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9章:半心
    帝仲心中多有疑惑,并未答应而是继续往皇陵最深处走去,他刚才说的话似乎已经通过壁画上摇曳的死士魂魄传到了墓主人的耳中,这一路虽然寂静无声,但没有最初进入甬道之时那种诡异骇人的感觉,很快他就嗅到了熟悉的龙血味,无疑是数万年前和他在上天界外围一战黑龙之血的气息。
    长明灯无风自动,烛火被血光点缀成迷离的深红色,果然如唐贤所言,原本摆放棺椁的地方是一个圆形湖泊,一个身着龙袍,已经苍老到看不出人形的男人仰面漂浮在湖中心,围着这片血湖,有九个空空如也的镂空石柱,不仅上面的九龙宝器不翼而飞,连站立其中的死士也被人破坏变成了碎渣。
    “这是……”剑客的目光在剧烈的颤抖,唐贤却不可自制的大笑起来,指着其中一个石柱讥讽,“我确实帮秦午夺回了皇位,让他继续过上了醉生梦死的皇帝生活,我没有骗你们吧?哈哈哈哈哈……”
    “唐贤!”忽然间,一个厚重的声音从湖心传来,震得整座皇陵宛如愤怒的狮子,众人一起往血泊中望去,漂浮其中的秦力睁开了眼睛,依然是千年前一统天下时候的威严,只是声音带着道不尽的憎恨和刻毒,大失风度的咒骂,“你这个阴险小人,你竟然敢欺骗朕,不仅以虚假的法术重塑皇宫假意夺权成功,事后还骗走传国玉玺回到皇陵毁坏死士石雕,盗走九龙宝器,如今你竟还有胆子回来,朕势必要将你碎尸万段,永世不得超生!”
    唐贤和湖中的人针锋相对的互望着,竟然毫无片刻前初入皇陵的紧张,反倒冷哼一声淡然的回道:“说你是明主吧,你明知自己的子孙秦午是个昏庸无能的废物,依然舍不得将皇位禅让给更加有才能的人,但说你是个昏君吧,你甘愿以这种不生不死的方式守护这座流岛的根基,秦力啊秦力,你真是个自相矛盾的人,令人尊敬,又令人不齿。”
    秦力沉默不语,只有唐贤的笑声一声比一声讥讽,直到剑客再也按捺不住的拔剑抵住他的喉间,他仍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血泊中漂浮着的男人:“明明是你在做着这个荒诞的千载皇帝梦,我不过是帮你实现了梦想而已,秦午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清清楚楚,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没有一个人服他、敬他、护他,他只是运气好有着你的血脉,理所当然的成为了皇帝,仅此而已罢了。”
    “住嘴,不许你侮辱主公!”剑客冷声警告,锋利的剑刃已经割破了皮肤,唐贤不为所动的站着,冷哼,“我侮辱他了吗?当年第一次进入皇陵后室,我曾答应他驱除叛军,剿灭反王,扶持秦午重登皇位,我做到了,我甚至如约将那枚凝聚了皇陵神力的龙戒转交给了秦午,让他获得了命令万千死士的能力,秦力,枉你自恃为千古一帝,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个病入膏肓的国家不是秦午这种窝囊废能救的?可你还是不肯放手,固执的要将权力掌握在手中。”
    “朕以一己之力守护这个国家,他们自当尽忠尽力,辅佐朕的后人千秋万代!”秦力终于高呼反驳,那双在血泊里浸润了一千年的眼睛透出和黑龙一模一样的野心,湖水受到影响开始沸腾,整个地宫一瞬间被血雾笼罩,秦力的声音揉杂在雾中,时远时近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朕登基后不久,有谋士进谏说发现流岛地基出现裂缝,朕御驾亲访,果然在苍梧之海发现了一条极为危险的沟壑,内部有持续不断的轰鸣声,朕寻遍天下奇人异士,得知这是一条远古黑龙受伤坠落的地方,或许就是因此误伤了地基,它曾在此休养生息,附近更是残留着大片灵力强大的血泊,于是朕最终决定在此地修建皇陵,并将所有的血泊提炼成珠,制成了九龙宝器。”
    “朕将传国玉玺作为皇权的象征留给了后代,其余八件则带入皇陵,目的就是为了借助其中强大的万年龙血珠之力稳固流岛地基,直到反王叛乱,秦午千里迢迢求助于朕,朕这才托你相助,甚至在夺回皇城之后将龙戒转交给他,作为谢礼,朕另外赠送了你一对凤钗,并将当年殉主的其中三名禁卫唤醒,命他们全心全力的辅佐你夺回政权,可是你这个卑鄙小人,不仅以法术骗朕,之后还重返皇陵将剩余的宝器全部盗走,甚至毁坏了禁卫石雕,致其彻底死亡,你、太过分了!”
