怪,他尴尬的对着对面的教官和讲师们抱了一下拳,小声提醒,“少阁主,军阁不允许女人入伍,这规矩还是您以前自己定下的,那年三郡主报名秋选也是您亲自赶下来的,您不会忘了吧?”
    帝仲僵硬的扭头看着叶卓凡,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他烦躁的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原本他也只是一时兴起想满足一下那家伙“女将军”的美梦,万万没想到军阁还有这种规定,果然人类繁缛的法律法规实在让人扫兴,但是既然提起来这个话题,沙翰飞眉峰一挑,换了个说辞:“虽然不能让你这么宠着尊夫人,我倒是有一个差不多的提议,这几年陛下宅心仁厚,在四大境开设了八十多家学堂,但据我所知这些学堂基本是招收的男学员,课程也多以刀剑、骑射的武学为主,对于女孩子嘛,除了家境殷实的可以私下请老师,大多数的女人还是没有机会学知识。”
    “沙教官的意思是……”他若有所思的问话,沙翰飞站起来拱手行礼,继续说道,“眼下碎裂之灾造成的破坏已经逐渐恢复,城市也在一点点重回正轨,既然陛下愿意在四大境为平民学子敞开大门,何不好事做到底,也为这些天生柔弱的女人另开学堂,且不说要不要学些功夫防身,读书识字总归没什么坏处吧,如果真的能建成,到时候还希望尊夫人能赏脸教一教她们。”
    帝仲刮目相看的望着他,没想到这种为女人争取利益的事情,竟然会从眼前这个一身健硕肌肉,皮肤黝黑、外貌粗犷豪放的老男人口中条理清楚的说出来,一时来了兴致,他好奇的追问:“沙教官既然有如此善心,为何不直接和墨阁提出?”
    沙翰飞是个直言直语的人,立刻从鼻腔发出一声不屑一顾的冷哼,嘲讽道:“因为镜阁不愿意,说是国库吃紧,暂时腾不出这笔钱,那群家伙随便哪里省一点钱下来就够给女人们开一间学堂了,该省的地方不省,不该省的地方往死里抠门,少阁主和晏公子的关系似乎还可以吧,要不找个机会您去跟他谈谈?”
    帝仲淡淡笑着,公孙晏虽然看着是个大手大脚的公子哥,但在管钱这种事上,说他是个铁公鸡倒也没什么毛病。
    “好,一会我找他聊聊。”帝仲随口答应下来,也没多想这背后会有什么困难,继续翻看起桌上的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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