    “那是你蠢!”唐贤毫不客气的回答,反唇相讥,“我是个盗墓的,师祖、师父、师叔师兄一门全是盗墓的!比不了你们皇家血脉出生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的条件我做到了,我要的东西,可就由不得你给不给了。”
    秦力一时哑言,唐贤的眼睛宛如尖锐的猎鹰,扫视着这座被他破坏的皇陵,咯咯冷笑:“干我们这一行其实有很多规矩,谁让你的九龙宝器太厉害了,让我宁可破坏规矩也想铤而走险,我从秦都返回之后就从秦午身上偷偷灌了血液,然后骗到了传国玉玺,之后我立刻带着鹰巢众人第二次进入皇陵,我研究过死士的弱点,只要在其苏醒之前毁坏额心血印,就能让他们依附的石雕彻底损坏自此消散,是你误以为我是回来向你汇报战况的,这才毫无提防的给了我可乘之机,说到底是你狂妄自大,还以为自己是一千年前被万人敬仰的开国大帝,以为我会对你恭敬有加、俯首称臣呢?”
    气氛紧张的一触即发,血泊在秦力的愤怒下宛如烧开的滚水开始沸腾,唐贤的神色却是出奇的镇定,淡淡笑起:“师祖在世的时候就经常将那些规矩挂在嘴边,说死人也有死人的坚持,不可对逝者无礼,更不可违背和亡者的约定,否则必将遭受无法预料的报应,呵呵,我自幼反感那些说辞,从来不按祖训遵守规矩,到头来真的栽在大墓里,我也毫无怨言。”
    这样坦荡荡的话从一个盗墓贼的口中说出,难免让人唏嘘的叹了口气,帝仲的手指一直抽扯着金线深入到流岛的根基检查,终于打断了两人的对峙,他指着沸腾的血泊,面色严厉的追问:“那条黑龙被我和煌焰所伤逃走,它砸下来之后撞入苍梧之海致使海水左右分流,这才影响到了流岛的地基,但并没有破坏的很严重,这种程度的损伤不会造成碎裂坠天之灾,只会让境内频繁的爆发地震、海啸等灾害,你现在所用的法阵,和上天界的‘血荼大阵’异曲同工,确实可以稳定地基减少自然灾难,我很好奇,当年是什么人告诉你地基出现了裂缝,他又是怎么知道这种法阵的?”
    秦力一惊,一千年前的景象宛如昨朝历历在目:“那是一个周游流岛的旅人,他似乎身负某种异能,能清楚的感知到流岛最深处的灵力流转,他向我谨言之后我也曾多番调查,但确实如他所言,短短十年的时间,九嶷山附近发生三起大地震,好在这里人迹罕至才没有造成大难,我也是按照他的建议将皇陵修在苍梧之海的裂缝里,因为此地有着灵力深厚的龙血,正好可以弥补大阵所需要的力量。”
    帝仲和萧千夜心照不宣的互换了神色,秦力的心中却风声鹤唳,低低追问:“莫非……他也在骗朕?”
    “他应该不算骗你,因为除了上天界,没有人能看清楚流岛地基的真实情况,他只是说出了自己能看到的东西,并做出了推测而已。”帝仲笑了笑,有几分感慨、几分无奈,又有几分敬佩,“你是个好皇帝,为了一个推测甘愿牺牲自己,为流岛的百姓换来这一千年的安稳生活,可既然如此,你就该清楚秦午不是明主,你不该一意孤行继续捧他上位,这会让你苦心保护的国家面临另一种灭顶之灾。”
    “秦午是朕唯一的血脉。”秦力的声音略略颤抖,不甘心的咬牙,“朕身陷大阵无时无刻都在忍受折磨,为何上天还要断了朕唯一的血脉!”
    帝仲上前一步,古尘的刀柄抵住额心,低声承诺:“真正的血荼大阵不是你一届普通人能承受的负担,你之所以能稳定地基,是因为地基本身并没有遭遇毁灭性的破坏,并且黑龙之血确实蕴含着无与伦比的巨大力量,秦力,我以上天界之名保证可以放秦午一条生路,也可以保证这座流岛不会碎裂坠天,但你要告诉我——九龙宝器,究竟还藏有什么秘密。”
    秦力脸色惊变,那柄细长的黑金色古刀,勾起了无数充满神秘的传说,让他震惊,更让他疑惑:“大人真是上天界之人……为何无故来到此地,九龙宝器对普通人而言确是无上珍宝,对上天界而言,又和玩具有什么区别?”
    “你不必知道原因。”帝仲的语气出奇的冷漠,他弯腰将手探入血泊,闭目感知了许久才继续说道,“黑龙败于我手,是我砍下了它的首级悬挂在极昼殿,我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它,九龙宝器的摆放位置是有讲究的,它们应该关联着某些极为重要的东西,而这个血湖所拥有的也不仅仅是龙血之力,若是我猜的没错,正是因为唐贤盗走了全部宝器,砸坏了死士石雕,导致法阵出现了变数,所以流岛才会忽然被魔气浸染,短短几年时间就让家禽病死粮食枯萎。”
    “呵呵……”秦力摇头叹息,抬手指向正前方已经被砸碎的一个石柱,如实回答,“皇陵建成之际,朕在那位谋士的建议下以龙血为引缔结法阵,又以九龙宝器摆阵镇压其魔气,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那根黄金权杖,权杖顶端的宝石内……是那条黑龙的半心,唐贤破坏了皇陵,盗走九龙宝器,致使黄金权杖丢失,这才导致龙血中的魔气无法压制,侵蚀了土地。”
    “半心?!”帝仲倒抽一口寒气,当年他斩下黑龙首级之后,龙身被煌焰以赤麟剑直接烧成灰烬,他根本也没注意那条黑龙是否只剩下了半心!
    第1140章:追问
    帝仲默默回忆着,忽然转向萧千夜认真说道:“古尘虽会导致伤口不愈,但它本身就是龙神的分身,那一战古尘对它的压制力其实并不严重,但赤麟剑的特性会导致伤口持续灼烧吞噬灵力,它确实一直更加避讳煌焰不敢与其交手,如果它真的被赤麟剑伤到了要害,为求自保直接切除半心应该是当时最为稳妥的做法。”
    萧千夜紧握着骨剑,手臂青筋暴起,无数猜测伴随着无数可能发生的结局在他脑子里反反复复的闪烁,咬牙问道:“那半颗心……真的能消除它留下的龙血?”
    帝仲习惯性的转动古尘,而刀中龙神也在认真思考着,终于,一个久远前若隐若现的记忆浮现在脑中,让他发出一阵惊呼立刻通过玉璧显影,又惊又喜:“大人,公子,我与溯初相识的时候,由于并不清楚我身上的骨肉血液会对她造成严重的影响,所以相互切磋比试皆是全力以赴,她确实曾被我误伤过一次,我急着收手救她,又不慎将龙血滴入伤口,之后才发觉火种天生的能力不仅无法治愈龙血,反而会因此颓靡不振,那时我按照寻常的方法将龙鳞碾碎涂抹伤口,但伤势依旧不见好转,无奈之下,我只能让她将原身收小吞入心中前往浮世屿疗伤,此行路途遥远,她又昏迷不醒,大约花费了好几年的时间我才找到浮世屿的位置,溯就在靠近我心脏的地方沉睡,但伤口真的奇迹般的好转了。”
    小白龙若有所思,似乎在为自己数万年的疏忽而惭愧不已,低道:“到了浮世屿,溯只是略微休息就恢复了健康,火种本身就有极强的自愈能力,加上又过去了几年时间,我便理所当然的觉得应该是火种通过时间缓缓恢复,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和溯竭尽全力的比试过,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和我拥有相同能力的人,我一直觉得和她结伴同行的旅途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直到那件事之后我才明白,原来只要靠近我她就会不舒服,可她还是愿意陪着我到处冒险,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却对她所知甚少。”
    古尘微微颤抖,曾经刻骨铭心的友情如今也只剩下让人感伤的回忆,沉吟许久,龙还是说出了心中的顾虑:“大人,公子,我刚才所说的一切虽是事实,但并没有更进一步的确认过,所以也无法肯定龙心一定能消除龙血对她的伤害,如果你们想尝试,请务必做好万全之策,因为自我和溯相识的第一天开始,我身上的所有东西对她而言都是剧毒,我……不敢保证龙心对云潇没有副作用。”
    皇陵一片死寂,帝仲闭目沉思,睁开眼睛的同时发现萧千夜正在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向自己,这一个刹那,两个形同陌路的人仿佛忽然间达成了什么共识,同时转向唐贤逼问:“黄金权杖在哪里?”
    唐贤哈哈大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区区一介盗墓贼,竟然还能在生命的尽头遇到传说级别的大人物!他紧盯着帝仲手里的古尘,然后将视线长久的落在萧千夜的身上,这几年许许多多震惊的传闻身临其境般的从他眼底掠过,让他兴奋的握紧了双拳,低道:“我盗走九龙宝器之后,发现在其黄金的外表下,每一件内部都藏着一颗万年龙血珠,黄金并不值钱,秦都的传世宝物到了其它流岛也没有太多的价值,只有那几颗力量强大的龙血珠最为珍贵,于是我便将九龙宝器上的龙血珠全部拆除,重新镶嵌了其它品种的珠宝拿去山海集卖了,至于剥下来的那几颗龙血珠,一颗给了辛摩族的缙河,两颗给了龙傅,我自己也吃了一些卖了一些,黄金权杖……呵呵,那个确实最特别,我拆不下来,还在鹰巢放着。”
    帝仲和萧千夜不约而同的互换了神色,一人拎着秦午扔到湖边,一人直接将唐贤推给了三名死士:“剩下的是你们秦都的国事和家事,你们自己解决吧。”
    秦力目光顿缩,本能的想站起来挽留又被血湖的力量死死的按住,帝仲微微顿步转身,或是被其曾经的魄力所感,终究还是心一软低声说道:“此座流岛不会碎裂坠天,但土地被魔气侵蚀严重,如果继续放任不管,最多十年必是寸草不生,眼下唯一的方法只能是借由上天界之手连同皇陵之力将所有龙血魔气覆灭,但这样做——皇陵会毁灭,你也会彻底死去。”
    “朕不害怕死亡。”秦力冷定的回答,眼中果真没有一丝畏惧,“朕是秦都的皇,是一统天下的王者!既然子孙昏庸无能,朕也不再力保他的皇位,只求各位放他一条生路,从此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朕绝不干涉。”
    “好,我答应你。”帝仲也是认真接话,一直从指尖蹿出的金色光线宛如流星般坠落到流岛的每一个角落,让所有人都好奇的仰头凝视着天空中忽然闪现的璀璨金光,他非常罕见的动用了自己最不喜欢的法术,强行篡改了所有人的记忆,又一字一顿严厉的叮嘱,“从今往后,没有人再记得‘秦午’这个人,他会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回到这片土地,一切都会从头开始。”
    秦力沉默不语,很久才凝视着仅剩的三名死士,发出最后一道命令:“护送秦午离开皇陵,你们守护他三年,三年之后各自离去,他的死活,再与尔等无关。”
    “是,主公。”三人齐声回应,对着湖面单膝跪地,抬手按住早已不再跳跃的心脏,帝仲冷眼扫过唐贤,什么也没有再说转身离去。
    回到苍梧之海的岸边,黝黑的海水正在经历最后的平静,伺机而动的魔物仿佛也感觉到了开始逐渐逃窜远离皇陵,帝仲下意识的转动着古尘的刀柄,似乎是在和身边的萧千夜说话,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人心真是这世界上最为难懂的存在,秦力是一位开国之君,有着常人不具备的深谋远虑和雄才伟略,他甚至愿意牺牲自己去维护流岛的根基,可如此一个开明的君主,也会对无能的后辈心生护短,酿成大错。”
    “秦午昏庸无能,能借着祖上的庇佑捡回一条命重新开始已经是万幸了。”萧千夜冷淡的接话,并没有丝毫情绪上的波动,略一沉默轻笑一声,“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是个自幼享尽荣华富贵的花花公子,即使你给他新生的机会,秦力甚至还让自己的开国功臣继续为他护航三年,但我总觉得三年后一切仍会回到原点,他还是那滩扶不上墙烂泥,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帝仲其实也是一样的想法,只是眼中仍有一丝期待:“秦力自己也曾说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刚苏醒的那会,也没有想到你会为了自己的国家做到如此地步,哪怕把自己搞的一无所有,最终也没有选择背叛。”
    萧千夜没有回话,那段过去他一分钟也不愿意多想,但帝仲却感慨万分的笑起:“不,不对,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当你苦寻半年在黑棺里找到她的那一瞬间,我知道你是真的想拉着飞垣陪葬,那一年只要你退步,如今的飞垣就是海下的废墟,没有任何人能逆转战局,千夜,她死过一次了,属于人类的一切原本都该消失在那一天,但她还是想要回到你身边,可是这一次,没有人能保证龙心能消除火种中掺杂的龙血,这一步如果走错,后果你要有数。”
    萧千夜转身看着帝仲,发现对方的神色有些异常,空气仿佛凝固,只有声音丝丝缕缕直接传入心底,质问:“你会不计后果吗?”
    帝仲沉默着,极力凝聚自己在这一秒莫名有几分溃散的神智,神裂之术的躯体从最初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后渐渐麻木,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的起伏:“我会不计后果,因为我知道最坏的结果。”
    “我也知道最坏的结果。”萧千夜终于给出了回应,心底有沉沉的冷意,“谷主曾经问我,如果真的和你动起手来,我有多少胜算?”
    “是么……”帝仲异色的眼眸里是他不曾见过的光芒,第一次直接回答了这个问题,“以你现在这样日暮西山的状态,不会超过三成吧。”
    “如果你和破军动起手来,又有多少胜算?”萧千夜并未质疑,而是直言不讳的继续追问,帝仲的眼里有杀气,将手按在了胸口正中,唇角露出讽刺的笑意,“大概也不会超过三成吧,这还得是破军被煌焰束缚在躯体里无法挣脱的胜算,否则……神裂之术的极限是和他对战三天,我没有任何把握能在三天内杀了他,他是神界的逃犯,若非上天界的力量之源本就起源于神界天帝,恐怕早就没有人能限制他的无限扩张了。”
    他大步上前,目光看着苍梧之海,古尘紧握在左手,刀身的金光在暴涨,异色的眼眸在微笑,低语:“皇陵被摧毁的一刹那,我会用上天界的力量保护地基不受损,同时黑龙重创之时留下的魔气会失控爆发,引动整片海洋乃至整座流岛的魔物陷入疯狂,你会补刀吗?如果不会,那从现在起就该好好学习了,兴许很快就能用得上。”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苍梧之海上空,熟悉的刀锋一分三、三分六,继而分裂出肉眼数不清的迷离刀影,宛如千军万马踏平海底尘封千年的皇陵!
    真的如他所言的那样,天昏地暗只在顷刻之间,蛰伏的魔物贪婪的允 吸着来自远古黑龙的气息,以惊人的速度汇聚、厮杀再分散,金线笼罩住整座流岛的同时,萧千夜提剑追出,光化之术如盛大的流星雨穿梭在高空的每一个角落,骨剑扫到之处,疯狂的魔物被直接搅碎,如一场灰色的雪,飘散而下,随风而逝。
    帝仲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着,眼里也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赞道:“做得好,不枉我耐心教了你那么多年。”
    萧千夜收剑回到帝仲身边的一刹,每况愈下的身体还是难以控制的剧烈喘气,天色泛出微微的白,已是长夜逝去黎明将近的时分,九嶷山的雪峰皑皑,第一次在苍梧之海呈现出清澈的倒影,宛如新生。
    帝仲伸手扶住他,微微阖起了眼睛,不再排斥他的紧跟不舍,忽然奇怪的问道:“你恨我吗?”
    他平复着呼吸,对这个问题并没有犹豫:“若是从国家的立场,我依然对你感激不尽,但若是以一个正常男人的立场,我确实对你恨之入骨。”
    “呵呵……何必分的这么清楚呢?”帝仲也不意外这种回答,心中百感交集,许久反倒主动回避了这个问题,认真叮嘱,“走,去鹰巢拿回黄金权杖。”
    第1141章:七界山
    两人立刻启程回到婆门岛,还未抵达北侧的三途道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只见远方的流岛上空暴雨如帘,青色的闪电一道比一道雪亮利剑般砸落,然而如此恶劣的气候下,又有一尊黑色的大佛之影双手合十、闭目吟念着听不懂的梵语,巍然不动的伫立着。
    “这种大佛……”萧千夜眉峰一紧,低声提醒,“我见过这种大佛,就在长安城外的流云寺,六欲顶的意欲使曾使用过相似的邪术,但其能控制的范围也不过一片竹林罢了。”
    帝仲沉声思索,瞥见雨中飞舞的青竹,不由心惊:“是风冥的暴雨青竹!怎么回事,一个沈眠岁,竟然能让他这么兴师动众?”
    话音刚落,无数白色的因幡在暴雨中摇曳起来,带着道不明的诡异,佛口呢喃而出的梵语化作肉眼可见的小箭开始和漫天的竹叶相互抗衡,两种惊人的力量在婆门岛的高空难解难分的纠缠在一起,而下方的流岛则被浓雾遮掩完全看不清楚内部状况,帝仲略一思忖,脱口:“巨鳌受惊一时半会跑不了,先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两人一前一后往战斗的中心掠去,很快就来到南侧高耸的七界山附近,这里的雨势已经大到能彻底遮住视线,但即使目光一片迷离,两人也能清楚的感觉到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正在如雨后春笋般持续冒出来,帝仲低斥一声借助古尘搅散浓雾,这才惊讶的看见更多的因幡在狂风暴雨里只是悠悠的摇晃着。
    迟疑之际,风冥的声音意外的传入耳中,显然有些不耐烦:“喂,这边,快过来搭把手。”
    帝仲转身看着百米开外的同修,虽然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但对方手持的长剑青光暴涨,从剑身不断的渗出沾染着蚩王之力的雨滴,这些力量混在暴雨中,压制着下方被因幡影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白骨变得行动迟缓,他和萧千夜心照不宣的互换了神色,一人提刀助力逼退白骨,一人持剑快速清扫因幡。
    带着神力的雨势越来越大,终于让七界山散去浓雾露出了耸人听闻的原貌,这座拥有着悠久历史的山脉仿佛人间炼狱,每一座山头都有一尊闭目吟诵的大佛之影笼罩其中,风冥收剑回到两人身边,神色严厉的解释道:“我本想将沈眠岁直接带回昆仑山交给你们处置,谁料追到这附近就被奇怪的法术所阻,那几尊大佛确实有很强的魔佛之力,似乎可以控制附近所有生物,因幡更是古怪,它可以召唤死灵,还能让其生前的白骨作战。”
    帝仲凝视着大佛,他们位于七界山顶端,在浓雾散去的刹那间抬头往三人的方向望来,这一瞬间的视线对撞让他下意识的紧握古尘,一种说不清的诡异感油然而生,风冥只是叹了口气按住他随时会出招的手,低声提醒:“七界山位于婆门岛的南侧,由七座高大的山连接而得名,但是其山脚下是丰沃的平原,有不少人口超过数百万的大城市,我观察过那些大佛,别看幻象出现在山巅,力量的源头还是和城市紧密相连,你这一刀会误伤无辜的。”
    帝仲不动声色的松了松手头的力道,风冥托腮沉思,又道:“沿着山脉有一条大河,贯穿整座流岛,途径帝都那枝城,沈眠岁的巨鳌不见了,应该就是从河里逃走了。”
    “在你眼皮子底下逃走的吗?”萧千夜有些难以置信,瞥见风冥不屑一顾的朝自己翻了个白眼,理直气壮的辩解,“你怎么着也算是半个上天界的人,在螺洲湾和他们大打出手,势必会让他们感觉到来自上天界独特的神力,这次我们过来婆门岛的时候是先去了北侧的三途道,如果沈眠岁能察觉到这种神力,那么提前应对甚至再次逃走也不是不可能,况且我刚才也说了,那些大佛和山下的城市息息相关,上天界虽然不管流岛事宜,倒也不至于冷漠到主动伤及无辜。”
    萧千夜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完这句话风冥自顾自的想了好一会,总感觉刚才信誓旦旦的那些话其实并没有太大的说服力,尴尬的笑了笑转过头不再看他。
    帝仲随之也无声笑了,心中多有感慨,又道:“沈眠岁是个狂热的魔教徒,能几度散尽家财大肆修建寺庙,还借着国舅爷的身份将魔教捧为唯一的正统,强迫百姓按照规定礼佛拜佛,如此忠心耿耿,想必六欲顶那边也得给出些表示礼尚往来才行吧,那他身边必然还有能人异士,否则螺洲湾一片混战,怎么只有他和唐贤能平安逃走呢?”
    风冥略一思忖,问道:“你是说他身边有六欲顶的人?”
    “多半如此吧。”帝仲看向萧千夜,淡淡回答,“郭佑安都能请到一位意欲使亲赴中原帮他夺权,以沈眠岁的势力请到同级别的帮手应该不难的。”
    风冥指尖再次勾起点苍穹之术,催动六欲顶的元素精灵试图一探究竟,最终仍是面容凝重的摇头叹道:“看不清楚啊,煌焰那家伙下手也太重了,从长安城回去之后我曾调查过波旬和六欲顶的一些情况,波旬被尊为魔佛,自上天界创立以来未见其真身在人界显露,六欲顶上设教主和大祭司,下设七情使和六欲使,再往下还有传教士,等级森严分工明确,并且近百年确实有大范围发迹的趋势,他们的目标从小型流岛,逐渐往婆门岛这种历史悠久的大国家发展,而且和山海集这样的黑市关系密切。”
    帝仲神色冷淡的接话,似乎是故意在说给萧千夜听:“山海集这次元气大伤,一半有权有势的巨鳌之主都栽在了螺洲湾,剩下那些短时间内也闹不出什么乱子了,不过黑市确实牵扯众多,手里还有不少连上天界都不了解的古怪东西,还是得乘胜追击一网打尽才好,这种东西和魔教类似,游走在正规的法条之外不受管束,只要不死,早晚还得发迹。”
    萧千夜一言不发,风冥则好奇的再次眺望,自言自语的道:“魔教的等级就是按照教主,大祭司,七情六欲使和传教士来划分的,七情使,一般指人的喜、怒、哀、惧、爱、恶七种感情,而六欲使则为见欲、听欲、香欲、味欲、触欲和意欲,当初你在长安城很轻松就摆平了那个意欲使吧,如果是同级别的职位,实力差距会如此悬殊吗?”
    萧千夜眉头紧锁,似乎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沈眠岁身边到底有什么人我不清楚,但苍礼手上有一朵可以一次开启几百条空间通道的金莲,我们从清水港出发,就是直接通过金莲空间抵达了螺洲湾,我在其内部待过一个月,那里面的灵力气息,似乎就和眼下婆门岛的大佛很像。”
    三人不约而同的互换了神色,帝仲的心思显然还在北侧的三途道,虽说巨鳌受惊跑不了,但他还是不想在这种节骨眼上又生枝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除非沈眠岁也有类似的空间通道,否则他一定是要赶快回那枝城,毕竟那里是他的老巢,说不定还真有什么古怪的东西能保他一命,你们去那枝城堵他,我回三途道找黄金权杖。”
    “凭什么你回三途道?”萧千夜毫不犹豫的反对,帝仲不慌不忙的看着他,理直气壮的回答,“七界山和三途道位于婆门岛南北两侧,路途遥远,凭我来如自如,不会半路体力不支掉下去。”
    萧千夜被他一句话说的哑口无言,他才在螺洲湾经历一场恶战,身体还未恢复又接连从婆门岛赶赴苍梧之海,之后一刻没有休息过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两次远距离的光化之术,是因为有风冥和帝仲同行才让他平安落地,他的身体强度原本就远不如上天界,皇陵毁坏的同时,又是他强撑着精神剿灭了附近被黑龙之血影响的魔物,想到这里,萧千夜这才反应过来,眉头紧皱盯着帝仲质问:“你是故意让我动手铲除苍梧之海里的魔物,以此消耗我的体力,自己袖手旁观的?”
    “我可没有袖手旁观。”虽然被他一语道中的玄机,帝仲还是面不改色的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将风冥刚才的说辞原封不动的重复了一遍,“皇陵建在地基的裂缝上,若是我不出手保护一下,地基会二次重创导致碎裂坠天,上天界虽然不管流岛事宜,倒也不至于冷漠到主动伤及无辜,我护着流岛,你追杀魔物,合情合理吧?”
    “哼。”萧千夜显然并不信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帝仲只是微微一笑,“拿到黄金权杖之后我会回来帮忙,这样总行了吧?”
    萧千夜懒得理他,帝仲也就转身离开,留下憋着一口气险些笑出声的风冥幸灾乐祸的说道:“帝仲这家伙是上天界法术学的最烂的,连我们一起使用光化之术,他每次也是最后一个到,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扬眉吐气的显摆自己的法术功底,哎,都说名师出高徒,他真是把自己的短板也毫无保留的传给了你呀。”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对方眼里锋芒毕露的光,如一柄出鞘的利剑让风冥立刻止住了嘲笑,悻悻说道:“行了,他说了会回来就肯定会回来的,就算要骗你也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是不是?我先送你去那枝城,我也会在流岛上空盯着的。”
    第1142章:婆门岛
    沿着七界山脉下的大河一路往北,那枝皇城其实就在平原的尽头处。
    如风冥所言,沿途真的有几座人口密集的大都市,天色微亮就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昨夜那场暴雨和大佛的恶战竟然丝毫没有影响到下方的普通百姓,一大早热腾腾的粥铺餐馆迎着朝霞正准备开启新一天的生活,但他们开门营业的第一件事不是整理食材招揽客人,而是整齐划一的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恭敬的点起一炷香,双手合十虔诚的闭目祷告。
    萧千夜和风冥并肩在高空观察着,即使是没有固定摊位的小贩,也会在这个时候前往熟悉的商铺一起礼佛,这个过程一直要等到香薰燃尽才会停止,店家将焚烧过后的香灰用特殊的神龛装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到大堂正中心一尊木雕佛像的面前,所有人再次跪拜行礼之后方才开始做生意。
    风冥的手指在空中精准的描画着婆门岛的地形图,点苍穹之术的精灵略过之处,宛如蜻蜓点水一般呈现出各种匪夷所思的景象,风冥眉头紧蹙,显然是被那枝城附近过分密集的寺庙惊住了片刻,他好奇的数了一遍,又不敢相信的再次数了几遍,忍不住道:“那枝城的面积和飞垣的天域城差不多,但是围绕皇城,有十八座大庙,一百零八座小庙,粗略估计,单是驻庙的僧侣应该就超过十万人,啧啧,搞得和军队一样呢。”
    “这么多?”萧千夜也被这个数字惊了一下,风冥还在继续观察着点苍穹之术呈现的画面,示意他一起看,“不仅仅是帝都,整个婆门岛到处都是供奉着波旬的寺庙,看来沈眠岁这位国舅爷真的是痴佛成瘾,难怪他作为山海集十方会议的二把手竟然还会缺钱,这要是每一座寺庙都修的大气磅礴,再多的钱也不够花呀。”
    “他一个人痴佛成瘾,也没那么大本事让所有人跟着一起信佛吧?”萧千夜不解,喃喃自语,“而且波旬是传说中的魔佛,普通人怎么会信魔佛?”
    风冥不置可否的摇头,笑道:“权力到达顶峰的时候,信仰可就由不得你本人选择了,信则活,不信则死,换做你,你信不信?普通人不在乎皇位上坐的什么人,不在乎自己每天拜的是什么佛,只在乎能不能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你呀,亏你还是飞垣帝都城的权贵公子,怎么简单的道理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飞垣不一样。”萧千夜罕见的反驳了风冥的说法,不知是什么样复杂的感情让他抿唇沉思了许久,目光微沉,“飞垣对日月双神的后裔、也就是现在的明氏皇朝非常的尊敬,这也是皇室历经碎裂坠天之后依然能快速笼络人心的根本,没有信仰,单靠权力强行逼迫的政权是不会长久的。”
    “是么……”风冥随口笑了,毕竟作为上天界的一员,他自然对自己同修留下辉煌皇朝的历史清清楚楚,于是将目光转向那枝城,一边聆听着点苍穹之术里元素精灵的呢语,一边语重心长的道,“婆门岛也是一座拥有着悠久历史的流岛,不过和飞垣稳定的统治不一样,他们已经改朝换代很多次了,一定要类比的话,倒是和中原的发展有几分相似,中原五十年前因魔教之灾引发战乱,婆门岛五十年前也曾发生过一次变革,并且当年那位险些被赶下去的皇帝就是在沈眠岁的父亲、沈万康的帮助下重新登基称帝,从那以后,沈家的女儿便理所当然的成为了皇后,沈万康也一跃成为国舅,到了沈眠岁,也不过是第二代而已。”
    “又是魔教。”萧千夜习惯性的转动着骨剑,神色是毫不掩饰的厌恶,风冥急忙提醒,“中原那个魔教确实是装神弄鬼,之所以能那么快被你们铲除,也是因为教王本身只是一个迷恋神女幻影的普通人,但婆门岛可不一样,虽然还不清楚魔佛之力究竟是从何而来,但他们确实拥有让我也倍感棘手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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